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浓重的眩晕感又随之而来,她只觉得极为疲惫,怎么也掀不开眼皮...... ...... 与此同时,三十三重天上的云楼宫中,原本阖目沉睡的少年却倏然睁眼。 眉心传来阵阵抽痛,痛意清晰又尖锐,少年紧皱眉头,呼吸急促了几分,浸没在水下的手也不自觉掐紧。 但比起痛意,更叫他紧张的是心口不断漫上的莫名情绪。 迷茫、无措,与不安交织,伴随着苦涩与深重的委屈...... 疼痛让人难以思考,可他却一瞬间猜到了缘由。 彼时他曾用了十分心力打造了一个玉镯赠予她,镶嵌了数道阵法于其中,又融入自己的灵魄精血于其中。 ——心间蔓延的不是他的情绪,是喜恰的。 灵识探入豹皮袋,玉镯果然不知所踪。 哪吒的心跳忽而也乱了一分,润泽万物的莲池溅开水花,碧波荡漾,莲瓣轻摇,白皙如玉的手想要攀上池畔的玉石岩,又因气血尚虚而有几分脱力。 他复又栽回池中,颈间却有一丝细微的牵扯,好似有什么东西贴在脖子上,惹得他一顿。 低头看去,些微盈辉金光吸引了他的注意,原是一枚小巧的缠金莲链饰,方才被勾在岸边的枯枝上。 但他来不及细想,头疼到无以复加,哪吒此刻心中唯独一个念头——喜恰怎么会经受这样的痛苦? 同心咒带来的感知十分清楚,他指尖微动,心中便知晓了她的方位。 微敛凤眸,少年指节用力到发白,一鼓作气从莲池中起身。 红衣浸了池水,显出稠丽的深色,他的眉宇因为疼痛依旧稍显苍白,却已然站得挺直高峭,一步步往水华苑外走去。 “三太子?您醒了,您这是......”苑外的宫娥们听到动静,纷纷进来,“可需要我等去唤天王来?” 哪吒却只是挥了挥袖,犹自踏上风火轮疾驰而去。 ...... 喜恰艰难地掀开眼皮。 可眼前仍然晦涩难明,浓厚的香雾侵扰了所有视线,三丈之外再难看清。 她微微蹙眉,下一瞬,有人推开那扇厚重的大门,通明日光倏然照亮大殿,少年的红袍有如一团燃烧着的火云,明艳灼人。 光明骤至,少年的身影仿佛点燃了光,他好似比光还要明亮。 他轻声唤她小软软。 她不大喜欢这个名字,可他长得那样好看,唤她名字时也那样温声细语,或许是叠字软绵,他的尾音也变得缠绵起来。 一声一声,在天庭永无日落的白昼天中,她就这样与他相伴. 原是不知不觉,她早已陷在这点柔情里。 张扬恣意的少年天神,他分明站在她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台之上,却唯独给了她这一分柔软,带她回陈塘关,为她做秋千,教她习字修行,永远护在她身前...... 如何能不心动呢? 她真的心动了。 可随之而来的是不甘,不忿,是患得患失,是爱而不得的折磨,爱欲每每想让她多靠近他一点,痴嗔就会缠身,叫她寸步难行。 少年似乎也不知从何时变了。 他不再那样温声细语,他不想让她做任何他觉得不该她做的事,她想告诉自己心甘情愿,是她亲口允诺要做他的灵宠,可到最后只是两个人都无比痛苦。 她被困在一方云楼宫中,再难寻到外面的天地。 身处密不透风的束缚漩涡之中,难以呼吸,她好似迷失了自我,四肢也被紧密的藕丝牵引,苦苦挣扎百年。 到那一刻她才明白,她根本不愿意。 不愿意这样痛苦,也不愿意叫哪吒一样痛苦。 他们只是在互相折磨而已。 喜恰心头一颤,眼前似乎又是一片黑暗将至,白茫茫的雪色却再次倏然点亮了天空。 五识六感重新归窍,感知无比清晰。 雪夜下,如霜雪一般冷的白衣仙人抬手将她拢在手心,面容不再朦胧模糊。 他长睫落了一点雪色,喜恰抬眸看他,只见他那双澄淡无比的眸子里盛了一点难得的柔情,又敛尽光华,风雪好似也因此温柔起来。 他的指尖盈出一点金光,松香萦绕在他袖间。 “喜恰。”他如是唤她,稍稍沉吟,“你生来和悦明快,有一颗善心,要少忧愁,多喜乐。” ...... 和悦可爱,喜乐善恰。 多释怀而明乐,不可自陷深。 这本就是她名字的寓意,是他取名的用意,是他不止一次对她言明的劝慰。 喜恰倏尔睁眼,这次是真正的光明落在眼睫,她微张着唇,半天却说不出话来。 “妹子!你终于醒了!” 清亮的声音在喜恰耳畔响起,猴王方才正急得抓耳挠腮,一见她睁眼,眼中乍然显出惊喜,忙弯下腰来看她。 “你感觉怎么样,身上可有哪里不爽快?真是吓死你猴哥了。”他搓了搓手,又挠了挠耳朵,又问道,“不过你怎得又将那玉镯子带在身上了?” 喜恰仍有些恍惚,没有吭声。 这不影响孙悟空与她絮叨,好容易见她醒来,他显然松了口气。危险也已经接触,难得可以唠两句。 “但也还好是带来了,虽然那毒不是致命毒,但伤是总归有的,好在没真落你身上。” 就是会落在小太子身上,孙悟空一顿。 见喜恰神色茫然,还在下意识抬头四顾,他晓得她才清醒还不清楚状况,便又与她解释起来。 “玉镯中有三道哪吒布下的攻击术法,一下击中了那妖道,而后毗蓝婆菩萨赶来收服了他。”言简意赅解释后,孙悟空还有疑问,“喜恰妹子,你当真与这妖道是朋友?俺老孙怎瞧着他怪异得很,不知是什么魔怔,对你出手,又说是什么受人所托助你成仙。” 听到哪吒的名字,喜恰终于有所触动,睫羽轻颤。 她抬眸看着孙悟空。 正是冬日,黄花观浸在重重风雪里,道观檐角也结了冰,泛着晶莹剔透的光。 可这般光亮,依旧盖不过猴王那双金光锃亮的眸子,她看着他一如当年的金眸,一时只觉得恍若隔世。 “毒倒如他所说真不是致命毒,害得俺老孙虚惊一场,可俺老孙看你也没成仙啊,你——” 喜恰启唇,她的声音极轻,想叫他先停下说话。 嘴唇紊动半晌,只是轻唤了他一声。 “......悟空哥。” 孙悟空一下怔住了。
第088章 错认 孙悟空蓦然认真看着她。 她那双眸子一向明媚, 眼型微钝圆,是极标致的杏眼,眼神干净又清澈, 犹如春日里才盛放的春杏花, 常给人娇憨之感。 他总觉得, 无论当年看, 还是后来看,她一直都没有变过。 直到此刻看她,温静的眸子里酝酿着惊涛骇浪,又被她一一压制下来, 连那点暗红妖纹也看不见, 只余一滩寂静的沉墨色。 她长大了许多,更加会压抑情绪了。 可他一瞬间猜到, 脱口而出,语气却有几分沉重:“喜恰, 你恢复记忆了。” 喜恰也看着他,记忆交织在心中, 还有几分错乱,她勉力笑了笑, 轻轻点头。 “宝珠她们呢, 还有...毗蓝婆菩萨将多目带去哪里了?” 孙悟空本以为她会说起哪吒。 因为他心知从前的三百年里, 哪吒在她心中占据了多么重要的位置,他眼看着她从明媚大方的小灵鼠变得沉默寡言,那样犹豫不定,委屈不堪。 往事那样深刻, 她深陷其中那么久,一朝恢复记忆, 难道没有什么想说的么? 可竟然不是。 她既然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方才又为何打断他? 他微张着唇,七窍玲珑心的猴王心中倏尔闪过许多个念头,一下子明白过来。 ——她并不想听他提到哪吒。 孙悟空心情复杂,思索一刻,还是顺着她的心意回答。 “虽说毒没有真毒着你,但你好半天没醒,你那群姐妹们担心你,在黄花观四处找还有没有别的解药呢。” 他观察着喜恰的神色,察觉出她有一丝心不在焉。 “......只余那蜈蚣精,总归他不算真心存恶意,原来下给俺师父的毒也是幌子,没有伤人性命,菩萨便着他回紫云山看守门户去了。” 她佯装一直在听着,安静异常,轻轻点头。 “但俺老孙还是不大懂什么助你成仙的法门......要如何成仙?” 喜恰垂下眸子,这次是真的回过神来,静静思考着孙悟空的话。 真正天生地养的灵明石猴,孙悟空的成圣之路或有波折,但并不算艰难,亦不漫长,因而并不晓得。 寻常妖如她此般,需一步步踏实修行。或百年千年,过劫难,成正道,还要有不可或缺,却极为难遇的机缘。 明悟情爱嗔痴,经历生死磨难,或许才能摸到机缘的一点边。 若多目这毒当真作用在她身上,不说致命,也是百般折磨,毕竟即便没受什么磨难,她都经由此般恢复了记忆。 但既然没能成功成仙,只能说这并不是她的机缘。 “夫人!”远处又传来一声唤,原是先前留在山门前看守的不夜。 与之而来的还有金蝉子师徒几人。 冬日雪落屋檐,不知何时又下了一点小雪,僧人面如冠玉,因为才解了毒,脸色还有一点苍白,犹胜霜雪,可眉心的那点红痣却愈发灼艳。 天寒地冻,他披了一件赭红色的厚重僧袍,似乎仍觉得冷,行走几步,拢紧了衣襟。 喜恰怔怔看着他,眼眸渐渐深下来,眼中含着深重的情绪。 她恢复了记忆,不止是在天庭的三百年,连带未开灵识前的朦胧过往也一并想起来了。 许多从前不曾注意的,没有细想的,便全都清晰。 金蝉子从前就十分畏寒,灵山难得见雪色,他冬日里除却聆听佛祖佛法,几乎闭门不出。 他如何会在那样寒冷的风雪里独坐呢? ......她又怎么会认错人的呢? “恩人,你可有碍?” 金蝉子已然走近,显然是晓得喜恰也受了伤,他双手合十,眼含关切。 从灵山至如今,金蝉子好似一直是如此,宽厚仁慈,总是不留余地善待着身边每一个人,也以善念普渡了身边每一个人。 她也是如此学了他十成十。 也才因此结了善缘,在金光寺救了他一命,阴差阳错成了他的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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