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他心中升起了隐隐的希望,踟躇地问:“阿朱会没事的,对么?” “我尽力而为。”盛无崖答道。 听了这话,乔峰本已稍稍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他低下头,看着面色惨白的阿朱,心中剧痛,泪水簌簌而落。他活了三十多年,纵横江湖,豪气干云,从不曾像现在这样气短,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怎么也止不住。 盛无崖并没有出声安慰,而是微微侧头,看着石桥下的河面朗声道:“水里的鱼儿还要躲到何时?” 乔峰一听水中有异,还以为又是害他的恶人。若是平常,他早就一掌打过去了,可现在,他刚刚因为自己的疏忽而错伤了阿朱,便不愿重蹈覆辙,只是大喝了一声:“何人鬼鬼祟祟?” 这一声吼饱含内力,炸裂如雷,一个身着水靠的小姑娘慌慌张张地从河里钻出来,惊怒交加道:“好啊!你打死了我姊姊不算,还要吼死我是不是?” “不错!我是打伤了你姊姊,你合该为她报仇!”乔峰脸上的肌肉痉挛起来,看起来异常可怖:“来啊!杀了我!” 小姑娘被她吓到,大叫了一声,转身飞奔而去。 乔峰见阿紫走了,注意力又回到了阿朱身上。他又是忐忑,又是悔恨,又是心痛,又是茫然,仿佛置身油锅,受到了无尽煎熬。他将阿朱的头颅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肩上,喃喃低语,一声又一声地轻唤着对方的名字。 不知不觉间,风歇雨去,东方渐白。盛无崖给阿朱渡了一夜的真气,直到此刻方才收功,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她……”乔峰希冀地看着盛无崖:“阿朱没事了吗?” “只能说堪堪保住了性命,若要下地行走一切如常,只怕还要养上几年。”盛无崖答道:“你且抱她起来,此处不是将养的地方。” “是,是。”乔峰小心地抱起阿朱,提议道:“她爹爹妈妈都在小镜湖,我们去那里如何?” 可等到他们赶到小镜湖时,那里早已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了。盛无崖找了间厢房,让乔峰把阿朱放到床上,然后吩咐他去烧火热水,自己则留在房中给阿朱接续断骨。乔峰很快将烧好的热水端到了房中,盛无崖又让他去寻些女子衣物,好给阿朱换上。 不久后,乔峰抱着一堆女子衣衫跑到房中,神情又悲又喜。盛无崖没空理他,让他去外面等候。等她给阿朱接完断骨换好衣服后,盛无崖走出厢房活动脖子,见乔峰跟泥塑的神像似的一动不动,呆呆傻傻地站在院里,手里攥着一张条幅。 “你这是怎么了?”盛无崖问。 “我搞错仇人了……”眼下的乔峰对她极为信任,毫不犹豫地把手里的条幅递给了她。盛无崖展开一看,见条幅上写了一首花间艳词,末首的落款是:书少年游付竹妹补壁。星眸竹腰相伴,不知天地岁月也。大理段二醉后狂涂。(注1) “字迹不一样,完全不一样……”乔峰惊痛失声:“带头大哥不是阿朱的爹爹,根本不是!” 盛无崖叹了口气:“萧峰,三槐公夫妇可好?你可有让他们远离少室山隐姓埋名?” “有的!”乔峰点点头,接着悚然一惊:“前辈!您是不是知道什么?您是不是早就知道?带头大哥是谁?那大恶人是谁?” “你还记得我当初跟你说过的话吗?”盛无崖不答反问。 乔峰怔了怔,答道:“是了,您早就说过,我会海誓空许、山盟难成,众叛亲离、不得善终……” “如今看来,我却是说错了。”盛无崖低声安慰:“阿朱不会死的,你带她去长白山,那里有上好的人参鹿茸、虎骨熊胆(注2)。你每日为阿朱推输内力保养脏腑,再配合着那些灵药内服外敷,小姑娘必能痊愈。” “好!事不宜迟,我这就带着阿朱上路!” 盛无崖拉住他,无奈道:“阿朱现在的状况怎受得了颠簸?且在这里将养数日罢。” “是,是……”乔峰赶紧认错:“是在下莽撞了。” “还有一事我要问你。”盛无崖严肃起来:“若有朝一日……” 这样的开头,像极了乔峰七岁那年看到的场景。眼前的白衣女子也似这样,仿佛一眼看透了他的前半生,目露忧色道:“若有朝一日,你遇到千难万难的事情,你会轻掷性命,一死以谢天下吗?” 乔峰愣了愣,随即神情凝重,认真地思考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郑重地承诺道:“若是我萧峰一人,生死危难,混不放在心上。但现在有了小阿朱,我要照料陪伴她一辈子,萧峰的性命,那就贵重得很了(注3)。” “好,好。”盛无崖连说了两个好字:“你的命运就在前方,去吧,不要怕。” 在阿朱的伤情稳定后,盛无崖没有多呆,当天就离开了小镜湖。之后,她依旧漫游江湖,行走在田间地头,帮人看病抓药。 两年后的一个春天,里里外外都变成了农民的盛无崖久违地泛起了食欲。她想起了上辈子在乡下采过的桑葚,又想起了春天嚼过的红杜鹃,这两者都是酸酸甜甜的,令人齿颊生津。 食欲复发的时候,盛无崖人在秦岭。二月,整个秦岭到处都是羊肚菌,用来炖鸡极为鲜美。当羊肚菌的季节结束后,从大理到川蜀又随处可见野生的木耳和香蕈。盛无崖喜欢将它们采来和辣椒炒在一起下饭,又或者和腌制入味的五花肉、玉米穿成一串,上火炙烤后当零食。 就这样,她远离人烟漫游在深山中采药捡菌,不知不觉就走出了云贵川的十万大山。等她走到中原时,江湖人潮涌动,到处都在呼朋引伴,说是要北去辽境,解救南院大王萧峰脱困。 这些人有丐帮弟子,也有武林世家俊才,更有佛寺高僧。听这些人的言谈,盛无崖才知道第一波集结的中原高手早就出发了,这些人还算是慢的。 “乔峰真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原是我们误会了他!” 盛无崖听见那些江湖人这样嚷嚷道:“为了阻止辽主南下,他身陷囹圄,我等不能不管!”
第29章 风初定 缥缈峰头云散 绍圣二年,辽主亲率大军南下,陈兵雁门关。雁门关,雁门关,古来征战地,白首没三边。(注1) 盛无崖昼夜不舍地一路疾奔,赶到雁门关时,只见关外的东、南、北三面都已经被辽军围住,无数长矛直插天际,寒光森然。辽人大军压境的威压让整个雁门关战战兢兢,朝廷指挥使下令紧闭隘门,一众江湖人士被围在墙下进退维谷,狼狈不堪。她站在高处放眼看去,见前来搭救乔峰的有丐帮群雄,有少林寺的和尚,有大理国的人马,还有函谷八友以及许多衣衫上绘有灵鹫的年轻女子。 大理国的人马均围绕在那位王语燕身边,国内三公对他毕恭毕敬,口称“陛下”。王语燕固然关注战局,但更多的注意力还是落在身边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子身上。那女子的神情不似常人,似乎有些疯癫。段誉站在与辽军短兵相接的第一线,与她并肩而立的,是为了推广玉米下山而久久未归的虚竹。一个身着黑衣如冰似雪的高挑男子紧紧地护在段誉左侧,旁边还跟着一个天真可爱的半大少年。而那些身披灵鹫的女子则拱卫在虚竹右侧,再之后则是一群怪模怪样的江湖人。盛无崖听见他们的喧嚷,似乎是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各路人马。 乔峰与阿朱并骑行到隘口扣关,可雁门关大门紧闭。一个宋军军官站在墙头,朗声宣布:“奉张将军严令,尔等既是中原百姓,原可入关。但恐有奸细与辽人勾连,须得抛下军器,待我等一一搜检。不藏兵械者,张将军开恩,可放尔等入城!”(注2) “放屁!”群雄大哗,骂道:“辽军就在眼前,我等放下兵器,如何自保,如何杀敌?” 争执间,辽人大军已经收拢队形,从正面压境而来。雁门关外一时间马蹄如雷,军帜翻卷,辽人行军令行禁止,没有半点喧哗,可见军纪之严。 雁门关后,军官口中的“张将军”正龟缩在垒墙之后,军马的调度也不及辽军稳健。盛无崖叹了口气,为了不引起辽人的警觉,对两个徒弟传音入密道:“虚竹,誉儿,让众人收拢阵型,准备入关。” 与辽人对峙在第一线的两个年轻人霍然回头,只看到雁门关上的白影一闪而逝。 “是师父!”段誉大喜,对虚竹说道:“二哥,我们有救了!” 盛无崖越下墙头,直接点住了那个张姓将军的手脚,然后纵身一翻向城外飞去,冷冷道:“下令开关。”那将军人在墙头时还算镇静,可如今他身陷险境,就再也顾不得什么,连连示意守军开门。盛无崖把张将军拎在手里,分开逆流的人潮往前线走去,像一颗钉子一般,稳稳地扎进了两军之间。 此时的她没有戴斗笠,白衣似雪,长发如瀑,挟持守将走在千军万马之前,仿佛闲庭信步在自家花园。众人看着她,又惊又奇,更有人面露疑惑,可眼下不是攀谈的时候,只得按下惊疑,往关内退去。白发苍苍的苏星河带着函谷八友从人群中挤出来,欣喜而振奋地围在盛无崖周围。 盛无言看着风尘仆仆的徒子徒孙们,催促道:“快些入关吧。” “恩师尚在城下,做徒弟的哪有先走之理?”苏星河摇摇头,转身对函谷八友说道:“你们先进城,为师要和你们师祖一道。” 函谷八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站在原地没动。康广陵越众而出,拱手拜道:“恩师尚在城下,做徒弟的哪有先走之理?” 苏星河不肯走,函谷八友更不肯走。侍立在王语燕身边的碧衣姑娘大叫了一声,将自家小姐送进城后又匆匆折返,惊讶地望了盛无崖一眼,然后走到康广陵身边,低低地唤了声“师父”。 这是逍遥派各代弟子们聚得最全的一次。 盛无崖不再强逼,拎着浑身僵硬的张将军站在万人中央,大风呼啸而过。阿朱被妹妹拉着,最后一个跑进了关门,她频频回首,冲着盛无崖所在的方向遥遥大喊:“恩人,萧大哥,你们当心!” 萧峰没走,段誉没走,虚竹也没走。 雁门关的大门缓缓合上,辽军也已经行进到了宋军箭程的极限处,暂停了行军的脚步。乔峰向盛无崖抱拳一礼,叫了声“大恩人”,然后对众人说道:“诸位稍等,且让萧某劝一劝辽帝。” 乔峰高举双手,单骑纵马而出:“大辽国皇帝陛下,萧峰有几句话跟你说,请你出来。”(注3)他这几句话包含内力,雁门关内外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半晌后,辽军阵中军鼓大作,八名骑兵手执黄旗率先出列,然后是无数刀斧手和弓箭手,簇拥着辽主及十名大将缓步而出。十万辽人一齐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震得整个雁门关都在颤动。 耶律洪基手执宝刀,神色复杂地看了乔峰一眼,随即大笑:“萧大王,你说要引辽军入关,怎么关门还不大开?”(注4)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56 首页 上一页 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