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兵! 当然得出兵。 他怎能不再知情识趣一些呢? 李唐末代皇帝执政的最后一年,他因父亲病逝前来洛阳出席大朝会,却在返回南诏后没过太久, 就收到了武周登基大典的邀约。 从李唐到武周,对他来说同样是拿着朝廷的名号, 在洱海地界上与其他诏王名正言顺地对抗,但归根到底又还是不同的。 他的上头从始至终压着的都是那位前安定公主, 现武周太子。 当她以更为显赫的地位走上前台的时候, 逻盛炎没有空去想,对方是不是只比他的儿子大上一岁光景,只能想到一件事—— 那便是对方从未因为南诏地处偏远, 就对此地疏于关注。 他和他的父亲或许能在李治面前蒙混过关,拿了巍州刺史的位置后, 便一面狐假虎威,一面发展势力, 在武清月面前,却绝没有这个机会。 “你此次带兵自诺矣江北上,而后转道前往逻些城,务必出兵要快,绝不能因时近入冬便有所耽搁。” 临行之前, 逻盛炎严肃地对着儿子盛逻皮叮嘱道。 “大周朝廷的军粮已经送到了, 我们拿了人家的东西, 就合该打出战绩来。” 盛逻皮本想说,父亲也不必以这等诚惶诚恐的态度办事。 但还没等他开口, 逻盛炎就好似察觉了他此刻所想,接道:“你别以为我在跟你说笑,洱海各部之中,我方如今的局面占优,你以为是从何处来的?” “是因为当年我们随同太子出征,自青海湖那头带回了数千筐的好盐,与施浪诏、越析诏换回了不少物资。这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止选对了靠山,还能从中拿到不少实质好处!” “可当年送回来的盐,会有吃完用完的一天。从李唐到武周,我们的地位也能被别人所取代,若是你我松懈于此战,你猜往后这等出兵合围的职务,到底有没有人愿意顶替我们去做!” 盛逻皮怔住了片刻,这才若有所悟地回道:“我明白了……” 他不是个蠢钝不堪的人,若非如此,先任蒙舍诏王在世的时候,也不会屡次将那位武周太子在他面前立为榜样。 父亲已将他放在了继承人的位置上,他也必须依照武周今日在四夷心中的地位,为蒙舍诏谋求出一个前途。 当益州都督府的府兵也一并抵达了巍州,和他合兵一处出兵入藏的时候,盛逻皮特意往施浪诏的地界上经过了一段。 蒙舍诏和施浪诏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也是洱海六诏之中最为强盛的两支。 但现在,在两方之间出现了又一个区别。 按照盛逻皮在越境而过之时对外所宣扬的那样,武周将破吐蕃,自此之后,云南六诏之地再不会受到雅砻部落的威慑。 蒙舍诏归顺太子多年,有幸受邀会猎于逻些城下,乃是无上的荣耀。 若是施浪诏胆大包天,意图趁蒙舍诏出兵之时发起进攻,那么等到武周太子扫平吐蕃之时,正能在回程时候取道南诏,将此地的秩序重新确立。 这当然也是又一出狐假虎威,又何尝不是一出代行威慑。 身在藏原之上的武清月显然不会在意,盛逻皮此举会对更接近吐蕃的施浪诏带来何种影响,他的这个举动又算不算是在提前清除异己。 云南之地的势力分散、言语不通,总是需要解决的,若是有人能担负起这个责任,那也无妨推他一把。 何况,对于武清月来说更为重要的,还是盛逻皮率领南诏精兵发起的进攻! 不断积蓄起来的实力,让她有了足够的资本在四方落子,那也莫要怪她不打算和吐蕃来上一出完全正面对阵的较量! 在这数月的传道教化之中,她也早已经将这些藏民当作了武周子民,正因为如此,哪怕攻克吐蕃的最后一战势必要以摧枯拉朽之势,彻底中断悉勃野家族的统治,也不会用那些奴隶的尸骨来筑起逻些城下点火的柴垛。 …… 秋为兵象,于五行属金,常以肃杀而为心。 那这片秋末凛冽之时,初降于藏原之上的飞雪,也未必就是将吐蕃腹地庇护在其中的堡垒,也有可能—— 是让这片土地的历史被彻底翻篇的信号! …… 在南诏的回信抵达军营的次日,在营地上空忽然响起了阔别数月的进攻号角。 武周太子位居中军,以东女国敛臂女王与吐谷浑王太后西平公主为左军,钦陵赞卓和其统辖兵马为右军,挥师南下。 被文成公主教化归顺的藏民与新近依附而来的藏民部落,则变成了尾随在后的浩荡队伍,既与前军的行进稍有割裂,又好像已变成了这进军浪潮之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与此同时,信诚和尚带着大小勃律的兵马自藏原西北卷土重来。 一个月前,他在和韦氏的交锋中两次受挫,却突然之间以那位被俘的韦将军祭旗,发起了一改先前颓败之势的进攻。 就仿佛先前的失败,不过是为了让人放松对这一路兵马的警惕而已。 现在大军正式吹响了攻克藏原的号角,他也自然不能因为钦陵赞卓缺席于这方作战,便真成了拖后腿的一方! …… “大小勃律之间的桥梁一直没有修缮完成,但是……”汇报西北战事情形的吐蕃哨探咬牙回道。 “但是小勃律的兵马,只怕是自钦陵赞卓从此地撤兵之时,就已绕行而动,先前大勃律和象雄在那位信诚法师的带领下战败,也是为了给他们争取时间?”赤玛伦阖目沉思了片刻,极力以平静的口吻发问。 她也随即听到了哨探给出的肯定答复:“没错。” 赤玛伦心头一沉。 这意味着,信诚法师在带兵作战上的本领,可能远比她所猜测的更强。 而这样的一员将领,在武周的统治下,甚至是不必长留边疆作战的,竟然以传道僧侣的身份蛰伏于藏原多年! 这到底是在对外彰显着武周人才济济,还是对方早已将吐蕃视为新的边疆,对于吐蕃来说都不会是个好消息。 在此刻收到的这条战报,也意味着吐蕃在临战的危机之中,还被人先行斩断了一条臂膀。 赤玛伦沉声说道:“传我军令……” “报——” 她话刚出口,便听一道扯开喉咙高呼的报信之声由远及近而来,打断了她本要出口的安排。 那前来通传的声音,更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难从中听出一种惶恐慌乱的意味。 近日接连传来的坏消息,或许也本就让人不敢报以任何一点奢望。 什么武周大军战线过长,补给路线消耗过大,甚至天寒地冻以及高原反应会大大降低武周士卒的战斗能力—— 在以武清月为首的大军必欲灭亡吐蕃的决心之下,又哪会阻碍住多少她们的脚步。 一时之间静默下来的议会厅堂内,只能听得到那哨探快步走来的脚步声,和他猝然跪地之后疾声说出的话:“南诏……南诏发兵了!” “我等先前没能发觉那头的异动,等到军情有变之时,南诏已攻克了波窝部落。” 厅内当即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南诏兵马来得未免太快了,更是和信诚和尚那头的发兵,形成了左右呼应的架势。 饶是对方的兵马没有直接抵达面前,也用这份战报宣告了这来势汹汹的气焰。 波窝部落同属悉勃野家族后裔,位处逻些城以东,本就是藏原腹地防备东方小邦来袭的一道重要哨岗。 正因为有这一路自数十年前便跻身要害之地的部落存在,武周大军又好像早已全部摆上了台面,赤玛伦等人这才将绝大多数的精力都用在对抗藏民的倒戈之上。 哪知道,这波窝部落甚至没能将求援的消息送到中央,就已覆灭在了南诏发兵之下! 这一路突然出现的兵马,便像是一把骤然出鞘的利刃,直指藏原腹地而来。 北面有武清月本人统领的大军。 西北有大小勃律和象雄的联军。 东面有新窜出来的南诏兵马。 别看这连真正意义上的三面合围都不算,但别忘了,在吐蕃的西面和南面,本就是不可逾越的藏原神山。 那既是逻些城周遭部落获取水源的依靠,又何尝不是一面面断绝了后路的壁障! 在这一刻,灭顶之灾以一种更加不容忽视的姿态,展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一名官员忽然拔腿就要朝外奔去,但还没等他走出两步,就已被赤玛伦让人扣押在了当场。 他惨白着面容,满脸失态地厉声喝道:“太妃何必拦我,我藏巴如今大势已去,难道非要让我们都留在此地陪葬吗!” 还不如各奔东西,或许还有机会尽快往西逃亡至印度去,寻个活路。 武周太子如此对待那些奴隶,便绝不会给他们这些奴隶主以一个好结局。 这一点,他看得清清楚楚。 可回应于他的,不是赤玛伦的默许,也不是押住他的士卒举起手中的刀刃,而是这位王太妃忽然按住了赤都松赞的肩头,一字一顿地发问:“赤都,若要决战于逻些城,以你为饵,你怕不怕?”
第298章 赤都松赞如今也才不过五岁的年纪, 就连当日从军营之中逃窜,都是被赤玛伦给强行捎带上的,根本没有这个本事分辨出来, 方今的军情应当如何应对。 但危机临门,他还是能够出于直觉地感到一阵惶恐。 在母亲郑重地问出那句话时尤甚! 明明在他坐上赞普位置的时候,母亲就已经千叮咛万嘱咐过, 从那日开始,他就是吐蕃身份最高的人, 就算真想哭,也必须按捺住情绪, 等到人后再说。 上一次他哭问吐蕃是否已要完了, 也遭到了母亲随后发出的斥责。 但今日……今日在那双满是威逼凌迫意味的眼睛面前,他却不知道自己该当如何才能保持住“赞普的威严”。 然而还不等他哇的一声哭出来,他就听到了赤玛伦的一声厉喝:“好好想这个问题, 不许哭!” “王太妃何必在这里为难一个孩子。”当即就有看不过眼的大臣开口说道。 可下一刻,他便迎来了赤玛伦异常凌厉的目光:“国难当头, 赞普纵是孩童,也没有这个置身事外的资格, 除非他愿意将权力都交给旁人,但事到如今,已没有这个可能。” 赤都松赞并非蒙昧愚钝的孩子,就像他明明已经隐约察觉出,当年他父亲的死亡必定还存有疑点, 更可能和当时在场的母亲分不开关系, 为了粉饰太平, 也为了他这个至高无上的地位,还是权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么现在, 他也该当拿出一个态度来的。 赤玛伦的话既是在对着大臣说,又何尝不是在对着赤都松赞说:“若是武周太子在攻破了山前关隘后,直接挥兵南下,力破王城,或许我等还能开门相迎,投降于对方。当年的高丽王能被送到京师长住,娶妻生子,赞普年幼难记国仇,也未必不能走上这条路。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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