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把目光从那两个陌生男子身上移开,觉得心中这么多年来的疑问好像终于揭开了谜底—— 原来如此,难怪之前都说“没有家长”。原来这孩子的“家长”……是这种特殊情况啊…… 不过,如今的社会观念早就很开放了,家长是两个爸爸这种事有必要隐瞒这么些年吗?主任再次缓缓推了推眼镜,决定不对患者的家庭隐私再作深究。 “啊不,不是……我是说……”审神者还想改口,却被主任摆着手敷衍了过去。 “没关系没关系,咱们来看胃镜结果吧。” 电脑屏幕上开始播放从胃镜室传来的影像。探头一路纵深,被内镜灯打亮的胃壁呈现出樱花初绽一般的粉红色,皱襞规整,光洁如新,看起来既柔软又健康。 “真漂亮,真漂亮,”主任啧啧称赞,“那么多年的慢性胃炎和溃疡,能恢复成这样真不容易。”说着,还招呼对面的同事和身后的学生都来看看什么才叫令人赏心悦目的胃窦与胃小弯。 不知道烛台切对主任口中的医学用语听懂了多少,不过,他看上去对自己在主人身上取得的成果相当满意。 读完片后,还要再进行一次简单的查体。护士们已经在手脚麻利地铺巾拉帘,其中一位还来到了诊室里的两位“家长”身边,有点犹豫地开了口:“那个,您和您的……”护士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用词,“……伴侣,请在诊疗区域外等候。” ——嗯嗯嗯?什么伴侣?审神者在帘后冒了一头问号,又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明白过来。 烛台切和山鸟毛……居然被当成领养了自己的男同家长……这要是被他俩知道了………糟糕,不能笑出声来。 审神者憋笑憋得脸都快要绷裂了。 可是实在太好笑了…… * * * 他们一走出诊室门外,便看到长谷部手里拿着刚买的那瓶水等在门边。 似乎是由于那副低垂双眼、静立以待的模样太过端正惹眼,周围路过的患者似乎都在朝他的方向频频侧目。 就连已经见怪不怪的审神者也不得不承认,置身于现世之中,才能更加真切地感受到刀剑与芸芸之众的人类是何等不同的存在。 “主。接下来还有行程吗?” 长谷部迎了上来,把拧开的矿泉水递到了主人的手里。 审神者检视了一遍手中的单子,在心中规划了一下接下来的动线。 首先是去这层楼的付费窗口取号,然后排队付款。 然后再去另一层楼的药房取号,最后才能拿药。 等她终于站在了配药窗口前,药剂师复核了一遍处方,又写了几行字让她拿去给医生去核实。 于是只好又去了一趟医生诊室门外排队,医生确认之后,一行人再次返回药房,重复取号拿药的全部流程。 审神者全程都有条不紊地在人群中穿梭。而刀剑们对医院的这套复杂机制一窍不通,只能在主人到处排队的时候紧紧跟在她身后。 不难发现,主人在现世也像在本丸一样能干,好像无论什么事都能自己解决——这明明应该是件值得骄傲的事。 可是直到最后,还是由她一个人搞定了全部事项。 很难说他们的心中为何对此都不约而同地感到有点不是滋味。虽然,谁都没有让这种微妙难言的心绪体现在神情之中。 * * * 这一天虽说起了个大早,可是当一行人返回本丸时,天色已近晼晚,连晚餐的饭点都已经过去了。 烛台切一回本丸就换上围裙,给主人制作医嘱所要求的半流质晚餐去了。 其实审神者已经累得什么也吃不下,只想倒进床里大睡一觉,但是一想起烛台切进厨房前叮嘱自己“吃了点东西再睡哦”的时候眼中那种几乎有点威胁意味的笑容,又只好老老实实地把“可以明天再吃吗”的推辞咽回了肚子里。 当番时间已经结束,不过,近侍还是留在了大天守,陪着主人处理必须在今天之内结束的工作。 出于某种原因,山鸟毛所在的位置比平时靠得更近了一些。从某个角度看去,有点像是坐在他的臂弯里工作了。不过审神者浑然不觉,正微微皱着眉头对付着手里的一份公函。 审神者的脸上安静地架着那一副只有在工作时才会戴上的眼镜。另一个人的目光正透过其间,观察着镜片之后那双垂敛的眼睛。一盏低垂的小灯的光,正在那两泊小湖里微明微暗地闪熠着。 “小鸟累了。” 像是得出结论,近侍低声说道。 审神者抬头对近旁的部下一笑,又继续工作,“今天有你们陪着,所以还好。” “实际上,除了陪着什么也做不到呢。”部下的口吻淡淡的,但声音的背后似乎另有一种东西,正在投下缓缓增大的阴影,“只有我们的话,大概会迷路。” 审神者又笑了一下,想起自己也并不是没有在医院错综复杂的就诊路径中迷失过方向。 “今天这样可怕的事,小鸟一个人经历了很多次吗?”山鸟毛问道。 审神者不由得点点头,面对山鸟毛这样的刀剑时好像很难说谎,“很多次。但是,并不可怕。” “因为我是个古板的家伙,所以不由得就会对小鸟说教啊……真抱歉。”有一道视线描摹着她周围的空气,那片影子徐徐向她的边缘靠近。 “不要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忍受痛苦。” 这个……这算是说教吗?审神者有点拿不准地眨了眨眼睛。 “还有,不喜欢你习惯疼痛的样子。” “不要一个人面对。要记得我们就在身边。” 她很想老实回答一声“好的”,却在开口之前,无可避免地对上了那道视线。 像被那目光之中的某种暗榫给扣住了似的无法挪动分毫……好像离得有点太近了,这是必须要离得这么近才能说的话题吗……? “另外,小鸟没有忘记什么吗?” “……什么?” “麻药刚醒的时候,对我做的事。” 审神者有点不明所以地愣了一会儿,突然之间,一种恍然大悟的绝望缓缓浮现。 “不、不会吧……我对你做了什么很失礼的事吗?!” 她只记得自己醒来时就已经抓着山鸟毛的手,难道在那之前自己还做了什么却忘得一干二净了吗……审神者听说不少人都会在醒麻过程中做出一些本人毫不知情的社死行径,难道这种事也发生在她身上了吗?! “没有,”看到了意料之中的反应,山鸟毛的笑声低得几乎听不见了,“对我做了很可爱的事。” “真可惜,小鸟什么都不记得了。今晚还有别的安排吗?” 咦,话题好像又变了?……其实,当然还有未及完成的工作,但审神者感觉自己像被某种力量掰着脖子,鬼使神差地对他摇了摇头。 “那好。” 一只手推开桌面上的卷帙,灰色人影俯身而就,炽红的纹身火苗似的烧透了衣襟。 “那就按我的安排来吧。” -TBC- * 作者有话要说: 麻醉醒来之后婶到底做了些啥,请各位自由想象…… -子竹-
第85章 耳朵过于敏感的审神者01 以及发现了这一点的鹤丸 回想起来,那其实是一连串不幸事故的连锁。 把钢琴这种笨重的东西硬是通过传送阵搬到本丸来也许不是个好主意。因为在穿过那个连接现世与本丸的小小时空虫洞时,它的内部显然发生了某种不可预期的异状。总之,直到审神者在大天守的房间中掀开琴盖,打算做点手指复健的时候,才发现键盘上的88个琴键都已经走音走到了姥姥家,而中央C听上去简直就像某种巴洛克音高的产物。 因此,当鹤丸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天守阁来找主人时,后者正小半个身子钻进了拆除裙板的琴箱里,跪在地上探头检查低音弦码的情况。 由于自幼便接受了强度近乎暴力的音乐训练,如今也一直以此为生,审神者的听力早就在被打磨得出奇敏锐。如果是在平时,办公桌后的审神者不用抬头,只凭门外一路而来的脚步声就能听出是哪位部下即将走进御所。 可是今天,沉浸在辨听音程中的审神者着实过于专注,别说脚步声,就连槅门被拉开的声音都充耳不闻。 也正是因为这一副过于灵敏的音乐家的耳朵,审神者偶尔会被一些并不怎么吓人的声音吓到。比如…… “要帮忙吗?” “哇……!” 审神者被这一声突如其来的轻声询问给猛推了一把似的,猝不及防一个屁股蹲儿坐在了地上,又因为这个动作而差点一抬头撞在了琴键的底盘上。 好在故意蹲下身子吓唬主人的鹤丸,一只手早就等在那里做好准备,不仅垫在后脑勺的位置替她挡了一下,另一手还见缝插针地替她扶了一下手中的调音锤,这才没让那个精密的小东西脱手摔在地上。 “哈哈,吓到了?” 鹤丸在她耳边笑道。 审神者原本正在调音调到了一半,正是大量调用了听觉神经、精神力集中得像一杯浓缩了几百倍的咖啡的时刻,在这种时候这样被人在耳旁低声说话,只会让敏感得近乎命悬一线的听力变得更加不堪一击而已…… 其结果就是,审神者连自己什么时候捂住了耳朵都不知道,完全本能地往后缩了缩。 “我说……现在耳朵很敏感的,这样说话太近了……” 忽然被打扰的人有点无助地捂着耳朵,语气也有点有气无力。 鹤丸却似乎十分愉快,“耳朵敏感?……怎么回事?” “准确来说,是现在听力很敏感。” “所以害怕被人在耳朵旁边说话?” “嗯……”审神者点头。 而且,鹤丸的声音本来就对心脏不好…… 虽然放开了手,但审神者还是偏过头,小声抱怨地嘟哝。 耳边又传来笑声,沉沉的共振感像微粒一样弥散开来,在小小一方空气里低震。 当时,她没能想到这样的事是万万不能对鹤丸这样的家伙宣之于口的,因为他绝对会因此而故意在她耳边轻声说话。 不过眼下鹤丸似乎没有这个打算,只是转而对主人正在捣鼓的那些奇形怪状的工具发生了兴趣。 “这是在干什么呢?” “调律。”审神者举起手中的东西给他看,“这是弦轴扳手,这是止音带。”解释一番之后,审神者又因为提及了自己的专业领域而变得有点兴奋,还兴致勃勃地指给鹤丸看中音区裸弦上固定着的那根橡皮止音棒。 “这个呢?”鹤丸问的是搁在垫布上的一枚两股分叉的枝形器。 审神者捏起那根东西,给鹤丸展示了一下它因为镀了铬而闪闪发亮的银色涂层,冷不防地一伸手,把那东西在鹤丸的膝头敲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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