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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王]古典浪漫

作者:有人说   状态:完结   时间:2024-03-01 21:10:05

  “十四周产假休完,再回公司,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似的。我们部门做销售,平时自由来去,关键问题依然要和领导商量。我在办公室里待了三天,茶水间里遇见同事,都是只和我谈孩子,不和我谈工作。我起先高兴,后来也奇怪,你又不是我家里人,谈那么多孩子做什么?后来才发现,他们基本都绕开我,跑去和我们部门的科长汇报工作情况了。”

  公司管理层开会,晋升名单上没有她。合作多年的客户突然转向其他公司,虽然大家明面没有点破,她也猜出责任大半得由她担,因为这些勤勉工作的人里,唯独她休过产假。从卫生间路过,听见新招进来的女性管理职位候选人聊工作,说起她这位前辈,先是一声长叹。一个道:“和野科长——”另一个道:“现在是早川科长。”那一个改口:“早川科长没问题吧?大家都说一孕傻三年,我听同事说,她最近总出错,晚上走得也早。”另一个沉默半晌,道:“人家家里忙,没办法的事吧?”

  小姑娘年纪轻轻,倒是很体贴人。没办法的事说起来可多了:公司离家太远,孩子又要喂母乳,只好躲进卫生间,用吸奶器把母乳取出来,再冻进办公室下的小冰箱里。就算理直气壮,撞见同事,终归是尴尬。哺乳期□□胀痛,卫生间又颇狭小,抬头即是天花板,逼仄不已,总觉得自己像动物。晚上回到家,从保姆手中接过孩子,轮流到桌边,草草吃过晚饭,保姆是青森同乡,弟弟介绍来的,略知些根底,却也不大放心,千叮咛万嘱咐,还要担心管得太多,让对方不高兴。永毅工作更忙,不到九点是不会下班的,等他披星戴月地推门进来,孩子已经睡着。刚出生的小孩,一天到头都在睡,却好像也有时间概念,每到凌晨,便要哭闹,六亲不认,只认她。左右哄不好,只能抱起来,在怀里轻轻地摇,一哄就是一小时,许多次就这么坐着,坐着,便睡着了。睁开眼睛,天已大亮,隔着纱帘透出隐隐的光。半边胳膊也麻了,早上去公司,竟然握不住笔杆。

  “明理长到一岁半,我从来没有一顿饭是自己安静吃完的,花言巧语都使尽了,得哄,得骗,有时候还得趁她看动画片入神,冷不丁喂一口进去。小祖宗还给我吐出半口来。”

  最麻烦的自然是生病,但也只有生病时,永毅能帮上一点忙。大学医院的儿科,没有一天是空闲的,流感高发季节,在输液室里找个位置都难。于是做父亲的,从楼上骨外科下来,挤开重重的人,把孩子抱进自己办公室。偶尔被同事撞见,人们便说,早川医生陪女儿看病啊,真是好爸爸。她仰起脸,眼睛因为长期睡眠不足而干涩,鼻子倒是一下酸了,心里想着,什么好爸爸。

  目光在半路,撞上永毅的,短兵相接,谁也不知道谁在想什么。倒是他有点抱歉似的,兀自别开头去了。

  *

  也不知怎么过来的,只是熬。熬大了孩子,熬走了科长,熬进来又一批新人,她却像是生了根,在副科长的位置上不动了。再往后,家里忽传噩耗,她的父亲过世了。老人家性情豪爽,抽了一辈子烟,几年前检查出肺部肿瘤,开刀后好过一阵,又抽起来,劝也劝不住,最后肿瘤复发,转成肺癌,发现时已经晚期。治疗无望,便也不来神奈川了,家里有弟弟照顾着,她到最后几天才回去。心电图拉平的时候,好像有大石头滚落下来,又好像那滚落的,其实是她的心。

  夜里守灵,弟弟劝她去休息,殡仪馆的小房间十分安静,孩子躺在怀里,小嘴微微张着。她左手拿着手机,接甲方紧急电话,右手抱着座机,给公司打电话咨询甲方问题,腿还晃着孩子,身体没有任何感觉,脑子里纷乱的念头盘旋半天,终于尘埃落定,想的是,从此我便没有父亲了。

  办完丧事,母亲从青森老家来到神奈川,帮她带孩子。明理已经两岁半,马上能上托儿所,稍懂了点事,眼见着压力减轻,一切似乎都向亮光里走。然而冬天一到,却又总说自己不舒服,去医院检查,才发现是病毒性心肌炎,容易引发心衰。医生一番话说得简短而吓人,她呆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永毅匆匆赶到,问她怎么回事,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眼泪便下来了。可怜那孩子,懵懵懂懂的,还知道伸手给她擦泪。

  那一年,亚洲金融危机影响持续,周围许多企业倒闭,她的公司也开始裁员。她去行政部门取材料,眼见着办公桌后面换了面孔,一问,才知道和自己同期进公司的女同事已经离职。许多外派员工都被召回,像是多余的碎纸,从公司的版图上被一一剪下。等剪刀对准销售部的时候,她已十分淡然。然而裁掉的却是他们的部长,四十五岁的男人,高薪,高资历,妻子是全职太太,带着两个孩子。回家告诉永毅,永毅说,幸好医院不兴这套,又说,他们科室的教授退休,他的师兄接替位置,齿轮环环相扣,连带着他也连跳两级,直接成了主任。

  然而明理的病却也总不见好,每周都挂盐水,检查结果依然如故。她去托儿所接孩子,看她爬上爬下,和新认识的朋友追追打打,一颗心先是浮在半空,想起医生的语气,便直往下坠去。春天将近尾声,她发现自己又怀孕了。

  她问永毅,这孩子要吗?永毅不说话,分明是问她。黄金周带明理回青森老家,弟弟工作的农业园里,苹果正值花期,一树的白花,中间夹着将开未开的淡粉色花苞。明理说,好像照相馆里的婚纱。又说,还像一片片的羽毛。最后说,她想去园子里玩。

  弟弟开了门,让明理进去。明理踏出一步,又被她拽回来,掀开衣服,往背上垫了块吸汗巾,这才放行。回过头来对弟弟解释,说女儿身体不好,出了汗,受了风,极易感冒。弟弟随口道,那暑假回老家住呗,跟我干几天活,野地里跑跑步,肯定给你养好了。

  弟弟成家早,儿子已经六岁,明年就上国小。这个年纪爱出风头,明理一来,便以大哥自居,做什么都要照顾小妹妹。晚上他们开了坛自酿的米酒,明理吵着要喝,居然被他劝下,说这酒第一口喝下去没什么,后劲大得很,小心喝晕了,晚上被山里的精怪骗走。“骗走了会怎么样?”“那就给妖怪做老婆了!”“万一是个女妖怪呢?”“那……女妖怪肯定不来骗你啊!要骗也是骗我!”

  说话没轻没重,倒也是有趣的。离开的时候,兄妹两个都哭花了脸,明理躲在弟弟背后,怎么也不愿跟她走。她没办法,只好指天发誓,说暑假一定再带你回来。那外甥也添乱,嚷着口说无凭,叫她签字画押。几个大人被两个小孩弄得颇为尴尬,她咬着牙,说我把你扔在这里,倒也好了。回程的车上,明理闹累了,睡得沉沉的,她给盖上小被子,轻声对永毅说,再要一个孩子吧,两个人,也有伴。万一父母有什么事,总能互相照应。

  说这句话时,车窗上虚虚实实映出的,仿佛不是外头的路灯,而是故去的父亲。

  于是次年初春,明理四岁那年,她们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孩儿。她和永毅很高兴,翻遍了字典,最终叫她早川明羽。原因其实简单,和字典没什么关系。为的是那时在青森老家见到的一树苹果花,微风过处,偶尔飘落,羽毛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早川妈妈,和野千里的故事。我很喜欢她的名字。

  早川所经历的一切,从源头看,是个家庭故事。妹妹,姐姐,父亲,这三个是被渲染的,隐没在背景里的是永远温和宽厚的母亲。其实母亲也有自己的经历。只是她从来没有去问过。至亲至疏,因为在身边,所以不会问。

  总觉得这一章应该在三月八日妇女节的时候发出来,可惜晚了几天。部分材料,比如《平等法》和对女性管理培训候选人的介绍,来自上野千鹤子的《厌女》。但归根结底,说的是我身边的故事,普通母亲的故事。

  说来很巧,最近在做学年论文,选的题目也是女性主义。理论和现实总得分开看,读理论时畅快淋漓,批判这个批判那个,说到底是轻盈的东西;现实却加入了情感的维度,加入了更多的不得已,比理论沉重太多了。在轻盈与沉重之间,我辗转腾挪,希望可以写出切肤的体验吧。和野千里未必不知道家庭分工的不平等,未必没有感觉到母职的焦虑,也未必不清楚二次生育会带来什么。但这些东西也不是一句话能说清的。爱是本能,爱也是负累。“她还年轻,尚且不晓得,仅为了这一点灯光,她是会将一生的自由付出的。”灯下的一点黑,是爱,也是爱的牢笼。

  下周有个ddl,所以停更一次。下次的更新在下周五~


第93章 [93]惊梦

  不知哪来的老话,第一个孩子照书养,第二个孩子照猪养。转眼间,明羽长到四岁,正是读书的年纪,便进了明理读过的幼儿园。此时,明理已经八岁,读国小二年级,学拉小提琴,音效类似锯木头。于是姐姐一步一个脚印,妹妹踩着姐姐的脚印,亦步亦趋趟过去。她这个做母亲的,重来一遍,苦则苦矣,却也得心应手许多。

  这些年发生了几件事:生明羽前,为了安心照顾孩子,也为了明理的身体,她向公司提交了辞职报告,离职后没几周,第二轮裁员接踵而至,两个销售部合二为一,美其名曰,优化。同事安慰说,你若留下,也是凶多吉少。因她已经抽身,话便敞亮许多,一个弯子都懒得绕。永毅那边也有变动,远远看一眼,是稳中有进,从主任升到副教授,凑近了,才发现平稳的水面底下,处处是暗礁,稍有不慎就要翻船。

  大学时代的朋友登门拜访,与她聊起各自的生活轨迹。她说,没想到最后,女性还是要回归家庭。早知如此,何必大费周章,去做管理职位候选人。这是气话。朋友当年进了东电公司,直接被分配到计划部调查科做后勤工作,自然知道她的苦衷。于是移开目光,打量她们窗明几净的家,又俯下身去抱起摇篮中的小女儿,说,也挺好的。

  另一件没想到的事情是明理的病。那时她弟弟夸下海口,说跟他干几天活,在野地里跑跑,体质就好了。吹牛而已,她本来也不抱希望,只是放任明理去玩。暑假过完,小姑娘皮肤晒得黑黑的,眨着一双大眼睛看向她,颇似山里跑出来的小兽。带去医院做常规检查,各类指数都正常,倒是让她吃了一惊。不敢确认,又带去东京,辗转找到心血管方面的知名专家,对方说,应该只是小儿良性室性早搏,不是病毒性心肌炎,也不会导致心衰。长大了,体质好了,自然会痊愈。

  于是高高吊起的心,终于落回原位,于是才想起要骂先前误诊的医生。明理茫然不觉,还抬头问她在说谁。来年夏天,依旧按照约定,送明理回青森老家,任她漫山遍野地乱跑。跑着跑着,身后突然出现一个小跟屁虫,走两步,摔一跤。扶起来三秒钟,又摔了,还染上哭腔。于是只好蹲下身去,把人抱起来,哄着去看表哥下水捉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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