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带着一点寒冷,与家主的话语一起拂过耳旁,能听到他说,他有一种预感。 “六眼将会在这一代诞生。” 他说的一定是旁系那位即将诞下新生儿的亲眷。 “我知道你的能力,我需要一个能够转嫁风险的孩子。” 啊。好现实的话语。 不知道为什么,五条怜感到浑身乏力——分明这具身体都不是她的,可她还是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 她还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她好像能够知道真相了,只是大脑还乱糟糟的一片,瞬间被涌上心头的青空的感激之情冲散,以至于她茫然得什么也不知道了。 青空哭了,她几乎是很感激地说自己一定会这么做的。 她的眼泪有迹可循,如果不是家主的帮忙,在四年前羊头怪物袭击村庄的时候,她就该死去了。在那之后的生命全部都是值得珍惜的,为了那个男人奉上这条生命也没关系。 疯了。 几乎是在一夕之间,青空的腹部迅速地隆起,里面藏着小小的生命。 疯了。 这个生命将很快诞生,新生命的啼哭意味着青空的死去。 疯了。 你疯了吧? 五条怜想要尖叫,但她依然无法尖叫。 视野扭曲了一瞬,五条怜看着青空的背影一点一点出现视野之中,而后走远,在缘廊的边沿坐下,垂眸看着高高隆起的腹部。她仍旧能够感知到青空所感知的,也能听到她的心声,仿佛她们仍是一体。只是,视角变了。 从直观的第一视角变成了旁观者的第三视角,角隐青空此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出现在眼前。能看到她垂散在肩头的黑发,与自己很相似的深蓝色眼睛也眯着。她在喃喃自语,说着的悄悄话也全部落在了五条怜的耳朵里。 “等你出生之后,你还会记得我吗?一定不会了吧。”她如此呢喃,“我其实也不记得青子的事情了……但没事。你要帮上明光大人的忙,好吗?如果不是他,你就无法诞生了。我也会死的。” 青空在对她——对尚未成为五条怜的五条怜说话。 她似乎把这个即将诞生的自己当成了一个崭新的生命,而非“自己”。 “唉,我在说什么呢……你一定会成为和我不一样的存在,不是吗?我不该再强迫你做更多了。明光大人答应我了,会让你作为五条家的女儿长大,你的未来会比我更好一点……对不起,我好像已经决定了你的未来。” 急速隆起的腹部让整块皮肉都涨得难受,光洁的皮肤下裂开了无数道紫红色的裂纹。青空心里很清楚,在六眼诞生之后,这段短暂的孕育即将就会走到终点。 如果六眼没有诞生……那这个崭新的孩子,也会再次诞下自己。 不停地循环,在被五条家拯救的那一刻,她的性命就注定拴在这个家里了吧。 后悔了吗?青空不知道,她也说不好。求生欲直到安全的此刻依然在作祟,大概会诉说着“待在这里才是最好的选择”之类的话。于是她决定不去想这些糟糕的事情。 想些别的吧——想些有趣的事情。 “我为你取个名字吧,好吗?” 她仍然在自言自语。 该取个怎样的名字才好呢? 千万不要取名为“怜”哟。五条怜在心里想。 这名字绝对是最糟糕的。 一如既往,她的心声传不到任何人的心中。 青子为她取的名字是青空,或许她也该想一个和“青”有关的名字——有点传承感嘛。可与她没有任何与“青”字有关的灵感。或许应该退而求其次,取名为“蓝”,可与“蓝”有关的名字,她一时也想不好。 那么,就想一想,她将对腹中的这孩子给予怎样的期待吧。 这么说一定很蠢,但青空一直不觉得腹中的生命是未来的自己。她觉得自己即将带来的是一个崭新的孩子。 “就叫‘丽’吧,好吗?我希望你能美丽地活下去。” “丽”……有点土气呢。 五条怜有点想笑,但如果此刻她仍在自己的身体中,她一定会笑着笑着就流下眼泪。 五条丽,这个难听的、却真正带着寓意的名字曾一度可能成为她人生的代号,这件事情难道不直到笑吗? 1989年的冬天来得很快,好像只是眨了眨眼,初冬的寒意便悄然降临。 青空搓搓双手。明天会下雪吗?大概不会吧。 到了最后,连一场雪都没能看到,有点可惜。 但诚如家主所说,六眼当真在这个冬天诞生了,沉闷的五条家迎来了暌违数百年的喜讯。她也去看了那个孩子。 很意外,六眼有着和自己很像的眼睛。 太好了。她想。 既然六眼真的诞生了,那么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也就有了意义。 她几乎是心甘情愿地随家主找来的诅咒师步入狭小的暗室。这个脏兮兮的男人虽然看起来很邋遢,不过能用术式改变人的相貌,凭着这番能力,足够让她腹中的生命拥有与六眼一样的脸。 术式存在时限,或许能够维持十年,也可能是二十年,在那一天真正到来之前,谁也不知道答案。 做完该做的一切,诅咒师立刻就被赶走了,不晓得这家伙未来会去什么地方落脚,也不知道他是否还会存在“未来”——说不定刚踏出大宅就会被抹杀。 唯独知道的是,青空自己的未来马上就要结束了。 腹中的孩子需要赶在六眼诞生的这一天诞生,新生儿初生的啼哭将成为她最后的吐息。 自己的生命,要走到尽头了。 恐惧吗?没有多少,至少*五条怜没有感觉到,反而她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她好像能够逐渐意识到这一切是因为什么了——为什么自己会身处此处,又为什么能够看到这一切。莫名强烈的悲戚开始井喷,她真的很想做点什么,或是说出半句话也好,但是做不到, 她无助地看着青空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颤抖的手拂过凹陷的眼窝,鼻梁骨干巴巴地挺立着。青空在想,这幅面孔的一切。全都与照片上那个在广岛笑得高兴的女人相像。 而她的丽……那个再度诞生的自己,不会拥有这幅面孔了吗? 那么,当她的丽照着镜子时,是否还会想到哪个名为“青空”的女人吗——她的孩子,还会想起她吗? 心跳忽然变得好快,是恐惧还是不安在作祟?跳得实在太快了,快到青空猛地跌坐在地,只能用手按着心脏。 有些后悔了,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也许她不该答应明光大人的请求。那时满怀感激的眼泪,当真是真心的吗,还是她无比强烈的求生欲在作祟?她依然是求生欲的奴隶吗,从诞生的那一刻知道现在? 心跳越来越快,简直要破体而出。 这就是尽头了吗?不要啊。不要。 急速的心跳让五条怜也想尖叫。 她后悔了。 还不想死…… 青空,你不要死。 还想活下去…… 你要活下去。 内心的尖叫伴随着最后的心跳消失无踪。 死了。 切实地死了,但是腹中还藏着生命。 甚尔在咒灵的肚子上划了一刀。 稳婆剖开了那死去女人的腹部。 滑腻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掉出来了。 是被吞吃入腹、已然停止了呼吸的人形。 是浑身泛着青紫、没有发出哭声的婴儿。 一、二、三、四、五——挤压心脏。 遥远的声音从不知何处传来,呼唤着她的名字。 “醒醒,阿怜!” 五条怜睁开双眼。 涌进肺部的空气刺痛着每一根神经,而后是尖叫与抽搐。依然是不受控制的身体,好在痛楚的潮水褪去之后,战栗也会停止。 就像是做了一场梦,过分真实的梦。但那不是梦。 “走马灯……” 她像个溺水的人,猛喘了好几口气,才能接着说下去。 “看到,走马灯了。” 过去的人生在眼前铺展开来,青空的回忆真切而漫长,就像「帐」内部的这层天空。 如果是平时,甚尔一定会笑她是笨蛋,或是说些“你能有什么走马灯”之类的话,不过现在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抬手抹去了她脸颊上沾着的肮脏东西。 顺便,再把日记本拿给了她。 “我猜你会想看这个的。” “哦……谢谢。” 说着谢谢,五条怜却没有翻开日记本。 现在,就算是没有这本日记,她也知道发生了什么。而这就是她想要知道的一切。 她又躺了很久,忽然侧过身,扑进甚尔的怀里,沾了他一身恶心的胃液。虽然有点嫌弃,但他还是抱住了五条怜。 “怎么了?” 五条怜摇头,很想说“没怎么”,一开口嗓子却哑了,于是沙哑的嗓音说出了截然不同的话语。 她说:“我并不是不被期待的降生……我是被期待的。” 讨厌的家主也好,为她取了名字的青空也罢,无论目的如何,至少他们曾经予以过哪怕一刻的期待。当然家主一定食言了,因为自己并没能像五条家的女儿那样好好地长大,可能要怪自己辜负了他的期待,只成为了没有术式、无法再度诞下自己的残次品的棋子吧。 不过,没关系。 在野狗的身边,像只野狗地长大了,这也不赖。 恍恍惚惚,似乎听到身后传来了哒哒的脚步声。五条怜回头看去,似乎看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大概是一只狗——戴着蓝色项圈的狗。 也许是流浪犬,也可能是家养狗。分不清了。 它钻进断壁残垣,飞快地消失无踪了。一定是回到了自己心爱的住所吧。 不知道为什么,五条怜忽然很想笑,于是她当真放声大笑起来,被甚尔抱怨了一句“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嗯,说不定真的坏掉了。 被顶着山羊脑袋的咒灵吃进肚子里、一度停止了呼吸、还在濒死的走马灯中再度看到了“母亲”的回忆,经历了这一切,是值得好好地把脑子烧坏的,不过她才不要承认这一点呢。 拍拍身上的草叶,快站起来吧。五条怜向甚尔伸出手。 “回家吧。回我们的家。”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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