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十多年的人生里,嬴子傒只见过两个这样的女子。 上一个,也是一身狼狈,素着一张脸出现在他毫无防备的视野里,焦急地扯着一个孩童的手,被拒绝让她入城的士兵推推搡搡。 她是那样的美艳,乌发白肤,身姿是他从未见过的窈窕,他在马上拉住缰绳,厉声喝退与她纠缠的士兵,她转过头来感激地看他,冲他露出了一个带着梨涡的甜美微笑。 那一笑,让他终生难忘。即便现在想起,胸口也痒痒的。 又痒又痛。 手指微微有些发颤,他放下酒斛,屏退了上前倒酒的侍女,望着对面女子清丽的脸孔,大笑一声,爽朗道:“好啊,既然公主有雅兴,老夫自是欣然笑纳。” 楚萸点点头,她从秀荷那里得知原主唱歌唱得极好,她也悄悄试过,嗓音确实没得说,而她呢,正巧也会那么一首应景的歌。 这首歌,她练了好几个月,是学校联欢会的压轴节目,虽然至今不知道那位黑框眼镜、高马尾的音乐老师为何非指定她上场(也许是因为她名字里有个“楚”字?),但这首歌似乎可以帮她解脱目前困境。 不过,她也不敢打包票,得试一试才知道。 身后舞女们悄然退散,腾出一大块空地给她,楚萸后退两步,在心里找好调子,深吸一口气,开口唱了起来。 她唱的,是屈原的《山鬼》,来自于《楚辞》,歌词描绘了一位多情的山鬼,在山中等候心上人时的心境变化,歌词很是动人,虽然楚萸学的时候只觉得拗口,但听在同时代人耳中,绝对别有一番风味。 会突然迸发出这样的想法,是因为她觉得秦人的娱乐方式太过简朴,秦风也好,秦筝也罢,纵然有自己的特色,但听久了也没啥新鲜感,而楚人正相反,文艺方面造诣深厚,流传深远。 她唱得相当投入,开始时略有些慌张,到后来基本就是声情并茂了。 说实话,整个夜晚,她都有种恍若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紧张也好,欣喜也罢,都像是隔着一层云雾般,甚至她每隔几秒就会隐隐猜想,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这里发生的一切,其实都是梦—— 她在自己的歌声中,再度陷入了一种迷蒙,但也正是因为这种似真似幻的迷蒙,她变得异常从容,胆子也大了许多,不断地释放出婉转缠绵丝滑动人的歌声。 一曲终了,满场静寂。 楚萸对着渭阳君又行一礼,面上笑容灿烂,未等他作出反应,扭身大步离开。 刚刚,她在渭阳君的眼眶里,看到了一抹潮湿。 籍着她的歌声,他想到了什么吗? 年轻时爱慕过的女子,不疾而终的爱恋,还是—— 她疾步而出,将满室寂静抛在身后。 坐车回府的路上,郑冀昏昏欲睡,楚萸支着胳膊,透过窗格的缝隙遥望天上明月,忽然,身后传来马蹄攒动的声音。 “楚公主,等一等——” 她让田青停马,撩开帘子跳下车。 刚刚为他们开门的小厮正骑马赶来,到了跟前,勒马跳下,将一袋鼓囊囊的钱币扔给楚萸。 “这是渭阳君托在下转交的。” 楚萸唇角绽开一丝笑,她好像……赌赢了。 “还有这个。”小厮又抛来一袋软乎乎的东西,“是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颇有奇效,让你家那人每日敷两次。” “多谢。”楚萸把两只袋子捧进怀中,忽然想到了什么,解开装有钱币的布袋,取出两枚塞进小厮手中,甜甜笑道,“今日多谢小哥帮忙,不然我也见不到渭阳君。” 小厮迟疑了一下,接过钱币,立刻跟换了个人似的:“哪里哪里,公主客气了。” 话虽这么说,还是熟稔地将硬币划入袖口。 渭阳君的确是个顶好说话的人(相对而言),她这钱花的一点也不冤枉,毕竟以后还要往来。 小人物往往有大作用,当初庄襄王不也是因为吕不韦重金买通了城门看守,才在千钧一发之际逃出生天的嘛。 她乐滋滋地捧着钱袋上了车,在郑冀耳边哗啦哗啦点数。 郑冀垂死挣扎未坐起,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然后头一歪,彻底昏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山鬼网易云里有一个女声版的,超好听 感谢在2023-12-18 22:27:30~2023-12-19 15:24: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打西边来了个凹凸曼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寂夜闻风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子婴 ◎我没有家◎ 自渭阳君府上归来,已过去三天。 郑冀敷了三天的药膏,今日已经能下地做些简单杂务。 秀荷坐在院子里,下巴搭在手背上,眨巴着眼睛,一遍遍问楚萸那晚的曲折经历。 楚萸也乐得分享,绘声绘色地讲,听得小丫头屏住呼吸,每到关键处就把眼睛瞪得圆圆的,为他们捏着一把汗,并在故事最后,拍着胸脯长长舒出一口气。 “公主您可真厉害,我就说您的歌声天下第一,连渭阳君那样的人都被感动了。”第四次分享结束时,她孩子似的拍手称赞道,一副很自豪的样子。 “小傻瓜,才不是呢。”楚萸弯腰捡起一块石子,在手里抛了几抛,看着石子滑动的弧线说,“歌声只是一个台阶。你想啊,我在秦这两年,白拿白吃人家的,不给钱还哭哭啼啼上门去要,你要是渭阳君,你也不痛快,凭什么他大秦就要养我这个拖油瓶?他倒也不差我这点儿碎钱,他府里光是家丁就百余来个,哪个不都比我花销大,他老人家大概只是不爽我们的态度,我唱歌也是为了表态——虽然我没什么能力,但我会记得您的大恩大德。” 秀荷费劲地琢磨半天,最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下午,楚萸很大度地掏出一串钱,交给田青,让他买点上好的羔羊肉、猪肉和甜米酒,晚上大家一起吃烤肉,好好补补身子。 田青欣然应下,于傍晚时分拖着一车食材返回,把剩下的钱币归还给楚萸。 不知是否错觉,楚萸感觉他神色有些怪异,不似平时那般无波无澜的局外人模样,眉头一直紧紧皱着,锁着一股他自己可能都没察觉到的烦闷。 楚萸刚要开口询问,门口突然晃进来一道身影,将她的注意力牵扯过去。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几日前为她开脱的那名少年,子婴。 楚萸连忙小跑过去迎接。 少年略显局促杵在门口,沐浴着金桔色的霞光,双手背在后面,身子前后左右地扭动,一双黑眼睛却期期艾艾地望着不断靠近的楚萸。 “小公子,你怎么来了?”楚萸好奇问道。 子婴扭捏了一下,缓缓将手从背后伸出来,摊开的掌心上躺着一块干净的手帕。 “我……来还你东西。”他面色涨红道。 楚萸一愣,将手帕取了过来:“呃……多、多谢。” 喂喂喂,这种偶像剧般的桥段是怎么回事? 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两人就这么默默无言地相对而立。 楚萸绞着手帕,心想这孩子应该不是专程过来还东西的吧?莫非是渭阳君让他来的?他有什么目的吗? 总归不是想把钱要回去吧,她惊恐地想。 “我……可以进去坐一会儿吗,嗯……姐姐?”少年憋了半天,忍不住先开口道,黑宝石般的眼瞳蓦地闪过一丝灼亮。 “当然当然,小公子快请进。”楚萸连忙侧身,让道给他。 少年把嘴巴抿得死死的,摇晃着进了院子,楚萸注意到,他耳根上染了一层淡淡的红色。 她越发摸不到头脑。 院子里,秀荷正费力追逐着一只肥肥的母鸡,好几次差点就逮住了,结果母鸡一扑棱翅膀,就把她吓得连忙松手。 很快,院中鸡毛漫天飞。 这也不能怪她,平日这些事都是郑冀在做,现在他手不能握,虚弱得犹如待产孕妇,便只能由她亲历亲为。 没想到,平时落在眼里非常轻松的工作,实际上手居然如此艰难,秀荷一边急切地想把它变成一锅汤,一边又深深畏惧它那锋利尖锐的鸡喙。 最后这只母鸡,咯咯叫着扑腾到了楚萸他们身旁,气势汹汹的,一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架势,唬得同样胆小的楚萸下意识往旁边一跳。 然而下一秒,这只凶悍不顺服的母鸡,就被子婴单手从地上抄起,牢牢束于掌中。 少年的手指细长,却仿佛蕴藏着钢铁般力量,稍稍一收紧,就止住了母鸡拼命的挣扎。 他抬起另一只手,食指与拇指随意一拧,母鸡的脑袋便软塌塌地垂了下来。 只是鸡冠还抽搐般地微微抖动。 他将濒死的母鸡递给目瞪口呆的秀荷,转脸认真地问同样目瞪口呆的楚萸道:“姐姐,你们要开饭吗?我可以留下来一起吃吗?” “哦……当、当然。”楚萸惊魂未定地扫了一眼母鸡,有种刚刚亲眼目睹屠杀的惶恐。 秀荷捧着母鸡去厨房炖汤,田青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棚子里处理生肉,郑冀则在床上仰卧,半大不小的院子里只剩下楚萸和子婴两个人。 子婴束手束脚在院中逛了两圈,楚萸还是无法忘记他云淡风轻捏断鸡脖子的样子,逃也似的窜进厨房,给秀荷打下手。 瞎忙活了一阵(越帮越忙),楚萸终于被忍无可忍的秀荷轰出厨房。 她心有戚戚地重新踏进院子,看见子婴已经给自己找到活干了,正熟练地劈着一摞柴火,手起刀落,木柴均匀裂开。 看着他认真板正的模样,楚萸渐渐恢复了镇定。 战国时代的公子哥,大多武德充沛,不存在娇生惯养之说,大秦更是不会娇养男孩,别说杀只鸡了,再过一年都可以直接上战场冲锋陷阵。 这样看来,倒是她自己矫情了。她进屋倒了一碗温水出来,看着少年喉结滑动大口大口喝下。 夕阳给他披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楚萸忽然觉得,少年的不期而至,或许没有什么复杂的算计在里面,他也许单纯只是想来逛逛。 就像他被自己的故事深深打动一样。 她突然好奇起他的身世来。历史上关于他出身的记载很少,但也不好贸然开口询问,只能暂时压下这一疑问。 等到繁星爬满天空,烧烤的准备全部就绪,他们围坐在院子里,一边拿铜网炙烤羊腿、猪肉,一边大口喝着甜酒,不一会儿,新鲜的鸡汤搁在陶罐里被端了过来,秀荷很宝贵这口罐子,小心翼翼地轻拿轻放,拒绝外行人触碰,亲手给每人盛了一碗。 战国时代主食确实不好下咽,烧烤却别有一番滋味,除了没有调料。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29 首页 上一页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