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院子生机勃勃,层层叠叠的绿此起彼伏,被风一吹,就荡漾出漂亮的绿色海浪。 他一眼就看到了姐姐给他做的秋千。 歪歪扭扭、磕磕巴巴,不管是从美观还是实用的角度,都实在是超级次品。 他试着推了一下,秋千“吱呀”一声开始晃动。缠绕在支架上的花纷纷扬扬,化作五彩斑斓的鲜花雨落在他的身上。 然后他扭头,摇摇晃晃地朝着左前方的角落跑去。侍女们发出担忧的惊呼,在她们都以为他要跌倒之前,从阴影里伸出一双手,稳稳地接住了他。 “你怎么知道我藏在这里呀?”早纪捏捏他的脸。 “我就是知道。”他抱住姐姐,非常认真且口齿不清地说:“我有全世界最好的姐姐。” 2005年春。 “姐姐一定要走吗?” 七岁的藤川顺红着眼眶,死死握住早纪的手不松开。 他眨着绿色的大眼睛,下一秒就有滚烫的眼泪往下掉,整张小脸哭得皱巴巴的,看起来像只受到了天大委屈的小包子。 “姐姐留下来吧,不要去读书了,那个什么姐夫也不要了。” 早纪犹豫了。 姐夫是一定得要的,藤川家这几年靠着这个日子好过了不少,但是书是不是真的要读…… 她求助地看向妈妈——结果对方给予了她一个嫌弃又严厉的眼神,大概是在说“你这么弱还不好好去学校磨炼一下是根本不行的”之类的。 她把弟弟抱起来,放在秋千上。 “姐姐是去变强的,等姐姐成为特级咒术师,振兴藤川家!让你过上好日子!” 小顺“哇”的一下哭得更惨了:“我不要好日子,我要姐姐呜呜呜呜——” “你怎么能不要好日子?好日子是会有无数人上赶着给你送奥特曼玩具的!金平糖和汉堡吃都吃不完,你想要什么都不用花钱!” 小顺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打了个嗝,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两颗巨大的泪珠,一张脸因为哭泣而变得脸色更差了,看起来随时会重新回到病房。 他好像被吸引住了:“最新的奥特曼玩具也会有吗?” 早纪和他拉钩:“那当然啦,还可以私人订制哦,给你打造全球独一无二的藤川顺奥特曼。” 这一下的杀伤力非常巨大,小孩在原地抽噎着思索了一下,好半晌,才缓慢地、纠结地放下了握住姐姐的手。 “你会回来看我吗?” “我会回来好多好多次,你要是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我马上就可以回来的。” 她抱住他,轻轻在他耳边说:“下次回来给你买妈妈不让你吃的美味棒。” “真的?” “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们两个在鬼鬼祟祟说什么悄悄话呢!” …… 藤川家靠海而建,早纪离开的时候,看到小顺披着反季节的厚厚的外套,一直在用力和她招手。 2006年夏,藤川家全军覆没。 “活下去,小顺。” “去找姐姐,去找五条先生。” “活下去。” “活下去。” …… 藤川顺重新从废墟里睁开眼,和血泊里陌生的咒灵倒影对视。 他抬手,咒灵也抬手。他微笑,咒灵也微笑,只不过巨大的尖牙闪着冷光,怎么看都不是友善的长相。 被诅咒了。他想。 他天生拥有惊人的咒术天赋,成为咒灵以后的身体足够强横,反而能够承载强大的力量,让他觉醒了自己的术式。 藤川家的血液仍然流淌在他的身体里,是与生命有关的“情绪”。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意识到自己对陌生的未来感到恐慌,所以他逃跑了。 他去登了山、看了海,在游乐场里偷偷抢小朋友手里的棉花糖……虽然他已经尝不出食物的味道了。 普通人看不到咒灵,如果察觉到附近有咒术师的痕迹,赶紧溜走就好了——他很擅长隐匿气息,觉醒术式后又对他人的情绪格外敏感,所以他就把日子当成躲猫猫,很好地把自己藏起来。 他做了很多以前没做的事情,看了很多以前没看的风景,但他不觉得快乐。日子一天又一天过去,他逐渐对捉迷藏的游戏感到厌倦,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活下来是为了什么。 直到有一年,大概就是去年或者前年,他不再记得人类的年份,总而言之,就是平淡无奇的一天,突然有个缝合脸的咒灵改造了他。 他的力量突然变得不受控制,记忆越来越模糊,思考的能力飞速退化,想杀人的念头一天比一天浓重。 可是那样是不行的,爸爸妈妈和姐姐都会生气的。 暴虐的欲望达到顶峰的时候,他就选择杀咒灵泄愤。 姐姐会成为非常厉害的咒术师,他这样是不是这样也算帮到姐姐了呢?——偶尔理智回来的时候,他会这么安慰自己。 2018年秋,缝合脸对他进行了第二次改造。 它太强了,他打不过它,只能成为它手里的玩具,被揉搓、拉扯、变形。他意识到这一次理智会彻底远离他,他会变成沉浸杀戮的野兽,不死不休。 他回到了江东,凭记忆找到他出生的地方。抱着最后一点清醒,他布下吸引咒灵的结界,杀光了这里的咒灵,想要安静地了结自己。 然后他终于遇到了姐姐。 她长久、长久地站在原地,和自己对视。 她认出他了。 呼吸停止了,心跳停止了,时间也跟着停止了。她比记忆里的更加美丽,他在那双眼睛里看到扭曲的、丑恶的、陌生的自己。 “我很吓人吧?” “一点也不。” “我等了好久好久,姐姐都不来找我。”有点委屈。 “……对不起。” 她伸手抱住他,摸摸他的脸,和他道歉:“是姐姐来晚了,没找到你。” 怎么能跟姐姐生气呢。 不受控制的阴暗情绪变成退潮的浪花,他把自己巨大的身体缩成一团,安静地靠在她的肩膀上。人类的怀抱温暖又柔软,他看到自己身上的血蹭在她的身上,把她的发梢和衣服弄得脏兮兮的。 “我遇到了好多好多人、好多好多事,外面的世界好像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好。”他说:“果然还是家里最好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儿,讲自己变得很厉害,能够杀掉咒灵为民除害,又讲自己偷偷去游山玩水,和好多咒术师擦肩而过。有些话颠三倒四,没什么逻辑,但藤川早纪都耐心地坐在他的身边,偶尔温声附和他几句,就像小时候那样。 他说得累了,喘了口气,想到三岁那年,院子里那个丑丑的秋千架。 花瓣雨落在他的身上,比他见过的所有花圃都要漂亮。 他苦恼地撅起嘴:“我想爸爸妈妈了。” 早纪似有些无奈地笑了。 浓郁的花香蔓延开来,树上的鸟像是受到了某种惊吓,扑棱棱煽动着翅膀从枝头起飞。 “那就睡一觉吧。” 她仰起头,把手贴上他的胸腔,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做个好梦,小顺。” 作者有话要说: 二章有写到过:如果整个藤川家都被咒灵灭了,顺要怎样活下来呢 早纪继承的是藤川家的血脉,死去的家人仍然以咒力的形式存活在她的身体里。但是被诅咒过的咒灵不再是人类,也不再拥有“能够让人继承力量”的能力,离开了就是真正彻底的离开了 做个好梦吧,小顺
第11章 2018年十月十三日,晚七点十五分,特级咒术师藤川早纪于江东区处理不明缘由的“帐”。 2018年十月十三日,晚七点四十二分,“帐”被解除了。 伊地知抬起头,没有由来地轻颤了一下。 藤川早纪面色平静地从里面走出来,浓稠的、属于咒灵的紫色血液把她半边都打湿了。大概是时间有点久了,血迹已经微微有些干涸,沾在她的头发上、脸上、裸露在外的手臂上,看起来简直像是、像是…… 像是被咒灵“感染”了一样。 “藤、藤川小姐——” “伊地知,你先回去吧。” “诶?那您呢?” “我想在这儿走走,晚点会自己回去的。” “您要先洗——” “你先回去吧。”她看向他,温声回应道:“我没事。 * 秋天是个漂亮的季节。 滨海步道的两岸种着大片的红枫,树影婆娑,像是燃烧在树梢上的明亮焰火。掉落的叶片堆积在路边,织起厚厚的红色地毯,偶尔有行人踩在上面,便会发出干枯叶片特有的清脆声音。 早纪静静地站在沙滩上,大脑运转得前所未有的快,情绪一波接着一波,血液却反而像是停止运输了一样,让她觉得头晕,觉得窒息,觉得自己是被海浪拍击的礁石,痛苦源源不断,永不停歇。 最先感觉到的愤怒,迫切地想要知道真人在哪里,好把它千刀万剐。然后很快又被迷茫的情绪吞噬了。她看着这片土地,想到十几年前的时候,这里曾经是庭院、和室、会厅。恩爱的父母坐在走廊上谈天,亲切的侍女姐姐们在各个角落给她投喂零嘴,茂盛的绿植随处可见,偶尔有灌木唰唰作响,告诉她小顺藏在哪里。 她闭着眼睛都能找到每一条路。 可是庭院塌了。 它变成沿海的公园,被铺上柔软的草皮,无数来来往往的普通人走过,不知道脚底下埋着血淋淋的枯骨。佝偻的老人在子女的依偎下拄着拐杖缓慢前行,散步的情侣牵着手在海边谈心。偶尔有家犬跑过,脖子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响个不停。牵着小孩的妇女在步道上散步,小男孩正往自己的嘴里塞着蛋糕,白色的奶油蹭了一脸,逗得妈妈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弯腰把儿子小花猫似黏糊糊的脸蛋擦干净。 妇女的脸在路灯下温柔到不可思议,好像下一秒就会有翅膀从她的肩胛处张开,赋予她圣洁的美丽。 她无知无觉地站了很久,看到人越来越少、四周的声音越来越安静,直到这片区域只剩下她一个人。 东京湾的海岸线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与黛蓝色的天际融为一体。对岸的灯火和月光被揉碎在海面上,下一个随风摇晃的瞬间,世界突然褪成红色。 到处都是被插着刀的死尸,海水像是鲜血一样漫过她的脚踝。 每具死尸都长着不一样的脸,有些看起来是被一击毙命,有些被捅了很多刀才死去。破碎的器官和油亮的脂肪滚进血海里,发出粘稠的腐朽味道。 她起先不知道这些人是谁,不过很快就想起来了。 “救……救救我。” 是会陪她玩幼稚游戏的小姨、带着她一起做秋千的左卫门爷爷、是爸爸妈妈,是藤川家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每一条鲜活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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