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就算没吩咐,这两人也是日日都来,从不落下的。 “我们也来老祖宗这儿涨涨见识,您有个好女婿,也不知道我们宝丫头将来——” 薛宝钗微微涨红了脸,头一偏道:“怎么不见凤丫头?” 贾母笑道:“她管着这一大家子,事忙,略迟些也是应该的。” 王夫人道:“临近年下,家里事情是挺多的。” 邢夫人也接了上来,“她可从不会怠慢老太君的。” 这话听得人心里不舒服,贾母眉头微微一皱,只是想起今日定下的计划,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道:“这孩子可怜——” 贾母看着林黛玉,伸手拉着她的手轻轻拍着,“你父亲来信上说,他母亲早死,长兄也死了,父亲大病一场家底儿就被清空了,两人当了几年乞丐,冬天父亲没熬过去,也死了,就剩他一个了。” 虽然最会捧哏的王熙凤不在,剩下的人说不出多讨巧的话,但是奉承还是会的。 “阿弥陀佛。”王夫人道了声佛号,“佛家有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以后就好了。” “遇上林姑爷,他的福气就来了。”邢夫人笑道。 贾母总觉得后娶的这个大儿媳妇上不得台面,每每说话都没什么雅气儿,映衬得她屋子都俗了起来。 薛姨妈跟着笑道:“纵然这人有三分本事,林姑爷送他进宫,那也是林姑爷心善,想要结个善缘吧。” 薛姨妈是看着王夫人说的,王夫人吃斋念佛好些年,说话间总能带上点佛家说法。听见善缘这两个字,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人真的能掐会算?能算天气?” 问出这话的不做二想,只能是坐在贾母另一边的贾宝玉。 贾母点头,“你姑父信上是这么说的,五天之内,从不出错。” “只有五天?”贾宝玉下意识就觉得是不是太短了些,他都能看个两三天的,“那我可要好好考考他。” 贾母等的就是这个,她板正了脸,严肃道:“不许问那些有的没的。孩子可怜,不许刁难人家。你姑父信上说了,今年端午他也快死了,忽然就有了这个本事,病也好了。” 贾宝玉立即就觉得这有点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味道了。 贾母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故意把脸一板,又环视一圈,目光从三春脸上划过,最后又落到了贾宝玉脸上,“不许问他是怎么当乞丐的,乞丐又是怎么当的。” 三春倒是都站起来,正经说了声“是”。 林黛玉手被拉着,没站起来,贾宝玉在贾母面前一向亲近惯的,“我知道了,书上也说何不食肉糜,祖母放心。” 贾母松了口气,王夫人笑道:“你这时候知道圣贤书了?前儿你父亲考你,你怎么吞吞吐吐的?” 贾宝玉支支吾吾没说出话来,贾母把他一搂,“行了,别吓孩子了。”她又把话题拉了回来,“你们林姑父怕是觉得他可怜,动了恻隐之心,就算……” 就算什么,她没说出来,不过她是贾府的老太君,她就是叹口气,也能叫这屋里人猜个三五天的。 这等明显的暗示,就更不用说了。 贾母忽然展颜一笑,道:“我忽然想起早年国公爷还年轻的时候,我经常跟着他一起进宫的。那会下头经常献祥瑞,我跟着也见了不少。” 贾母长舒一口气,往后一靠,怀念道:“什么涂上金粉的老龟,还有涂上银粉的白鹿,还有说是从地里挖出来,刻着天下永昌的石碑。” 想起年轻时候娘家跟婆家都是大权在握,无比风光的时候,贾母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又道:“有一年还有个从生下来只会说‘吾皇万岁’的小子,比今儿这个还小两岁,长得粉雕玉琢,比宝玉小时候还好看些,你猜后来怎么着?” 贾母略顿了顿,等大家一脸期待地看着她,这才又道:“皇帝也就是如今的太上皇,也就新鲜了两个月,后来有次他被太监捉弄,背后吓他,说了别的话。不过太上皇心善,也没治罪,把人送到皇庄上去了。” “太上皇私下还跟国公爷说过,他们献祥瑞,虽然有想借着这个加官进爵的心思,不过祥瑞嘛,也是想大魏朝长治久安,粮食丰收,百姓安居乐业,既然送来,朕全收便是。” 贾母又笑了笑,“太上皇还说,想加官进爵,还是要看当官当得好不好,后来他们看献祥瑞用处不大,这才慢慢歇了这个心思。” 贾母又舒了口气,忽又看向林黛玉,用比平常稍快了些的语气安慰道:“不过既然是你父亲送的,我想他总是有三分本事的。”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鸳鸯的声音,“老太太,人带到了。”
第3章 祝老太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顾庆之是被黄嬷嬷带到贾母院子里的,然后又被交给了鸳鸯。 贾母屋里第一人,穿着打扮自不用多说,主要是她身上一种经常做主才能养出来的说一不二的气质,言语虽然温和又客气,却掩盖不住那份超脱的自信。 “我们老太君最是和善的一个人,屋里人多,你不必着慌,老实站着就成。老太君见多识广,少爷姑娘们都是和善人,更不会为难你,问你什么只管答便是。” 顾庆之应了声“好”,跟着她一路往里,沿着抄手游廊穿过两进大大的还带景的院子,这才到了正屋。门口两个打帘子的小丫鬟笑着叫了“鸳鸯姐姐”,又掀了门帘请他们进去。 门帘一掀开,顾庆之就觉得迎面一股暖风,夹杂着各种清新淡雅的香气,耳边还能听见里头隐隐约约的说笑声,虽然听不清楚内容,不过能听出来人数不少。 屋子里随处可见厚重的紫檀木家具,在夕阳的照耀下隐隐的还有金光闪烁,明显就是很有年份的金丝檀。 房间里各种摆件多是玉器,金制品不多,这点跟顾庆之不太一样,他最喜欢的还是金子。 绕过大屏风,穿过镂空的做成多宝阁样式的隔断门,顾庆之跟在鸳鸯身后到了东次间。 放眼望去,东次间里连丫鬟带主子,不下二十人。这许多人待在一间屋里,丝毫不觉得局促,可见贾母的屋子有多大了。 鸳鸯笑道:“这就是顾小哥儿了。” 屋里安静了下来,贾母看了他两眼,叹息道:“可怜见儿的,长得这样瘦小,还不及四丫头高。” 顾庆之老实站在中间,还不等开口,就见旁边一个小丫鬟拿着垫子过来,似乎是想叫他给贾母磕头。 顾庆之从端午节穿来,到现在这是第一个想叫他磕头的人。 连林如海都没叫他磕头,况且就算是真的要磕头,那也是该给皇帝磕,给贾母磕头,顾庆之是完全没准备。 他打了个时间差,飞快的作揖,故意大声道:“祝老太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顾庆之演得挺夸张,屋里众人笑了起来,贾母转头跟林黛玉笑道:“可见你父亲信上说,稍微教了他些规矩,不是托词。” 她又转过脸来跟顾庆之道:“这是该祝寿的时候说的。你这倒是会两句,就是不伦不类的。” 顾庆之嘻嘻笑了两声。 拿垫子那小丫鬟顿时就有点呆,转脸看着鸳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又来晚了,人还没走吧?也叫我沾沾仙气儿。”说话间又有人来,不用说,敢这么大声的,肯定就是王熙凤了。 “诶呦,这就是我林姑父送来的小神仙?” 虽然问的顾庆之,王熙凤却没等他应答,她直接走到了贾母身边,接过丫鬟手里的美人锤,一边给贾母捶肩膀,一边说自己今儿做了什么,又是多么辛苦,中间还夹杂两句:“这个力道重不重?” 这么一岔开,鸳鸯当下就摆了摆手,叫那小丫鬟退回去了。 王熙凤有点自带焦点人群高光的意思,加上又是跟贾府的老祖宗说话,顿时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顾庆之趁着这个机会,抬眼看了看林黛玉。 其实他进来第一眼就看见林黛玉了,能一左一右坐在贾母身边的,除了她跟贾宝玉,不可能有其他人。 况且是个人就不会认错林黛玉,跟林如海如出一辙的气质,仙得不像凡人,等扛过这轮仙气儿冲击,这才能见到她出众的容貌。 就……怎么能这么好看呢。 仙气儿下头,还有浅浅的易碎感,总之看见她,就想把什么都给她。 “小神仙今年几岁了?”王熙凤跟贾母说完,注意力又转移到了顾庆之身上。 “当不起这个名号。”顾庆之回应道:“我今年……林大人觉得我应该是九、十岁。” 王熙凤稍显夸张的一声惊呼表示了惊讶,怜悯道:“竟然连年纪都不记得了吗?你可还记得自己叫什么?” 顾庆之点点头,“姓顾还记得,庆之这个名字是林大人给我取的,说我起死回生就是喜事,以后的每一天都值得高兴。” 借着提到林如海的功夫,顾庆之给林黛玉也行了个礼,这次就一点都不敷衍了,不像给贾母作揖,完全是弯腰。 “林大人再造之恩,没齿难忘,将来姑娘若是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付我,我就是拼了性命,也给姑娘做成了。” 林黛玉起身给他还了半礼,不过没等林黛玉说话,侍立在贾母身边的王熙凤就开口了,她先笑了一声,道:“我们荣国府有什么事儿能求着你帮忙,这可是我们老祖宗嫡亲的外孙女儿。” 邢夫人叹息道:“我瞧他手背上都是黑皮,没什么肉,手腕上骨头都恨不得戳出来,可见前头吃了不少苦。” 王夫人道了声佛号,道:“虽当了这么多年乞丐,却能保得性命无忧,可见还是有几分福气的。” “要说福气,咱们这屋里福气第一大的就是老太君了。”王熙凤笑道,然后又指了指宝玉,“下来才是宝兄弟。” 这屋里捧哏的不计其数,而且配合极好,顾庆之是一句插话的机会也没有,别人聊得热闹,还说得是他,可开口了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就跟药引子似的,重在参与。 不过顾庆之一点都不着急,林如海都给他安排好的,再说他也不在贾府长待。 “十一月初是太上皇的万寿节,前后至少得十天,忙忙乱乱的,十一月底宫里就得开始准备过年了,所以你趁着这当中进宫,陛下得空,有荣国府的关系,又有我三分薄面,能多跟陛下说两句话,我估摸着,应该能给你安排到钦天监去。” “钦天监不是科举官,算是皇宫辅臣,我去问过织造府的太监,钦天监靠举荐,也有子承父业的,民间偶有这方面的人才,也都是要被搜罗进钦天监的。” “你年纪虽小,不过古有甘罗十二岁拜相,年纪也不是太大问题,况且我还托付了荣国府。” “荣国府是开国四王八公之一,在京城经营多年,各种关系极其深厚,跟宫里也能说上话的。如今的应天府尹就是他们举荐的,想必推举一个钦天监的官员,问题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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