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所谓的奇人异士都被带了下去,侍卫也退了下去,血和其他的痕迹都清理干净了,推倒的桌案又重新被扶了起来,撕掉的帷幕也都被从地上收了起来。 除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之外,宣室殿中又恢复了往常庄严肃穆的模样。 主父偃小心翼翼地与天子相对跪坐,呼吸都放得很轻。他感到头晕目眩,生怕此时是在梦中,生怕一阵风吹来,就将他从梦中惊醒。 他想起贾谊,想起董仲舒,再想起张仪和苏秦,想起孔仲尼。 此刻古往今来所有的读书人都站在他身后,汉室七十年,所有郁郁不得志的绝世大才都以目光注视着他。 主父偃的眼睛渐渐露出神采,腰背越挺越直,他踌躇满志,意气风发,要于此拔剑出鞘,剑指公卿的高位! —— “又一次见证历史,主父偃要向刘彻讲出自己对于推恩令的设想了。”系统轻声说。 他跟着林久的视线一起关注宣室殿中的刘彻,看了半天之后得出结论,刘彻这次被刺激得有点大发了。 —— 宣室殿中,君臣对坐,相谈甚欢,回顾往昔,展望未来,说着说着嘴巴就干渴起来。 刘彻下意识做出了一个手势,立刻就有侍女端着茶水走上前。 刘彻略有些不满地皱起眉,这在汉宫中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在他感到干渴的时候,竟然没有温度正好的茶水放在他手边,而是还要呈递上来。 但刘彻也没有多说什么,他确实是渴了,端起茶杯大喝了一口之后,方才注意到茶杯的手感不对,重量似乎和往常有些差别。 电光火石之间,刘彻想起来了,汉宫中的酒具,连带着茶具,等等一应器具,都已经陆续从青铜器和漆器,换成了铁器。 这是他自己下的命令,昨天他看着这些亮晶晶的铁器还觉得心情愉快,未来有无限可能,今天再看着这些铁器,却开始烦躁起来。 他想起来一些事情。 刘彻紧紧握住拳头,呼吸又变得急促起来。 他又想砸东西了。 他想起昨天晚上,他独自枯坐在清凉殿中,神女不在他身边,不知道去了哪里。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一整个晚上,刘彻什么都没做,只是反复在告诉自己,要镇定,要冷静,无论神女还回不回来,抑或者是怎么回来,他都不能表露出丝毫惊诧的情绪。 心中纵有惊雷,然而只要面如平湖,那就不算输得太惨。 但他失败了, 神女出现的那一刻,刘彻面无表情地抬头,他自认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无论神女做了什么,又准备做什么,他都要保持一个面如平湖的静默姿态。 他的静默持续了约莫三个呼吸的时间,然后刘彻脸色大变,手中更是传来“哗啦”一声,一册纸简硬生生被他撕成了两半。 其实神女没做什么,也没准备做什么,她只是再正常不过地从月光下走来而已。 非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她换衣服了,或者不应当说是换衣服了,她只是在原有的衣服之上,又加了一件衣服。 这个问题刘彻说不清楚,但是系统可以说得清楚。 林久现在穿的衣服是【云山神女】套装,已经穿了很久,是一条重重叠叠的雪白长裙,裙裾在月光下,会覆盖上一种皎洁的流光。 但之前这条裙子其实是不完整的。 套装之所以称之为套装,就是因为有很多零部件组成。 这套【云山神女】,此前林久展示出来的只是一条白裙子,只是整个套装之中的一个零部件而已。 但实则这套套装中还囊括了披帛,发冠,大带,以及很多个系统也不太清楚的组成部件。 而现在林久不过是在白裙子外面加了一条披帛而已。 倘若说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就是那条披帛以黑色为底,上面绵延的纹路,像极了焉支山,祁连山,以及狼居胥山。 白山黑水,那是匈奴世居的蛮荒之地。 所以难怪刘彻那么失态,这算什么,这又算什么? 他绞尽脑汁,小心翼翼,卧薪尝胆,磨砺自己的心志,暗中做好应该有的准备。 这么多年啊,终于等到时机成熟,他意气风发,挥师北上。 然后他取得胜利,验证了自己看到的那条路是可行的。 所有的努力都值得了,他感到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幸福,他踌躇满志,要在这条路上走得更快更远。 然后神女的衣裙上,多了一条崭新的披帛。 那一瞬间就像是被重锤砸中了天灵感,整整有三个呼吸的时间,刘彻什么都没有想,他完全懵住了。 因为难以接受,这所有的一切,全部的全部,他为之努力的,为之奋进的,为之欣喜若狂的,只是为了给神女的衣裙加上一条披帛? 巨大的荒谬感充斥了他的胸腔,刘彻几乎生出了一种狂笑的冲动。 但最后他也没有笑出来,他什么也没做,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默默地坐下来,继续翻开他面前堆积如山的纸简和竹简。 他意识到他错了,此前种种,他全部都想错了。 神女的地位,从始至终都没有被他撼动过。他所看到的,只是神女想要他看到的。 因为神女想要焉支山、祁连山和狼居胥山,神女渴望匈奴的领土。 刘彻不知道为什么神女的渴望竟然如此急迫,前线的军报还没有传递回长安城,算算时间,即便以最快的速度,大汉的军队也不过将将打下了这些土地而已。 而神女不惜亲自前往,一夜往返万里之遥,也要立刻确认那些土地的归属权。 可理由是什么呢?刘彻不明白。 神女为什么想要那些土地?神女能从那些土地中得到什么? 这些问题注定得不到答案,但其实有没有答案也已经不再重要了。 因为无论神女想要从中得到什么,无疑她都已经得到了。 手中的纸简,久久的,没有翻过一页。刘彻还在思索。 他已经迅速冷静了下来,或者说,他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因为现在不是他可以发泄情绪的时候。 首先,他必须接受一个事实,那就是他自以为篡夺到的神权全部都是假的,或者说,并不全是假的,但那也已经无所谓了。 刘彻敏锐地判断了真相,篡夺是假的,但神权是真的,只是这些神权不是他从神女手中夺过来的,而是神女怀着某种目的,主动分到他手中的。 烛火细微地跳动了一下。 刘彻情不自禁捂住脑袋,感到眼前发黑。 他眼角的余光看见神女的影子被拉长了投在清凉殿的地板上,蜿蜒如蛇。 一股寒意也如蛇一般爬进了他的心脏。 从建元四年到如今,刘彻第一次不敢抬头看神女一眼。 他开始觉得神女那张总是没有表情的脸,或许只是一张面具而已。 那张面具诱哄着他踏进了陷阱,而且为此沾沾自喜,就像是被猎人以红薯诱哄进深坑里的野猪一样无知和愚蠢。 刘彻更加用力地捂住脑袋,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几乎没办法再继续思考下去。 他开始产生幻觉,幻觉中他抬起头,看见神女脸上的面具碎裂了,面具之后是一张……难以言喻的面孔,直勾勾地盯着他,忽而露出一个夸张的笑脸! 烛火又跳动了一下,刘彻脸色惨白,继而又变得铁青。 这么多年,在他悄悄窥伺神权的这么多年里,神女就以这样的笑容旁观他的所作所为吗?在他书写密诏的桌案底下,在他床榻的阴影边,神女就隐藏在那些地方,带着这样的笑容吗? 刘彻没办法再坚持下去了,他丢下纸简,站起来,捂住脑袋,走出了清凉殿,背影简直带着仓皇而逃的意味。 “所以,”系统小心翼翼地问,“这是你故意的吗?是从一开始,就都在你计划之中吗?” “是。”林久承认得很干脆利落。 系统如同刘彻一样沉默了。 此情此景,此时此刻,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可能是因为刘彻的背影太凄凉了,让他起了一些同病相怜的心思。 总之忽然想上前拍着刘彻的肩膀说,在女人面前总是丢面子怎么办,不要急不要慌,丢着丢着你就习惯了…… “至少你确实也给了刘彻一点实实在在的东西。”系统喃喃说,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刘彻。 “是啊。”林久对他的话表示认同。 “毕竟,没有胡萝卜的话,驴也不会这样夜以继日、兢兢业业地拉磨啊。” 系统沉默片刻,颤颤巍巍地插上了久违的呼吸机。
第86章 黑铁时代04 毋庸置疑, 刘彻受到了打击。 他其实还没弄懂神女那条山河为绣的披帛是怎么回事。 但他一直都是一个敏锐的人,敏锐到足够意识到,一些事情在真正发生之前, 就已经显露出来的苗头。 他的失态,比起惶恐, 其实更像是不安。 并不清楚神女的改变是因为什么,因此而不安。 他眼前原本以为已经清晰的那条路,逐渐地又蒙上了迷雾。 刘彻已经很多年, 不曾像年少未掌权之际那样, 整天整天地把时间消耗在上林苑中。 但他仍然是个优秀的猎人,知道倘若误入山林, 而四周迷雾四起, 则此时最该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 少府的官员又向他呈递上了新的纸简,记述着冶铁术最新的突破。 刘彻看也没看,直接把纸简压在了案牍的最底下。 所以他也就没有注意到,在纸简的角落里, 写着另一则消息。 故李将军,在陇西养马, 其马场中的马匹,似乎有异于寻常的马匹。 狂热散去之后, 谨慎重新占据了上风。说是惊弓之鸟也罢, 胆小如鼠也无所谓,在弄清楚神女变化的原因之前, 刘彻不准备再为了篡夺神权而做任何事。 他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另一个方向。 倘若神权姑且不能到手, 那唯有树立起更坚固的皇权,才能稍微一解他心里已经被挑起来的渴。 得到了刘彻的支持, 主父偃立刻开始施行他早已经拟定的计策。 四个月之后,大将军长平侯卫青与冠军侯霍去病班师回朝,胜绩过于显赫,反而使朝野上下悄无声息。 唯一的一点改变,或许就是年轻的冠军侯身边,逐渐多了许多攀附他人。 或许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卫青的骁勇善战,天下人总是喜新厌旧,因此冠军侯此次封狼居胥的功业,竟然比长平侯的名声传得更快更远。 冠军侯霍去病,不过弱冠之年,如何不耀眼。 已经没有人再把他看作卫青的外甥了,他的名字甚至不怎么被和卫青的名字在一起提起来,他自身的光辉已经足够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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