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的是宫远徴到底没嚣张到当众把我扣下来兴师问罪,我与他擦肩而过之际,他趁机恶狠狠地说: “坏我好事。” 然后,他瞪了眼不远处的宫子羽,嗤笑一声,长身玉立地朝青石路甬道的反方向离开了。 呵,小毒物…… …… 兄弟矛盾的事情告一段落,郑南衣落马,想必无锋刺客的危机也差不多要消除了,接下来,我只用等宫家人选定新娘,然后等着作为落选新娘被安排一个好去处。 我们被安置在宫门的女客院落中,庭院杏叶秋黄,嬷嬷说宫门的秋天比我知道的陆中长很多。 我的居所占了个好位置,外窗恰好能看到院落外那棵高大的杏树,偶有几个侍女从外边路过,还会朝院子里的新娘们偷看,然后围拢起来窃窃私语。 晚上,我同受到惊吓的姐妹们说了一些体己话,大家都熟络了不少,只不过这期间一直没见到云姑娘。 寒暄中,我知道了姜姑娘其实在进宫门以前就有了心上人,此来,她是不情愿的。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我安慰了她几句,不过若我是她,除非和心上人双宿双飞,否则什么安慰的话都是没用的。 回到房间后,我呆坐在窗前,竟然惆怅起了世上女子的境遇。 其实选新娘这种传统从来都不合理,缘何做选择的总是宫门内的男子,那些新娘却只有被选择的机会呢? 晚风灌满整个院楼,窗外的杏叶被吹得哗啦啦响,一枚半蔫的叶片落到我身前的书案上。 我感到胸口一股寒气上涌,干咳了一声,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我竟然染上了风寒。 和女客院落外留守的侍卫打过招呼后,我拿到了进入宫门医馆的批条,披上一件从家里带的氅子便出门了。 噢对,我很喜欢氅子领口处,母亲在我临走前一天晚上绣的梅花。 宫门的秋天不比兰陵城的冬日来得寒冷,却阴凉得厉害,我有些想念母亲熬的姜糖甜梨水。 整个宫家没做什么园艺,从头到尾透露出严肃死板的气息。 “吱呀——”门开了,但我好像又走错了地方,门后堆放的是一堆杂物。 我于是又原路折返,但却始终找不到回去的路。 我知道我要完了,不到三刻钟,女客院落,侍卫会上报宫门执刃,我轻则落一个深夜偷盗的罪名,重则,被当成刺客同党,人人得而诛之。 母亲,我终究还是负了您的叮嘱! 我急得在不知道什么方位的院子里团团转,还好月色澄澈洗炼,我不至于在黑暗中被围墙撞破头。 “啊——” 怕什么来什么,我真撞上什么东西了。不过我抬眼才发现,面前的可不是墙,而是一身素衣的宫远徵。 “宫、宫少爷?” “没人教你怎么称呼各宫宫主吗?”他语气冷酷,我吓了一跳,忙说: “夜阑好,徴公子。” 我朝他做了个礼,但他好像更不高兴了。 “女客院落的守卫是干什么吃的?你深夜在此,是何居心?” “公子,我是因为今日感染风寒,所以向侍卫大哥们请示,来医馆捡点药,这是批条——”我自认恭恭敬敬地伸手前去。 谁知那宫远徴瞧都不瞧上一眼,从暗处伸手掐住了我的后脖子,往他那里伸了伸。 “这里可不是医馆。” “什么?那这里是?” “徴宫。” 我顿感一道惊雷轰顶。 “公子,我不知……” 他毫无听我解释的意思,稍稍松开了手: “我救了你,你为什么屡次坏我的好事?” 我不服,弱弱地说:“你怎么就救了我了?” “方才你晕倒在宫河边,我若不救你,等月亮再高些,你就死定了。” “那……多谢徴公子。”我意思意思做了个礼。 他没有言语。 月色照得他一身白衣清冷潇洒,他此时竟穿着睡袍。 “徴公子,我这是又坏了你什么事么?” “坏了我的兴致。” “……”我无语凝噎。 说着,宫远徴放下了掐着我后脖子的手,示意我跟上他去,我只好照做。 宫家徴公子是整个宫门最年轻的宫主,他如今尚未及冠,人虽看着清瘦,说话也还有些少年气,然而做事却狠辣无比。 今日他同宫子羽的比试,招招带血,我实在想不出宫子羽死了对他宫远徴、对徴宫有什么好处。 我跟着他走进了一个地牢一样的地方,布局跟傍晚新娘被关的水牢异曲同工。宫远徴甚至不需要令牌,他在地牢里畅通无阻。 “把那个拿上。”走到最里面的牢房时,他指着牢门外的桌子说。 我于是拿起他要的那个白色瓷瓶,出于保命需要,我垫了一张随身携带的绢丝手帕。 “矫情什么?” 宫远徴又一次冷嗤:“刚给那无锋刺客用过一点,成效甚好。” 我心一冷,因为他口中的刺客此刻正在我面前,整个人被五花大绑,囚服领口处微微打开,我隐约看到她胸口处的血腥,忍着没倒吸一口凉气。 宫远徴夺过我手中的白瓷瓶,不知从何处找来了一只细毛刷,踏着他那双黑色皮靴朝郑南衣走去。 只见他蹙着眉头,心疼似的睨一眼她的眼睛,然后小心翼翼地用细刷将手中的毒药往她伤痕累累的手臂上抹。 本来昏死过去的郑南衣猛然惊醒,喉咙发出痛苦的呻吟,全身紧绷。 “是不是很疼啊?” 他问,嘴角却噙着笑,盯着她的手臂的伤口,看都没看她一眼。 “很疼吧?” 他又说,笑容灿烂,而她早已经没心思欣赏男子天真好看的笑容。 “不想死,就告诉我,你的任务是什么,还有没有同党?” 郑南衣什么也不说。 宫远徴收笑: “还是这样。” 他缓缓转身,冷脸看我,从旁抽出一根麻绳,竟将我绑到了牢房的柱子上。 “你做什么?”我觉得不妙,摸到了敛在氅子里的匕首,打算见势不好就动手自保。 宫远徴面无表情,拿他那只细刷朝我的脖子靠近。 “告诉我,你又是谁?” 他背着光,我看不清楚神情。
第四章 即妄即真兮 毒药与醍醐 宫远徴不笑的样子有点可怕,地牢的烛灯堪堪照亮他一半的脸,一身白衣被穿出了黑心的气势。 恐怕我命危矣。 “说,你是谁?” “萧,萧玉暮啊……” 他笑了。 “嗞——”一滴无色的毒液从刷头滴下,落在了我的锁骨上,划出一条细线。 我自小最怕皮肉之苦,刺痛锥心,我把脸皱成了一团。 “再问一遍,你是谁?来宫家做什么的?” “我是……我叫,萧玉暮,家在兰陵城,胥丰镇……爹爹做镖局生意……我是这儿的新娘,过来抓药,治风寒的药……” “你这风寒未免来得太巧了吧,萧玉暮?” “今夜无锋刺客刚被抓获,你就急不可耐了?还是说——” 宫远徴把脸朝我凑近,迎面扑来一阵熟悉的药香,我脑子一瞬间竟然放了空。 “还是说,你尤其爱特立独行,别的新娘好好待在女客院落,你却深夜来找医馆,别告诉我你是因为迷路才闯入徴宫。” 他故作思考状,在我面前踱步,不远处的郑南衣看他的眼神毫无生气。 “啊——你不会是来找宫唤羽的吧!” 他惊喜似的笑了,眼里却满是轻蔑。 “宫远徴,莫折辱我。” “哦?”他挑眉。 “我怎么敢骗你……”骗谁也不敢骗你啊祖宗。 “你敢,能闯进我的毒烟里给新娘们点穴避毒,谁能比你敢,嗯?” “我是事出有因……她们出事,你也不会好过,况且,您不懂女子孤身在外的难处,我不过是想寻些闺友好作伴……” 宫远徴表情变了变,他又问: “那你日暮时分为何会晕倒在宫河边?谁袭击你了?是郑南衣?” 我记得晕倒前,我是在和云为衫姑娘拉扯,我以为她也和我一样路感极差,想照看她来着。 现在想来,我同她周旋时,她的身法灵活,想必也是懂如何一招致人昏厥的手段的。 但我没想把她供出来,云为衫既然想脱离人群,一定是有她的事要做。 恐怕云为衫没那么简单。 楚楚可怜,但筋骨柔韧的上官浅,也应如是。 “我记不得遇到了什么人,当时众人只顾着跟羽公子逃出水牢,没曾想我竟然落单了。” “你最好再想想。”宫远徴又扬起他手中的白瓷瓶。 “我真没骗你……”我带上哭腔,“我从小不扯谎,哥哥不让我骗人的……” 宫远徴在听到“哥哥”两个字的时候一愣,沉默端详了我一会儿。 刚才和新娘们寒暄时我就打听到了,徴公子和角宫宫主宫尚角兄弟情深,关系好得很。 我就知道搬出哥哥这一招是行得通的。 “啧。”他不耐烦,把细刷和毒药放在一边,抽出腰后的刀,将绑在我身上的绳子给砍断了。 “倔驴,”他说,“要不是知道你的确蠢到走路都摔昏死,我定将你屈打成招。” “不想留疤,就把这个拿着。” 我接过他扔过来的玫红色小瓷瓶,里头应当是疗伤的药。不过因为脸上还在冒冷汗,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别娇气了,刚刚给你用的毒比朝那个刺客下的稀十倍,根本不痛……” 宫远徴瞄了我一眼,随后一副拍手要走人的架势,拉着我走出了地牢。 “冤枉了人,用了私刑,还不准别人叫痛,”我喃喃,“你好没道理。” 他抬眉,朝我脖子看了眼: “是啊,对你来说,这点疼自然是了不得的痛处——娇小姐。” 他没从我脖子上移开眼,我下意识拢了拢衣领,单薄的白色毛裘遮住了我的下巴。 宫远徴回过神来: “你跟我去医馆,不是要抓药么?我亲自给你抓。” 我不得不假笑道:“您人真慷慨。” 宫远徴气笑了:“这宫门里还找不出跟我一样精通药理的人,你该知足了。” “知足?您是说大冷天被扛在肩上颠簸,毒伤尚未痊愈,紧接着又被绑在牢房受毒刑的事?” 他语噎,失了底气。 “无锋刺客一日不除,宫门便一日不得安宁。” “替宫门查出刺客下落是您的职责,不过我还请求您下次不要把脾气撒在外人身上。” “你怎么知道我……”他自觉失言,欲盖弥彰地闭了嘴。 “我猜的,因为小时候,我也会因为遇到不开心的事从床上爬起来,穿着一身睡袍四处走走散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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