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着了?” 她揉着困顿的双眼直起身,目光在触及他时一滞。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那眼底的茫然顷刻间褪去大半,夏莉也没想太多,下意识的便朝他的方向伸出手,神色间还带着几分懵懂的迷糊。 纲吉微微垂下眼,感受到柔软的掌心落在自己额头,熟悉的温热顺着相贴的皮肤缓缓流淌进血脉。 他不动声色的收紧放置于被单之上的手掌,心中无端感到有几分紧张,便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好在这姿势并未保持太久,夏莉很快便收回了手,复又摸了摸自己:“好像已经退烧了。” 她态度自然,纲吉抬眸望向她,却发现她已经低下头去拨弄自己的手机了。 有几缕黑发自她耳边滑落下来,很快便被她随手拨回,纲吉的目光被她的举动牵引,面上一片柔和。 唯有右手指尖在不自觉中轻轻搓捻着被单。 夏莉不知是翻看到了什么,突然「咦」了一声,有些惊讶地看他一眼:“你竟然发动态了。” 纲吉倒是没想到她能发现的这么快,扬起唇角点了点头,刚打算开口说些什么,却又听见夏莉道:“这个特别关心的铃声也太难听了。” 她一边说一边又把头低了下去,指尖轻快的跃动在屏幕上,就像是自言自语咕哝了一句,“我得换一个才行。” 原来刚才那个将她吵醒的铃声竟然是她给他设的特殊铃声,难怪响的那么巧合。 纲吉怔了两秒钟,不禁哑然失笑。他望着眼前的夏莉,右手渐渐停止了动作,可唇角弯起的弧度却没有落下去。 这几年来,他一直在思考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对待夏莉。可却始终没有找到一个满意的答案,这或许也是因为他自己内心深处的迷茫。 成年人的世界不再如少年时期那样是黑即白,只简简单单的「喜欢」和「讨厌」就可以划下界线。他从未反感过夏莉的存在,甚至曾经产生过短暂的欣喜。可这样的感觉到底是不是喜欢,并没有人可以说得清楚。 在他们二人之间如今已经掺杂了太多太多的东西,以至于连一个足以交付的答案都无法轻易说出口。 这是从夏莉下定决心想要留下来时便注定的结局,而造成这样局面的关键之人却是他。 如果他当初再坚定一点的拒绝,在那个被白雪覆盖的长街上没有叫住她,那么一切便都会不一样。 最起码,对夏莉来说会不一样。 只可惜他终究还是没能做到狠下心,甚至到现在连自己的内心也无法分辨了。 但好在夏莉从来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强求他表态,倒是给了他足够的喘息时间,让他在对待她时不至于乱了分寸。 ——所有关于她的言语与举动全部出自真心。事到如今,他只能做到这一点。 两个人就像是约定好了一样,谁都不曾主动提起,便始终保持着一份微妙的平衡。 纲吉面上一如往常,内心深处却多少带了几分愧疚。 等一等,再等一等。 他一定很快便可以给予她答复。 乌龙一场的订婚仪式结束后,他将夏莉送回门外顾问庄园,与她约定好回日本的事情,便面带微笑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之中。 这是今日的意外之喜,他并没有想到夏莉会突然出现在这场订婚之礼上,短暂的惊讶过后,多少有一些哭笑不得。 里包恩的恶趣味依然还在时不时的发作,这些原本都是针对他而来的东西,却不知道为什么近些年逐渐喜欢上了牵扯进夏莉。 纲吉心中隐隐猜到一些原因,他重新坐回了车里,目光穿过一层暗色的车窗落在了路边树木高大浓密的枝丫上,眼底带着几分尚未散去的柔和。 车子缓缓驶动,山本抬起头看了一眼后视镜中的他,不由笑道:“是和夏莉说了什么吗,好像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纲吉应了一声,闻言不禁微笑起来:“很明显吗?” “哈哈,反正是可以让人一眼就看出来的程度。” 山本朗声一笑,转头和他说起了送夏莉来时的事情。当提到夏莉一本正经邀请他的时候,这笑容也没有褪去,唯有目光状似无意的朝他望去。 “她当时的表情很可怕,总感觉是认真的。所以我就没忍住,提前把小鬼瞒着她的事情说出去了。” 敏锐的捕捉到了话语中隐藏的深意,纲吉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抬起头时正对上后视镜中山本望来的双眼。 良久,他轻轻摇了摇头,语气温和却又笃定:“夏莉不会这么做的。” 正如同她了解他那样,他也同样了解她。 即使身处于这样的环境,但夏莉的心中却始终保留着一份柔软。 而这正是他无论如何也要守护好的东西。 “不一定。” 沉默许久的狱寺突然开口,却是罕见的否认了纲吉的话。 他按灭了指尖的香烟,伸手按下车窗,从外刮进的风吹散了车厢内盘桓许久的烟味,也吹拂起他额前的碎发。 察觉到车内的气氛有些沉闷,狱寺微蹙起眉,似是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说道:“人都是会变的。” “那家伙……搞不好是真的想那么做。” 很难得会从朋友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言论,纲吉不由愣了愣。但很快便微微一笑,将所有思绪敛入眼底,并没有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夏莉变了吗? 在他看来,她是没有变的。真正改变了的人是他……亦或者是他们才对。 —— 习惯。 从小到大,他从来都不是擅长学习的那一类。即使里包恩到来后总是被强迫着去做许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可总有一些东西,却是无论怎样也无法改变的。 因此虽然说是看书,可也仅仅只有午休时光那短短的半个小时。反倒是里包恩得知后还算满意,说不管怎么样,良好的习惯总是要坚持下来。 有了这样的话,使早已习惯于听从对方教导的纲吉在路过书店时便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这是位于巴勒莫郊区的一处偏僻的巷道,明明是半下午的好时光。可这里却像是被人遗忘了似的,安静到有些冷清。唯独屋顶上的几只麻雀还透着点生机。 伴随着头顶风铃的轻响,他走入店中,反手将清脆的鸟鸣声阻隔在外。 书店角落的音箱里传来舒缓的轻音乐,所有窗帘都被整齐安置在窗户的两旁,灿烂的阳光穿透玻璃,洒满了整个店面,在光洁的地板上打落下几道暗黄的光晕。 这样的气氛下,纲吉也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以几乎是蜗牛般的移速,一点一点、极为细致的走过了一排排书架。 鲜明的色彩与各异的字体百花缭乱,落入眼底时却像是一缕空气,并没能让他产生足以停驻脚步的冲动。他便这样状似一路看、实则什么也没看进去的闲逛着,直到走至书架的尽头。 有什么东西蓦然被触动了,使得他顿住身形。熟悉的文字就这样猝不及防的闯入视线,黑白相间的封皮上印刷着端正的日语,正是太宰治所著的《人间失格》。 在异国他乡看见来自本国的字语,无端便会让人感到亲切。因此纲吉下意识的抬起手,却在指尖即将触碰到书的封面时戏剧性的停下,就这样保持着姿势站立了片刻。 余光中有人无视了他的避让,以一种十分自然的姿态越过他的手拿下了立于顶端边缘的书,白皙又纤长的手指划过黑色的纸面,带给人一种极致的视觉冲击。 空气中突然涌入一股甜甜的味道。就像是童年时最爱吃的水果糖,腻人却又有着难以割舍的美味。 纲吉收回手,侧目望去,第一眼便看到的是对方在室内过于瞩目的白发。 那双夺书的手百无聊赖的翻阅过书的扉页,很快便察觉到了来自他人的视线。 于是白发青年抬起头来,紫罗兰般色泽明亮的双眼在视线相接时弯成一道月牙,就这样笑眯眯地冲他打起招呼。 “哟,初次见面,请多关照咯^ ^” 口中说着这样的话,态度却熟稔的仿佛两人早就相识。纲吉心中隐隐生起些许感知,面上却不动声色,平和地朝他笑了笑。 “请多关照。” 简单的招呼后,似乎就也算是可以搭话了,白发青年依然保持着明媚的笑容,晃了晃手中的书,似是好奇地道:“你也喜欢读这个吗?” “称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吧……” 纲吉的目光不着痕迹的掠过青年的面容,又仿佛只是随意的看了眼他衬衫散落的腰间。 确实是没有见过的人。 并未配枪,也没有匣子。 可即使如此,刚才那一闪而过的危险感却并不是错觉。 心中这般思考着,纲吉放缓了语速,口中温声回应着:“只是有幸拜读过而已。” 白发青年一只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中,站姿与背脊挺直的纲吉相比显得格外散漫与随性,他的嘴里嚼着什么东西,但没嚼两下便被吞了下去。于是纲吉猜想那应该不是口香糖,而是其他糖果之类的东西。 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的打量与并不明显的警觉,青年拿着那本之于文坛颇受争议的作品。 就像是真的想要与他进行一场友好的书友之间的交谈会晤。 青年拉长了声音:“你觉得这本书的主角……” 就在纲吉以为他接下来会问他「这是个什么样的人」时,却听到面前的白发青年话音一转,问了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 “你觉得主角,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唔……换句话说,他真的是人类吗?” 关于《人间失格》这本书,它的名气或许多多少少掺杂了诸如「遗作」之类的黑色标签。但也正因为如此,反倒成为了吸引人们去阅读的理由。 纲吉第一次接触到它,大概是青涩的高中时期,那个时候的他在里包恩的压迫下,硬着头皮阅读了许多日本文坛留下的许多名作,《人间失格》便是其中之一。 关于最开始的印象,他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只是至今仍隐隐的记得那时的他在面对这本书时,似乎阅读的十分吃力。 明明文字并不生僻,可其中展露的诸多思想却格外的晦涩难懂。 虽然多多少少能够对某些方面产生理解的情绪。可那终究只是片面的,而更主观的有关于主角的内心活动,甚至很难让人感同身受。 即使是这样,纲吉却也从未怀疑过主角叶藏身为「人类」的本质,最多就是苦恼的抱怨一句这个人的想法好难懂啊,然后没过多久便将读过的内容忘记大半。 但面前的白发青年似乎并不这么想。与当年读完后始终一知半解的纲吉相比,他似乎才是那个真正读懂了作者所表述内容的人。 “敏感又放浪,自卑又骄傲,对这世间所展露的一切丑陋都有着独到的自我认知。而这个认知是从很早的时候便已经自心底形成的,姑且可以算作早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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