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底没见到五条悟与夏油杰。 小林郁只好沿着小区的分叉道在附近一点一点的找, 最终, 在一处供居民健身的公用设施处找到了他们。 白发男人单手插兜,姿态闲适,另一只手正捏着墨镜镜架随意抛接;而他对面, 则是一个形似巨大蟑螂的漆黑怪物。 怪物一拳挥出。 凌厉拳风呼啸而过,拂动五条悟额前细碎白发;那双蓝宝石一般通透的苍蓝眼瞳倒映出逐渐靠近的黑影。 五条悟面色淡然。 转瞬间,怪物的拳头离他眼珠只剩下了一点儿指甲盖的距离。 那点指甲盖的距离也在逐渐缩小。 五条悟依然没有想要出手的意思。 乌鸦收拢翅膀立在电线杆上, 粗着嗓子嘎嘎叫唤。 小林郁瞳孔骤然外扩。 下一秒。 乳白箭矢化为一道明亮流星,眨眼便从远处穿透了怪物的拳头, 撕扯出一个空荡荡的洞来。 力量控制得极其精准, 与五条悟的脸堪堪擦过,却一点也没波及到他。 五条悟眯着猫似的眼瞳, 唇角勾起得逞的笑。 他猜对了。 几乎是同时,少女低低的嗓音响了起来, 带着一种压抑的怒火。 “……是故意的吗?”她问。 五条悟看向小林郁。 少女的头低垂着,锈红长发蜿蜒着滑落至胸口。尽管五条悟看不见她的表情, 但凭借语气也能知道, 显然此刻她的心情十分糟糕。 “明明有无下限, 却任由咒灵攻击自己……” 小林郁胸口剧烈起伏着。她猛地抬起头,表情又气又急,一双翠绿杏眼被浸染得湿漉漉的,在颜色浓郁的发丝下,更是显得明亮异常。 “你到底在想什么?”她咬牙问。 向来脾气很好、生气也像是只气球河豚的小蛋糕,第一次露出这么气急败坏的神情。 五条悟从裤兜里抽出手来,抬脚走向小林郁。 他原先就觉得奇怪,小林郁看起来也不是对现实中发生的事完全没有记忆。比如,在黑潮之海里,他们遇见了一个打扮肖似天内理子的陌生女孩;点单时她又明显对他们的喜好了如指掌;以及最关键的…… 在醉酒时,她无意识间呢喃出了硝子的名字。 如果这个幻境是由她的内心世界所折射出来,那么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她不是没有记忆,只是故意忽略了而已。 所以,他刚刚与杰商量,让杰用咒灵试着攻击自己,看能不能刺激到小林郁。 他赌对了。 怪物呆愣的身影渐渐消散,夏油杰收起黑沐死,从旁侧楼栋的屋顶一跃而下,落地轻巧而利落。 而五条悟已经不偏不倚地对上了小林郁的眼睛。 “没关系啦,平常跟杰打架都比这严重。”他声音轻飘飘的,似乎没怎么在意的模样。 见夏油杰也在往这边走,五条悟顿了顿,又说:“况且,如果不这样的话,你压根就不打算正视自己吧?” 小林郁愣了愣。 她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目光掠过五条悟这个始作俑者,又划过身为助手的夏油杰,然后不声不响地抿紧了唇。 “……有什么不好呢?”她低声说,“在这里我过得很快乐,活不活着对我来说本来就没有什么区别。” 五条悟低头看着她。 半晌,他揉了揉自己的白发,非常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你也是,惠也是。该说不愧是姐弟吗?真奇妙啊——明明没有血缘关系,但在自我牺牲这点上,你跟惠简直如出一辙嘛。” 五条悟说着,抬手拨开少女的额发,又屈起指节轻轻弹了一记她的额头。 力道适中,不轻不重,微疼,带着亲昵的惩罚意味。 “没办法,这里就让经验丰富的五条老师来教教你吧。” “噔噔噔——五条老师的特别授课开启啦!” 五条悟凝视着小林郁的面容。她细细的眉都快撇成了倒八字,眸底情绪剧烈翻涌,像是正掀起风浪的大海,闪烁着点点晶莹;饱满的唇也被她用牙齿紧紧咬着,沁出了一丝殷红血珠,将她嘴唇染得愈发艳丽。 五条悟又叹了口气,拿手掐了掐她的脸,强迫她松开牙齿,再用指腹轻柔抹去那咬出来的血丝,这才接着道:“小林同学,跟你刚刚说的话不一样,现在老师在你脸上看到的,可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喔?” 小林郁怔住。 她下意识摸上了自己的脸。 五条悟捻开指腹那抹湿润鲜血,又侧目看了眼眸光幽深、不知在想什么的夏油杰,状似苦恼地歪了歪白色脑袋。 接着,他双手捧住小林郁的面颊,弯腰低头,把自己凑到了她面前。 近得小林郁几乎能感受到他雪睫震颤的弧度。 那双清透的苍天之瞳正紧紧盯着她,蓝眸里那沉浮着的细白浪花像是一张带着钩子的大网,容不得她有丝毫逃避。 “小林同学,如果你真的打算放弃现实的一切,那潜意识里也就不会留有这么多关于现实的蛛丝马迹了吧?” 五条悟的口吻温柔又耐心。他朝她眨了眨六眼,轻笑着呢喃:“真不巧,老师的眼神超级好使的啦。所以在我看来,每一份对现实的映射,都代表着你放弃不下的眷恋,以及——” “想要有谁来救救你的呼唤哦?”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然撞击了一下。 这阵撞击悠远而绵长,像杳杳钟声一般缭绕不息,叫小林郁眼前的视野倏地变得迷蒙起来。 她听见夏油杰也跟着轻叹一声,然后牵过了自己的手,语气温柔而纵容。 “做你的选择吧。”他说,“无论是哪一种,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她的选择……? 小林郁挣扎地垂眼。 在这一刹那,时间好像变为了一根无限拉长的绳索,静静盘踞在她的掌心。 她想了许多许多。 她知晓死亡的痛苦,也时时刻刻谨记着父母葬身于火海的辛楚,所以才想要挽救像父母一样,本有可能挽救到的生命。 如果可以,她想要成为一根纽带。 就像那位消防员先生冒险救出她一般,要是被她所救的某个人,在将来也能愿意去帮助其他人的话—— 那她所做的一切就是有意义的。 这份心意并非虚假。 但是,在那日日夜夜折磨她的漫长噩梦中,在对父母日渐一日的愧疚与自责里,这份愿望最终连同父母的离别赠言一起,逐渐扭曲成了如同诅咒一般的牢笼。 她近乎自我惩罚似的把自己困在了流淌的时光长河里。 如果想要爱人这个词的反面,意味着想要被人所爱的话…… 那么想要拯救他人这句话的反面,是否也意味着想要被他人所拯救呢? 小林郁拽紧了五条悟的衣袖。 良久。 一声几不可闻的低泣从少女紧咬的牙缝中泄了出来。 “我、我真的可以吗?” 五条悟低眸。 小林郁的手抓得很紧,又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五条悟第一次从她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迷茫、惶恐、带着一丝易碎的脆弱。 在他的印象中,她似乎总是坚韧而冷静的。虽然对待感情很迟钝,但无论面对实力多么悬殊的战斗,小林郁好像从来都不会迷茫。 她比其他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该走的路。 她从未展现过这样脆弱的面容。 五条悟轻叹一声,又抬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一本正经道:“看着我。” 小林郁下意识抬眸,恰好撞上了那对苍蓝眼瞳。 青空一般剔透干净的蔚蓝里,渐渐荡开了浅淡笑意。他轻笑一声,说:“笨蛋就不要考虑那么多啦,脑子会烧坏的,一切交给我就好。” 五条悟目不转睛地盯着小林郁的脸,眸色蓄满了认真。 “我说过,无论你在哪儿,我都能找到你。只要你向我呼救,我就一定会来救你。” “就算是上天入地、用拽的用拖的,我也一定会想方设法把你带回来。” 五条悟嗓音含笑,精致眉眼间渐渐浮现了她熟悉的张扬与自信。他挑了挑眉梢,那股高专时期经常见到的少年意气便愈发强盛。 “别担心,老师我可是最强喔?”他说。 小林郁怔然。 她挣扎着慢慢抓紧了五条悟的手。很快,她又咬唇道:“但是,爸爸妈妈——” 夏油杰仿佛看穿她心中所想,大掌揉了一把小林郁的头顶,温柔道:“没关系,他们已经来了。” 小林郁愣了一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然回身。 浑身散发着冰霜气息的和服女子正引着中年夫妇往这边走。 见到小林郁,雪女以袖掩嘴,盈盈屈膝朝她一拜,又自觉侧身让了开来,于是小林郁的目光得以完完整整的与父母对上。 夏油杰:“这是你父母灵魂的残存意念。” 六眼扫过这对夫妇,五条悟停顿几秒,缓缓开口:“不过,看上去似乎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小林郁登时鼻尖一酸,眼眶也泛起了热意。她吸吸鼻子,在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时候,道歉的话语已经哽咽着脱口而出: “对不起,我——” 爸爸沉默地摇摇头,妈妈则打断了她的话:“没关系。” 打扮整洁的女人细细端详着自己的女儿,将她如今的模样一点一点印刻进眼底,目光眷恋。 “没想到还能看见你上大学的样子,我们已经很满足了。”妈妈笑了起来,眼尾叠起了细细的皱纹,“你不需要愧疚,我们从未责怪过你。” 爸爸也深深凝视着她,说:“如果你还是感到自责的话,那就答应爸爸一个要求。” “替我去多见见这世界,体验之前你未曾经历的,感受你之前未曾感受的,然后贪婪地活下去。” “也许有朝一日你会追上我们的脚步,但终归不是现在。”爸爸说着,故意拉下一张脸,口吻严肃,“太早来我们这的话,就别怪我不念及父女情分,把你扫地出门再赶回去了。” 小林郁拿衣袖抹着克制不住滑出的眼泪,只觉得自己喉咙发紧得厉害,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头。她抽噎半晌,才重重点头。 “放心啦。”五条悟突然开口。他低眸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睫还挂着水珠的小林郁,拍拍她脑袋,又朝中年夫妇眨了眨眼,竖起大拇指比了个赞。 他面色十分认真:“有五条老师在,一定会让她以后幸福快乐到把死亡这个概念从脑子里统统删除,一点残渣也不留。” 夏油杰也弯起狭长眉眼,垂眼含笑道:“别担心,我会照顾好她,让她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爸爸抬头看向两个男人。他沉默地与两人对视几秒,然后忍着腰椎的疼,感激地深深弯下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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