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晚饭了没有?”吉许夫人问,“我给你留了点肉汤和面包。” 玛姬听见她的肚子叫了一声。 她又听见她的母亲在不满地抱怨:“出去一个下午,竟然连晚餐也没吃,这可不是一个绅士的行为。” “我吃一点面包,妈妈,”玛姬站起来,脚趾接触地面时一阵疼痛,但她在吉许夫人面前很好地保持着正常的脸色,“天色不早了,您快点去睡觉吧。” 吉许夫人没有动,她打量着阁楼的陈设,这间皮埃尔从小住到大的房间勾起了她对儿子的思念之情,她不由自主地说:“不知道皮埃尔现在有没有一口热汤饭吃,哦,我可怜的孩子!” 寄出去的信到现在仍然杳无音讯,玛姬心里有些没底,好在她从来没对吉许夫人提起写信一事,吉许夫人自然也不会因此徒生期待。 “杜郎德医生嘱咐您早些睡觉,”玛姬温和地说,“这样对您的身体有益,就算不是为了您,也是为了可怜的皮埃尔回家时能够再见上您一面。” 她好说歹说,终于安抚住吉许夫人忽如其来的伤感,将她劝慰上床。 看着母亲闭上眼睛,她又在屋子里绕了一圈,将莉莉莲抱起来放到吉许夫人身边,这才走到厨房,从篮子里取出冷掉的硬面包。 玛姬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忽然听见门发出了被风吹动的声响,紧接着门栓被拨动了一下,嘎吱一响。 她浑身寒毛直竖,立刻站起来,压低声音质问:“是谁?” 门外的动静变小了,有人停顿了一会,说:“是我。” 玛姬悬起的心放下了,她打开门,忍不住抱怨:“先生,大半夜造访实在是唐突,您让我以为那些故意找麻烦的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微微一笑:“怎么会有人面对您而不产生怜香惜玉的心情,来打扰您悠闲清净的生活呢?” 这可不好说,玛姬心想,不过托特律兄弟已经很久没来她家造访了,想来是被什么要紧事给耽搁了。 她堵在门口,也不说些请进之类的客气话,掩住嘴打了个呵欠:“深夜造访是有什么要紧事吗?亚当先生?” 亚当递给她一个小玻璃瓶子玛姬一拿到手中就闻见了一股子让人神清气爽的味道,她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总觉得这小玩意有点熟悉。 “这是让你抹脚腕上的药油,”亚当叉着手说,“我小时候练功夫的时候经常扭到手脚,师傅就亲自回乡给我带来这个,很好用。” “谢谢您。”玛姬说完就想转身回屋里去,亚当却在后面不甘心地问:“玛姬小姐,不需要我教您怎么使用吗?” “我会用,亚当先生。”玛姬保持着礼貌的微笑,视线却忍不住往巷子外瞟,虽然现在的巷子外一个人都没有,但她仍然不免疑心克利夫特就躲藏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窥视着她。 她已经见识到克利夫特妒心大发的后果,并且认为为了不触碰他那颗敏感神经质的心,与任何男性保持距离是一个明智的决定,至少是在现阶段,母亲还需要杜朗德医生帮助的前提下。 想到这里,玛姬忽然回忆起她与杜朗德医生的对话。 “也许到一个空气清新,气温适宜的地方疗养会好起来。”玛姬看着杜朗德医生,希望他能说点乐观的话。 杜朗德医生只是说:“只怕她的身体已经耗损太严重了,也许她熬不过这个冬天。” “那我还能做什么?” “陪伴着她,尽力安慰她,不要让她忧愁。”杜朗德医生说,“秋天快到了,阴沉的天气总会让人心情不畅。” 吉许夫人当时半躺在安乐椅里,她只听见了医生拔高的后半句话,脸上就露出近来常见的痛苦表情:“喔!秋天到了,冬天难道还会远吗?我的皮埃尔会不会没有暖和的棉衣穿?他这个狠心的孩子,直到现在一点信息也没有,我一想到这事,心里头就难受极了。” 一想到未来某一天,她已经变成一具冰冷而僵硬的尸体,她最爱的儿子在身旁哭得声嘶力竭,表达他对母亲的不舍,而她却浑然不觉,她就觉得浑身发冷。 玛姬对哥哥也难免存在一些怨言,尽管是她极力劝他离开弗赛市,但几个月来不见一封书信,实在是一个当儿子的,当兄长的不称职,她坐在冷冰冰的椅子上吃完干硬的面包,很快做了一个决定。 第16章 第二天一早,玛姬就穿上吉许夫人年轻时穿过的旧衣服,披上一条宽大的披巾走出家门,这件衣服虽然有些年纪了,但款式与质料都是上品,深灰色的丝质礼服,没有任何蕾丝装饰或者宽大的荷叶袖套,显得她格外地优雅庄重,就连脸上那些小女孩的稚气也几乎消失。 她走到街头,花几苏叫了一辆马车,告诉车夫:“先生,到城郊的啤酒馆去。” 车夫看着这位衣着整洁,娇美俏丽的小姐,忍不住再三确认:“您说的是城郊黑尔先生的酒馆吗?” “是。” “小姐,我不认为那是适合您去的地方。”车夫连连摇头,“那里可都是酒鬼、赌鬼、下流人和穷学生聚集…” 玛姬的头因为中年男人的喋喋不休和长久照料病人而导致的睡眠不足而剧烈地疼痛起来,她捏了捏眉心,希望能够压抑那股悄悄袭上心头的疲乏与厌倦,强打起精神:“先生,我去黑尔酒馆。” 尽管车夫万分不情愿,还是嘟嘟囔囔地扬起马鞭,一到那个进入黑尔酒馆的窄小路口,玛姬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来,她再也无法忍受陌生男人关于高贵的小姐要自持身份的陈词滥调了。 但车夫确实是好心,毕竟一个看起来柔弱的少女走进这么一个地方,不亚于走进狼窟,因此玛姬在下车之后,付给他高于车费的小费,车夫乐得眉开眼笑,对她的背影喊:“小姐,我在这里等您出来!” 玛姬原本是打算到酒馆里询问有关皮埃尔的消息的,毕竟他常常在此处混迹,也许会有人知道他到了巴黎会去投奔谁,她先是到柜台前询问酒保,年轻的酒保看见年轻漂亮的小姐彬彬有礼地向他问话,四肢瞬间僵硬起来,耳朵浮现出淡淡的红晕,支支吾吾地说:“皮埃尔吉许先生吗?他…他,很久没来了。” “我知道,”玛姬耐心地说,“这里有谁与他熟识吗?” “有,”酒保说,“有一些工人和学生,但他们已经很久没来过了,您看,他们赊的账还没还呢。” 玛姬先是看见了皮埃尔的名字,不过好在皮埃尔在离开之前付清了账单,剩下的都是她曾经听皮埃尔提起过的名字,什么落魄贵族赖格尔,从南方来的工人让勃鲁维尔…这些在她耳中已经很熟悉,但却从未见过真人的名字。 “也许我是见不到他们了。”玛姬有些失望。 “听说他们都到巴黎寻找机会了,小姐。”酒保第一次发现自己调酒的动作是如此笨拙别扭,在这个酒馆里,女人其实并不少见,但她们都是疲于奔波谋生的,而眼前这位,尽管神色略微疲倦,眼神带着淡淡的忧愁,但也足够明亮整个酒馆,他甚至能看见男人源源不断地从门口进来。 他由衷地希望她能够多待一会,但又打心底里觉得她不能在这里待太久,两相纠结下,他选择了闭上嘴巴。 好在玛姬也意识到了那些人投来的赤裸裸的目光,她快速地朝酒保道谢,在他略显失望的眼神里离开了酒馆。 她快步朝巷子外走去并且希望那位好心的车夫仍然停留在原处,然而没走几步,巷子外忽然响起一阵喧闹,狗吠声,枪声乱轰轰地一片,一群身穿制服的警察大步冲了进来。 他们就像设置好程序的机械,目标明确地撞开那些紧闭着的,看起来很可疑的小楼大门,紧接着女人的哭泣的尖叫从四面八方响起。 玛姬手足无措地站在路中间,一位警察经过她身边时明显迟疑了一下,随后走到她身边,低声说:“小姐,这里不是您应该来的地方,让我送您出去吧。” 玛姬没有回答,她看见离她最近的一个房子,在警察冲进去后,有几个女人裸露着圆润丰盈的上半身,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像惊鸟一般四散跑开,但很快又被凶神恶煞的警察抓住膀子,掼到墙边,要她们把手背到身后。 她们迎接着旁人戏谑的目光,眼中流露出死刑犯般的绝望心碎。 “小姐。”那位警官挡住了玛姬的视线,她因此能够看清他的脸,认出他是那天晚上与克利夫特一起寻找她的警察。 “您真的很喜欢到这里来,”他蹙着眉头,“您的脸色为什么这么苍白,我想也许我应该告知克利夫特先生…” “不用,”玛姬的声音冷淡而礼貌,“我自己会出去,不劳您费心,先生。” “那请您沿着路边走,以免被人撞倒。”警察有些不放心,但他眼馋同事们的战绩,叮嘱了几句,怀着担心的心情离开了。 尖利的哭泣与嘶喊声不断地刺激着玛姬的耳膜,她看见一个以前从未见过的画面,这个画面如同地狱一般,她不得不去接受那些站立在墙边的女人无助的目光,让她喉咙发堵,而那些劣质的脂粉香气,更让她头痛欲裂。 她低着头,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去,就当她以为自己要跌倒在地上时,一双女人柔软的手有力地扶住了她。 “小姐,”女人的嗓音轻柔,镇定,甚至带着一点担忧,“终于让我找到您了,这里太混乱了,我们快出去吧。” 玛姬迷迷蒙蒙地抬起头,看见一张关切的脸庞,她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下意识地问:“玛格丽特?” 女人笑起来,不由分说地把她往外拉,她的衣衫完整,只是歪斜的领口和发皱的裙边让她显得有些狼狈,与她擦肩而过的警察不免怀疑地看了她几眼。 但是玛格丽特瞪了回去,她就像一只母鸡保护她的雏儿,大踏步地往外走,威风凛凛,因此他们打消了疑心,心想也许是因为拥挤的人群挤乱了她的衣衫。 两个人走到巷口,玛姬惊喜地发现那位车夫仍然在不远处等待她,她连忙说:“玛格丽特,我们先离开这里!” 玛格丽特刚想跟上她,忽然有人叫住了她们,玛姬一回头,看见了她认识的那个警官。 “小姐,这位是谁?”他的眼睛就像是鹰隼,锐利地打量着玛格丽特,“我记得,您刚才可是一个人。” 玛格丽特的脸色忽然一白,玛姬甚至能感受到她冰凉的手掌微微发抖。 玛姬吸了一口气,慢慢挺直腰背,毫不畏惧地与警察审视的眼睛对上,以一种缓慢而优雅的语调说:“这位是我的侍女,刚才被人群冲散了,先生。” 两个女人飞奔着跳上车,长裙的衣角在崎岖不平的泥土路上跳动,玛姬扒住车窗,告诉车夫。 “先生,到赫尔德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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