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崖见便宜师兄答不上来,为了慎重起见,又来了一句:“奇变偶不变?” “……” 巫行云脸上的担忧之色肉眼可见地更浓了。 谢无崖尴尬地咽了口唾沫,一把将小豆丁按倒,又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把那人从头到脚地裹严实了。巫行云被女郎骤然按倒时,眸色一颤,还以为会发生什么事。 男童固然对这番突如其来的变故十分吃惊,可他心中却没有生出半点抗拒,而是顺着女郎的力道柔柔顺顺地躺了下来,像一只洁白而无辜的羔羊。岂料女郎按倒这只羔羊后,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用外套将童子蒙了起来,飞快道:“晚安,睡吧睡吧。” 天山姥爷终于后知后觉地烧红了脸,在外套里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短手短脚。 翌日,风和日晴,天光净新。谢无崖自从知道自己可以不用吃饭后,为了避免变成一只进不出的貔貅,当机立断地戒了饮食,再不用饭。巫行云醒来后,一直都只肯入口自家师妹给的东西,眼下师妹断食,他自然而然也就跟着断食了。 女郎就着高山融雪形成的小溪给自己洗了个脸,又把小师兄抱到溪边,用打湿了的手绢给对方洁面。之后,回鹘人的太阳把小豆丁往怀里一抱,指着前路豪气万千道:“出发!” 天山缥缈峰,在后世乌鲁木齐以南,敦薨浦以北。六月的敦薨浦长满了芦苇荷花,湖畔就是大名鼎鼎的焉耆城(元时叫叉力失),极为热闹。谢无崖顺着巫行云的指引,绕过叉力失往天山高处攀去,没走多久就碰到了一处直上直下的峭壁,名“断魂崖”。 缥缈峰有十八道天险,断魂崖是第一道。按天山姥爷的说法,谢无崖此去灵鹫宫非得顺着这处悬崖直接爬上去才行,没有别道。女郎看了看那道光溜溜的、没有任何着力点的垂直崖壁,迟疑道:“我们要不要回叉力失买根绳子?” “不必。”女郎怀里的小豆丁摇了摇头:“师妹只要按照我说的运气,断魂崖不值一提。” “好,好吧。”谢无崖把便宜师兄箍得更紧了,郑重其事地扎了个马步,然后按照对方的说法气沉丹田,提气一跃! 璀璨的金阳之下,断魂崖前的白衣女郎像一颗明星似的迅速升起,远远超过了峭壁的高度。谢无崖是真的没想到自己只是稍一用劲儿就蹦得这么高,吓得在空中“嗷嗷嗷”地叫了起来,大惊失色。 她这一叫,胸中的一口真气即时泄得一干二净,女郎在空中顿了顿,立马跟只断了翅膀的鸟儿一样朝地上砸去,眼看就要脸着地。 巫行云窝在女郎的怀里,异常沉着,一边安慰师妹莫慌一边给她说明御气的诀窍。谢无崖心想自己怀里还搂着个人呢,决不能脸着地,便在坠空的过程中努力调整姿态,猛地一个鹞子翻身,一口气往前方飞出了几百尺远,终于无伤着陆。 有了断魂崖的这番历练,谢无崖接下来对原身轻功的运用就熟练得多了,陆陆续续地掠过了失足岩、百丈涧、接天桥等地,离灵鹫宫越来越近。 按巫行云的说法,灵鹫宫里生活着很多孤女,是个很热闹的地方。他们师兄妹居住在松、竹、梅三园里,自小便一块儿长大。可谢无崖一路走来,见十八天险苔痕青青,全无人迹,心想这都两百多年过去了,灵鹫宫还在不在着实很难说。 仙愁门后,有一大片茂盛的松林,小豆丁说,松林之后就是灵鹫宫。可女郎穿过那条甬道后,只见松林之后还是松林,没有半分灵鹫宫的影子。一定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话,就是灵鹫宫旧址上的松树普遍个头较小,无法和旁边的参天巨木相比。 谢无崖抱着天山姥爷静静地穿行在松林之中,怀里的小人儿久久无话。女郎在安慰人这一块儿一向比较智穷,她直觉自己在此刻应该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沉默。 许久后,巫行云突然叫住了她,沉声道:“师妹,你把我放下来吧。” 谢无崖小心翼翼地把天山姥爷放到了地上,那位昔日的灵鹫宫之主稳稳地站在枯枝败叶上,极其缓慢地活动了一下自己僵硬的关节,然后把右手放在了一截粗糙的树干上。 “唉,你的手脚好了?”谢无崖睁大了眼睛。 “这些日子劳烦师妹了。”巫行云看着手下的松树说道:“这些林木年份不长,应该还不到一百年。” “灵鹫宫是恩师亲手修砌的,其中的一部分石料动则上千斤,不是能被人轻易摸去的存在。”巫行云又道。 “这样啊……”谢无崖隐隐猜到了什么,却不忍当着巫行云的面说出来。 “一定有人在此用了火药。”六岁的男童这样说着,脸上一片寒冷:“灵鹫宫是被人炸平的。” 灵鹫宫是被人炸平的,那场剧变发生后,至今不到一百年。 可这个地方到底发生过什么,谢无崖和巫行云也找不出更多的线索了,便相携下山,打算去叉力失城调查。下山时,谢无崖下意识地牵起了小豆丁的手,免得对方在险峻的山道上失足。巫行云被她捉住左手后,先是脚步一滞,随即加大力道反握了回去。 结果因为手太小握不住。 路上,谢无崖也不敢看小豆丁,而是将视线落在别处,努力安慰道:“你别难过……” 小豆丁叹了口气,回道:“我只怕师妹难过。” 叉力失城依然和过去一样,生活着回鹘、党项、蒙古、粟特等各色异族,熙熙攘攘、热热闹闹。巫行云带着师妹钻进了叉力失官衙的库房,将回鹘人的各类文书资料翻了个遍,始终没有翻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巫行云是在有宋绍圣三年和自家师妹陷入冰封的。绍圣三年到至治元年,这中间已经过去了二百二十五年。可叉力失的记录最早只能追溯到元世祖忽必烈在位时的至元二十年,再往前,便一个字也没有了。且回鹘人的记录多是天气牛羊物候税收之类,涉及到天山缥缈峰的信息根本没有。 谢无崖见小师兄的脸色一直不好,便安慰道:“蒙古骑兵征服天下时,这个地方也免不了频燃战火,这中间的记录不完整是正常的,咱们不如去总管整个哈喇火州的高昌走一趟?那里一定会有更多的线索。” 高昌回鹘归顺蒙元后,其世代栖息的故地被蒙古人改为哈喇火州,治所就在叉力失城以东的高昌。巫行云听了师妹的话,果断点点头,答道:“好,我们即刻动身去高昌。” 两人火急火燎地赶到高昌后,一头扎进了高昌府衙的书库,不眠不休地翻了三天三夜。但令人遗憾的是,高昌的官方文录也只能追溯到至元二十年,再往前依旧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谢无崖因为有外挂,在阅读这些记录时没有任何障碍。女郎一目十行地翻完了所有的文书,推测道:“至元二十年,正是孛儿只斤·忽必烈在回鹘故地设置宣慰司的年份。我猜,无论是回鹘人为表达归附的诚心,还是蒙古人为斩断高昌回鹘的旧史,都不允许至元二十年以前的记录留下来……” “那我们去找城里的老人问问?”巫行云又道。 “这个时代的百姓平均寿命不长,百岁以上的老人恐怕不好找。即便找到了,对方也不见得会知晓缥缈峰的事……”谢无崖敲了敲手边的书架,一边思索一边提议道:“要不我们直接去元大都瞧瞧?” 元大都就是后世的北京,是蒙古人这会儿的政治中心。不管元人怎么控制别族的文字传承,他们自家的各类书面记载一定是完完整整、毫无缺漏的。 巫行云听了师妹的话,脸上的神情终于没有那么凝重了:“好,我们就去大都。” 至治元年的七月,大梦初醒的逍遥派二代弟子正式踏上了东去的旅途。巫行云的武功以一天一年的速度飞涨着,没过多久便能跻身一流高手之列了。路上,谢无崖和小豆丁总是手拉着手,很少松开,她的便宜师兄每晚都会和她说“晚安”,目光又柔又软。
第156章 逍遥游 05 和有宋相比,蒙古人统治天下时,对治下百姓的迁徙和流动,控制得要严格很多。从哈喇火州东去大都,寻常人有南北两条线常走,其中北线是经称海城(位于后世的蒙古国境内)、和宁路(位于后世的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西南),穿过整个广袤的岭北行省,在应昌路(位于后世内蒙古自治区赤峰市境内)南下,直达大都;南线则是经哈密力(哈密)、肃州路(酒泉)、甘州路(张掖)等地,沿着黄河的“几”字形大拐弯,穿过甘肃行省、陕西行省、中书省,直达大都。 考虑到李秋水出身西夏王族,西夏又统治过河西走廊及“几”字形大拐弯的部分地区,谢无崖和小师兄果断选择了南线,从高昌出发,经哈喇火州、哈密力,东向而去。因两人没有户籍和过所,谢、巫二人东去的路上避开了所有关津卡口,常常行走在人迹罕至的戈壁沙漠里,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过了哈密力,这对师兄妹在河西走廊西端遇到的第一座大城是沙州路(位于后世敦煌县西),一脚踏上了李秋水族人曾经统治过的土地。和哈喇火州的回鹘人不同,党项人在蒙古铁骑南征北战时,又是拒绝附军西征,又是拒绝献城出降,先后与草原上的“上帝之鞭”进行了二十余年的战争,最后被打得灰飞烟灭。 因谢无崖穿越前是学文的,因此还隐隐约约地记得,党项人灭国后,似乎逐渐和周边的各个民族融为一体,从此湮灭在了历史长河中。 八月,谢无崖和小师兄抵达了黄河西岸的银川。银川在西夏未灭时,曾是党项人的国都,极度繁荣。如今,这座废城不仅看不出昔日一国之都的气势,甚至连党项人都不多见了。女郎和小师兄对视了一眼,照例去银川官衙里翻阅了所有存档的文书,竭力探寻过去的事。 银川府衙按年代编录的地方志里,以蒙古人的口吻明明白白地记录了党项人被征服的全过程。 首先,蒙古人对西夏的征服,从铁木真那会儿就已经开始了。公元一二零六年,铁木真为了切断“宋夏”联盟,将西夏视为他必须攻克的目标。为此,这位雄主先是降服了高昌回鹘,其后数征西夏,终于在公元一二二七年令党项人投降。 夏末帝投降的那年,铁木真其实已经病死在六盘山了。元睿宗托雷按照成吉思汗的遗嘱将夏末帝及一干宗室屠了个干净,连西夏王陵都被掘地三尺,付诸一炬。 银川,也就是那会儿的中兴府(即兴庆府),原本也逃不过被屠城的命运。幸得蒙古将领察罕(后获封河南王)多番周旋,这才保全了一部分军民。 看完这段记载后,天山姥爷的脸色非常差,久久不语。谢无崖琢磨着,李秋水的子子孙孙很有可能在那会儿便死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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