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襟口仿佛燃了炭,陡然迸溅出火星,于是起伏个不停,没办法再好好喘气。蓬乱的雪发擦在他的侧颊上,摩拉克斯从无边的霜寒里汲取到了一星知觉,他冷淡地启了唇: “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决定。我是人的神,世间的公平,在我眼中,仍比山岳更重。” 即便他是他最早陪伴在他身边的挚友,与他有过约定。 金玉般毫无温度的眼瞳仍旧古井无波,摩拉克斯道出冷酷的陈述,却有什么迫使他不得不停下来,像错了棘轮的器械,陡然顿在原地。 抱住他脖颈的臂膀在细细发抖,那双手却始终没有放开,有人倔强地支住了将要倾倒的他。 茫然倏然攀上眼眸,疲惫仿佛暴风雪铺天盖地扑向了摩拉克斯,他忽然觉得累了。 或许磐石,有朝一日,也会风化殆尽吧。 “……对不起,我封印了他。” 华予听到摩拉克斯倦哑的道歉,他是向谁说对不起啊? 她小小地、近乎是仓皇地摇头,直到摩拉克斯将头颅慢慢偎在了她的肩窝。 那双金色的眼瞳熄灭了。 华予的背脊像被尖刺猛扎进去,于是不得不躬了背。她喉舌滚烫,咽嗌浮出一口铁腥。 那一瞬间,所有冻结的恸意都汹涌而出,她瞪大的眼里逐渐溢满清泪,华予听到自己被扼住的喉咙破了桎梏,发出句不成音的呜咽。 为什么不早回来一些呢,为什么没能察觉到呢? 华予抱着摩拉克斯,遽然嚎啕大哭。 为什么她对若陀的挣扎毫无办法,还要留下摩拉克斯独自一人承受这种痛楚? 她应该一开始就在这里啊! 华予再没离开过璃月。 就算乌色的云笼罩璃月,腥臭的海洋掀起将要覆灭港城的巨潮,复生染黑的海之魔神踏着暗红的波涛前来,华予也没再迈出过璃月一步。 *
第20章 身是客 ======= 魈始终没有踏进往生堂。 他寡言地在漆门前伫立许久,最后阖眸戴上傩面,化为青墨的烟岚,消失在了荧和派蒙面前。 丹彤的叶梢在逐渐变凉的风里摇曳,往生堂的漆木大门紧闭未开,荧和派蒙互视一眼,派蒙小声地说:“钟离小花应该还在说那本轻小说的事,一时半会肯定不会出来,要不,我们明天也来看看吧?” 荧点了下头:“明天,再来看她的羽饰。” 他们再相觑彼此,都读出了对方内心的担忧。钟离是他们“有什么难事不妨向我倾述”、长辈一样的好友,小花虽然只认识了几日,她们也是将她当朋友的。 连包里看得津津有味的书都有些索然了,荧叹了口气:“走吧。” 派蒙心里也沉甸甸的:“希望一切能好起来。” 可改变历史哪里有那么容易呢?即便是借助了世界树力量的散兵,也没能救回丹羽。 派蒙捧着那朵明艳欲滴的辛夷飘悬,她回看往生堂时,白日里引渡亡魂的门堂默然死寂,像蒙上了层麻绖,太过冰寒了。 她转了头,跟在荧身后,前去客栈休憩。 她们起了个大早。两人伸了个懒腰,看天光晴爽,云色如黛。 荧和派蒙本想熬夜看完那本龙王的轶事集,后来还是决定与小花约哪天去书斋看——总觉得龙王的故事,要和可以吐槽的对象一起交流才更开心呢! 她们精神奕奕地下了旧木楼台,往往生堂出发。 路途并不远。 这种日子对于璃月的晚秋来说,怎么说都该算个好天气,花梢百啭,日照菲微,荧和派蒙渡过汀葭苍苍的荻花州,熟门熟路地来到天山共色的璃月港。 风烟俱净,千帆驶入港城,璃月港还是那样阜盛热闹,即便是冷清的往生堂,好像也得了晴川丽天的感召,荧和派蒙远远就看到两个熟悉的人在暖熙下,一人站如松竹,一人端坐。 派蒙率先挥了手:“钟离,小花,早上好呀!你们在干什么呢!” 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搬出来的褐红梨木松鹤古老圈椅,好像是老人家祝寿才用的,估计是从往生堂哪个旯旮里倒出来的,华予却堂而皇之地据坐上边,扭头看她们。 捧发在手心的钟离也抬头,他的手指将才在灵巧地将蓬软白发分为三股,有条不紊交错编织。他顺着话音望过去,对两人温然一笑:“早安,两位来得不巧,我正给华予编发,没法抽身招待了。” “好嘛,你们继续就是了!”派蒙摆了摆手,她又眼尖看到钟离的发尾,惊奇地呼喊起来:“诶,钟离你什么时候也被绑了麻花辫?上面还用红绳子打结了,这是什么系法啊?像朵花,一,二,三……有六片‘花瓣’!” 石凳边的华予遽然有些得意:“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这是璃月结流传的由来,璃月结本是一种契约,后来这份契约演变了习俗,璃月民间逢年过节都会打些花结互送,图个吉祥如意。我给他打的是璃月结里的草花结,好看吧?” “所以她也要我给她打一个。”钟离摇了摇首,有些无奈:“即便用的只是从酒坛封布上解开的红绳。” 荧凝眸一看,果然钟离薄金箍下边的日常散发被规矩扎成三股,六瓣的红绳结缀在发尾,她从未见过钟离这样打扮,看上去还挺新鲜。她见过申鹤系在头上的双结红绳,但这绳,似乎还要比申鹤戴的粗些。 也不知道钟离带着觉不觉得沉,嗯。 “我才不讲究呢,我早上看仪倌小妹在收拾空酒坛,起了歹心。”华予嘿嘿偷笑:“与其说用红绳,不然说你同意让我给你编辫子,往年你都不肯答应的,今天居然给我得手了~” 钟离微作叹息,肯定了她的说法:“是,你得了手。” 于是华予得意地坐在长寿椅上哼唧,风吹动她发旋边的绒毛,缥碧的水在他们的脚下潺潺地流。钟离看上去心情颇佳,人也耐心,他将手里三股束到尾梢,然后把虚搭在自己左腕上的发绳取下,不急不慢地打了个圈,然后开始缠结。 他修长的手指上下翻飞,把派蒙看得眼花缭乱,直揉眼睛。荧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上边,她瞥眼去瞧华予腰侧的羽饰。 在栅条的罅隙里,荧轻而易举地看到了随风微荡的白羽,不,不是白羽。 蔓发的灰本就将纯白覆盖,可现在又多了浓墨似的乌,蜘蛛纹路般的黑几乎要爬满每一根纤羽。她的心蓦地一沉。 派蒙还在旁边惊呼:“好复杂!钟离,你这也会啊?好厉害!” 钟离将最后一线收紧,六片的绯花在他手上绽开:“略知一二。” 华予在边上添油加醋:“你应该问他有什么不会的,除了生孩子,他什么都会。”她又忖思:“等等,又不是当不了大姐姐,那生孩子他也会啊!钟离他分明十项全能。” 派蒙震惊:“我还以为钟离只晓得那些上流社会的知识,居然连生小孩也会!?” 荧都一瞬忘了羽饰的事,她瞪大眼看钟离。 在她们的屏息中,钟离陷入了沉思:“我从未想过这种事,就理性而言,似乎可以。” 荧和派蒙倒吸凉气,连带吸气的还有梨木椅上的华予。……不是,你提出来的观点,你吸什么气啦! “但很遗憾,魔神不能通过人类的方式孕育子嗣。否则提瓦特遍地都会是行使淫.祀的魔神。” 钟离的结论一出,华予遽然松了口气,她咕哝道:“我就说嘛,怎么可能和我看的话本子一样,不然全提瓦特都带球跑算了……” “哦!话本子!对了,小花钟离,话说昨天的那本‘山娘娘’怎么样啦?” “咳!” 荧赶紧捂住无邪问话的派蒙那张神之嘴,华予已经在原地咳得肺腑都快出来了,钟离将手里的发辫送归原位,闻言安静思索:“书里的桥段,部分超出理智范畴了。” “我想,就算是魔神的身体,也不是时刻能弯成那种形状?人类的想象力,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咳咳咳!!!” 把脸憋得烧红,快要冒烟的华予连忙打断钟离越来越离谱的感慨:“什么也没有我不知道有这种啊啊都被我扔了哈哈哈!你们快看看我的头发是不是又冒茬了!” 刚刚好像听到了风之翼弯道超速的话,她们听错了吧?荧和派蒙目瞪口呆地把快掉的下巴安回去,她们和钟离看了看坐着的人的发顶。 还真冒茬,像地里带箨的笋。 同为白发麻花辫,她们也只见过申鹤的,可与她相比,申鹤的头发虽然蓬驰,却匀称多了。华予的头发看上去量多,但短毛不少,一编起来,绦辫里都开始横毛,完全束不齐。 她额前的流海也是绒绒的,并不因为霜发有了束缚而改变。 “要去春香窑买发膏才行。”钟离显然对华予的头毛状况颇有心得:“就理性而论,一支不够,还得再来一支。” 华予慷慨陈词:“干脆买个八瓶,把我脑袋抹得严丝合缝算啦!再把我流海往后一抹,露个大额头,枫丹律师就是我!” “并无不可。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见过璃月一位叫立本的商人……”钟离陡然莞尔:“我有点想多买几瓶了。” “你不准!” 好像知道钟离在描述什么终景,离飞机头就差一步的华予暴跳如雷。她骤然搬转圈椅对钟离,接着把身后麻花辫往手里一捞。 用锐利的蜜眸瞪人,华予举辫恫吓钟离: “往生堂客卿,别逼我抽抽你!我的辫子可是很沉的,打人超痛!” “这点我倒不否认。”钟离遽然忍笑:“以前海灯节,有次你束了辫发,我和若陀走在你后边,你左顾右看彩灯,我和若陀则左闪右避,躲你长辫。” 华予一怔,像是终于明白了千年前友人的突然出逃,所以恍然大悟:“怪不得那次若陀跑没影了,你突然在桥下给我盘了个髻。” 钟离眨眼问她:“还要盘吗?” “才不盘,会显得脑袋秃。”华予摇了下头,她低头看向手里梢尾的精致花结,露出笑容:“不过,你编的真好。” 那年海灯节,他们提着手里的霄灯,走过了一座又一座的河桥。 他们举着烤吃虎鱼,看东风夜放,鱼龙光舞,火树银花飞往夜空,映照着所有人的脸姹紫嫣红。红绳结,五彩缕,繁花戴头,礼物交换,每年的海灯节他们都一起过。 只是百年前差一点,百年后也不成了。 她做到了能做到的一切,剩下的交给了其他人,真高兴璃月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璃月的人们啊,真如岧峣巉石般顽强。 因为他们的神,就足够坚强。 她真的很喜欢这片弱小的存在也能活着的乐郊,不过,倘若能再过一次海灯节就好了。 华予放下手中的草花结,她看钟离,眸光澄明:“钟离,我现下已经是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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