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后一次,云蘅用雪水清洗着伤口,一边告诉自己。 这是最后一次,我将性命交托,以报十年养育之恩。 从此以后,云蘅,只是云蘅。 云蘅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中,头有些昏沉,她伸手探了探额头,又号了号脉,这些日子本就已经虚弱至极,又在冰天雪地里躺了半晌,大约已经发了高热,她走几步便要在树上刻下痕迹,所幸这些年穿梭于西越烟瘴林地,这样的山林,她还勉强辨得了方位,并没有走回头路。 这样一个大雪天。 云蘅有些恍惚,仿佛自己正在梅岭的断崖之下,有一人寒眸如星—— 那是星星吧? 她眨了眨眼,发现自己倒在一片背风处,黑夜如雾,耳边只闻呼啸的风声。昏迷了多久,连她自己也不记得了。 一路过来,冰天雪地,好不容易找了几株草药的根茎,勉强配着雪水咽下,可如今耳膜依然哄哄作响,所幸这里最不缺的就是降温之物。 云蘅感觉眼前一阵一阵的黑暗退去,勉强振作起来保持清醒,暗嘲自己何必为了这口气,走了相反的方向,将自己搞到如此狼狈的境地,但事已至此,谁也回不了头了。 整整三日了,她只吃了那些草根,必须要打一些猎物充饥了,否则自己真要死在这群山之中了。 云蘅在这方面颇有经验,从小就在瘴林里追着野兔跑,自然清楚如何寻找猎物的踪迹。 她紧紧捏着匕首,将自己的呼吸降到了最轻,一动不动地伏在暗处,看着耐不住几日大雪出来找食物的野兔。 就在野兔毫无防备一步一步靠近,而云蘅正准备发出这致命一击时,野兔突然竖起了耳朵,紧张地动了动脑袋,撒腿跑了。 云蘅有些懊恼,揉了揉僵硬的腿,却在下一瞬静止了—— 尽管大雪掩盖了一切踪迹,但这一刻,对气味极其敏感的云蘅,隐约闻到了空气中飘来的血腥味,还有一丝······ 云蘅的身体紧绷着,捏紧了匕首,几乎不闻呼吸。 身后一阵疾风袭来,她瞳孔骤然紧缩,一个旋身落在另一边,顺手用裘领护住了脖颈,浑身散发着凌厉的气息,微微俯身,与一头狼对视着。 她感觉头脑胀痛,意识有些恍惚,却狠狠掐着掌心,使自己保持清醒,凌厉的眼神没有丝毫退让。 那是一匹独狼,右边的后肢有些跛,云蘅一眼看出一定是腿骨被咬断之后没能愈合好,身上的毛色有些凌乱,有好几处伤口,深可见骨,只是在这冰天雪地里已经凝结了。 或许,这是一头被头狼驱逐的孤狼,甚至,可能是前任狼王。 云蘅只在一年前,随素谷主去大漠见过狼群,但当时药王谷人多势众,武功高强,更有各种毒烟暗器,如今虽然只有一只狼,还行动并不敏捷,可自己也的确不是平时的水平。 已经压抑不住的呼吸在警告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如果跟这匹狼一直耗在这,那肯定是自己先倒下。 独狼似乎被这凌厉的眼神所震慑,又或许它身处深山,并没有见过人,一时无法判断对手,只能在原地徘徊着,伺机而动。 不能再等了。 一人一狼似乎在这一刻心念想通,几乎在同时扑向了对方。 一股恶臭夹着血腥之气扑面而来,那白森森的利齿已近在眼前,云蘅眼看就要暴露在狼口之下,却见她腰身一转,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擦着狼身而过,锋利的匕首在狼张开的嘴边狠狠划开了一道口子,几乎将狼的半边脸划成两半。 独狼痛呼一声,与云蘅擦身而过,云蘅落地就势一个翻滚,稳稳停在之前的位置上。 鲜血融进白雪中,红的刺目,暗夜里的狼越发狰狞起来。 没有时间了。 狼咆哮着冲了过来,剧烈的疼痛已经让这匹伤痕累累的狼处于疯狂状态。 云蘅踮地而起,避过恶狼的攻势,在翻过狼身时,又从它的椎骨处狠狠划过,瘦骨嶙峋的狼几乎被剖开,隐隐可见骨头。 云蘅攻势不停,不给对方任何喘息,再次腾跃而起,狠狠划过狼的颈部,鲜血喷涌而出,不顾恶狼最后破釜沉舟的致命一击,她的左肩被狼咬住的同时,而她的匕首也深深插进了心脏。 鲜血染红了大地,云蘅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谁的血了,她迅速撕掉了染血的衣物,连着那头狼,一起用雪埋掉,以防这浓浓的血腥气又招来什么野兽。 点了几个穴位,勉强止住了肩上流血的伤口,用干净的雪水清洗了一下,简易的包扎之后,便立刻启程,尽量远离这片地方。 她不知道在这些林子里穿梭了多久,期间只有草根果腹,不见飞鸟,不见走兽。 只向东走着。 凭着一口气,一股心劲。 当她蹒跚地倒在猎户门前时,猎户的妻子大声叫着,还以为她是林间的野人。 “小姑娘,你可算醒了!” 就在云蘅有些茫然地打量着四周时,一个声音传来,她怔怔地循声去看,一颗心缓缓沉到谷底。 不是他。 她方才做了一个梦。 华灯初上,梦里的那个人,穿过满城的烟火,穿过街边汹涌的人群,走向她,冲她伸出手,那样温和地说:“阿蘅,我们回家。” 云蘅忽然滴下泪来,自己,已经没有家了。 而那个人,也不会来接她了。 猎户的妻子慌了手脚,将手中的碗放在一边:“你别哭啊,是不是伤口还疼啊?” 云蘅动了动左肩,一阵钻心的疼,回忆接踵而至,她想起那近在咫尺的狼口,腹中翻涌,一下子呕了出来。 猎户的妻子吓了一大跳,连忙替她顺着后背。 云蘅感觉胃里已经没有东西可吐,虚弱地摇了摇头,坐了起来,半天才问:“这是什么地方?” 猎户的妻子愣了愣,似乎有些惊讶于这个小姑娘的冷静,下意识答道:“离这最近的是腾远县。我们当家的一直住在山里打猎,偶尔寻些草药卖给镇子上的药铺。” “腾远?翼州?”云蘅有些沉默,竟然,已经到了江左的地界吗? “你是不是找不到爹娘了?你怎么从林子里出来的啊,还一身是伤,发着高热,我们当家的去了山外边的镇子,买了些药回来给你灌下,你才退了烧。” 云蘅看了看左肩的伤口,是被处理过的,虽然手法粗糙,却是寻常猎户的包扎手法,简单而直接,便于立刻止血。 遂缓和了神情,抿嘴笑了笑:“谢谢。” 猎户的妻子神色有些局促,端过碗来:“你,你再把这副药喝了吧。” 云蘅知道山里人素来不讲究这些虚礼,过于生分反而让他们不自在,便端起碗,不着痕迹地闻了闻,确定是寻常治寒热的药,才喝了下去。 “今日是初几了?”云蘅忽然问道。 猎户的妻子扳指头算了算:“初八。小姑娘,你这大过年的,怎么一个人在山里啊,我们当家的说,你身上的伤是狼咬的。”她显然很好奇,这么个古古怪怪的小姑娘,一点也不符合年龄的镇静,又一个人从大山里伤痕累累地走出来。 云蘅摇了摇头,没有出声。 我们回家 云蘅醒来后,只在猎户家休了一天,便不顾两位好心人的劝阻,向他们郑重道谢后,离开了山中。 “姑娘这是相马?是自己骑?”伙计问道。 “嗯,要脚程快的。”云蘅口中说着,一边听伙计的介绍,一边打量着那些马。 “呃,”伙计打量了一下云蘅的身量,想着这该不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出来寻乐子吧,若是摔着了,自己这小店可赔不起。 便呵呵笑着,将云蘅领向另一边,大多是些温驯的母马,或者刚长成的小马驹。 云蘅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回过身指了指方才直接被伙计忽略过去的那匹黝黑的骏马:“我要那匹。” 伙计的嘴角抽了抽,看了看站在跟前还没马高的云蘅,劝道:“姑娘,您,您还是挑个小点的吧,再不成旁边那匹也行,这一匹是万万不能的,抓它回来时,性子激烈,伤了好几个人呢。” “是吗?”云蘅走上前去,想要摸一摸,伸出手也够不到马头。 伙计吓得哎哟哟叫,却也不敢上前,看样子的确是怕了这匹烈马:“姑娘!您可别!” “大黑,过来。”云蘅轻声叫道。 伙计一脸无语,这匹宝马配这个名字多委屈啊! 果然,那匹马似乎疑惑地低头在云蘅手边嗅了嗅 ,复露出一副委屈又欢喜的模样,嘶鸣一声,将头贴在云蘅的手心,来回亲昵地蹭了蹭。 伙计目瞪口呆,他一定认错人了!不,是认错马了!他发誓,如果自己敢叫这匹马一声大黑,下一瞬就会被踩在蹄子下的。 云蘅伸手摸了摸大黑的鬃毛,看样子这些日子在这里被照顾的不错,便笑道:“怎么样,现在我能带这匹马走了吗?” 伙计愣了好半天,确定自己没有眼花,便赶紧去叫老板了,因为老板嘱咐过,这匹马决不能轻易卖出去。 云蘅挑了挑眉,看着伙计匆忙的身影,不知在同谁说话:“叫你好好躲着,你却这么笨,被人家抓到了,抓到就抓到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你只是一匹马,幸好他们人好,还好吃好喝地待你,若是碰见恶人,定要拿鞭子狠狠抽你呢!嘶——”云蘅做了个抽打的动作,却牵动了伤口,疼得直吸气。 大黑凑过来,乖顺地蹭了蹭云蘅的侧脸,似乎在讨好一般。 这一幕恰好被赶来的老板看见了,那老板倒吸一口气,目不转睛地盯着云蘅。 云蘅倒有些奇怪,大黑的性子是烈了些,可也不至于人人见到自己像见了鬼一般吧? 老板快步走过来:“姑娘要这匹马?” 云蘅点头。 老板犹豫道:“这匹马实在太烈了,姑娘若要远行,还是选个温驯点的?” 伙计跟在一旁点头。 云蘅笑道:“啊,这样吗?可如今,我不得不选它了呢,喂,我要选那匹小母马,你同意吗?”她冲大□□。 大黑嘶鸣一声,前蹄抬起,几乎踏破了栅栏,轻而易举地越过了店家精心设计的马棚,哀怨地走到了云蘅身边。 云蘅一副“你看吧”的样子。 老板还在犹豫,云蘅却懒得磨叽了,顺手取下脖子上一直挂着的玉佩,据说这是自己从小带着的,如今看来,兴许跟自己的身世有关,不过她已经没有兴趣探寻了,便抛给了老板:“这匹马世间只有我一人能降服得了,你若是不卖给我,就再也卖不出去了,这块玉您一定识货,抵了这匹马绰绰有余,多的就当是我的谢礼。”说罢也不顾老板的表情,自顾自套好了马鞍,一跃而上,大黑似乎有了精气神,挺直了身姿,带着他的主人飞一般冲出了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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