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不远后,亦能听见她们元气满满的交流声。 少年郎,少年郎。 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真好啊。” 玉宸轻轻感叹一声,又顺手将心底煞风景的声音压得更深一层。 走到昆仑天池附近,又有人上前与她打招呼,接着不免遗憾地提上一句:“唉,师姐你来迟了一步,在宥师兄之前等了你好久都没等到你,已经先行离去了。不知明日是否还会再来。” “在宥?”玉宸问道。 师弟点了点头,“是啊是啊,师兄像是有什么事情想找你。我们原先想着让他把话留下,由我们代传也可。但也许是什么私密之事吧,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婉拒了我们。” 仿佛有什么念头惊雷般在脑中炸响,玉宸心下一沉,又维持着先前的表情,温柔地向他道了一声谢。 师弟略显窘迫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又朝她灿然一笑:“举手之劳罢了。” 原先只想路过摘星楼的少女,想了想,又迈入室内。 她脸上严肃,执笔在纸上写下「在宥」二字。 为什么,在思考定光之事时,她下意识忽略了在宥呢。 是她潜意识里笃定,他根本对这件事不知情,还是其他未知因素的影响? 那,老师有想起在宥吗? 想着想着,她突然一顿,心底的声音在她不知不觉的时候陡然沉寂,甚至连声嘲讽的冷笑都不带。 被吵了一路的玉宸,眸色渐深。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索性摔了笔,开始掐算在宥的下落。 但思维在连通天道的那一瞬间,陷入了恍惚。 等等,我之前想知道什么来着…… 是,多宝师兄的位置吗? 老师让我去找师兄他们会合,所以……所以…… 脑海中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叫嚣着不对劲,但她的念头每一产生,便被莫测的存在抹去。渐渐地,她连「自己的念头被偷走了」这个意识,都没在脑海中升起。少女十分自然地开始掐算起多宝的位置。 清风无声,只悄悄地拾起掉落的毛笔。 而墨水生灵,在她阖眼的时候,从纸笺上倒流入砚台。 曾经笔端留下的痕迹,亦在悄无声息间淡化。 轻而易举地,她书写过的痕迹,被祂消除抹去。 一切不曾发生,一切从未发生。
第21章 松下清斋折露葵 多宝:美玉无暇,耀若北辰。 三十三天外,紫霄宫。 寂然的宫阙内,万里红尘遥不可及,云清冷月隔绝于外。 祂睁开了漠然的眼,目光向虚无处投落。那双眼眸里无悲无喜,不含半分尘世的痴嗔妄念,却似有人妄动了那片死寂,隐约掀起一池波澜。 眼前的时空扭曲了一瞬,无声地延展开,无尽的空濛,无尽的死寂,连时空也被吞噬殆尽的深邃尽头,倏而,又落入万千星辉。 唯在远古传颂的混沌神文,密密麻麻地绕着星辉运转。 世人皆传,洪荒众生自始自往一生所归,尽藏于浩渺星云之下。 传闻不可尽信。 然,谁为初始? * 摘星楼宇内,玉宸复而执笔,一如初时。 她随意地书写几笔,便将之折起,又托以灵气传信,先行告知主家有客来访。自然地,仿佛她本来就是来做此事的。 似是觉得影响不到玉宸,心底经久不息的声音,也停顿了几许。此时,又仿若无事发生一般,漫不经心地点上几句。继而,又安安稳稳地沉寂下去。 又似终于认清作为心魔的本质,隐忍不动,一击必杀。 少女低眸看去,警惕又高几分。 修士无梦,本为常态。 而自她落入异世以来,屡屡陷入梦魇。 原先想是错乱时空之故,现在,怕亦有几分记忆在作祟。遗失的过去,动荡的心境,丛生的心魔……微妙的迟疑在心头闪过,她的修为境界,当真是如今的水平? 少女的手指一下接着一下、有意无意地敲击着桌子。 却不知,她的心魔是何时逃遁而出?定光那次,还是昏睡之时? 玉宸垂着眼眸,眉间笼上一缕轻愁。 烟笼寒水,未及眉眼;天光烟雨,尽皆空茫。 于她唇齿间溢出的一声叹息,飘飘渺渺,入了谁的心? * 坐忘峰前,道人负手观云,清风徐徐,入袖而来。长发被银色冠带束得齐整,一身广袖云袍,气质清朗温和。 风雪不息,却被无形的结界阻隔于外,未曾落于他身上半分。 多宝神色沉静,遥望着摘星楼的方向。初建起的楼宇,本应做安歇之所,却只能孤独矗立,久久等待着归人。天池里的莲花寂寥地盛开,平添几分空旷。又遥遥伸展开一条小径,隐没于花间。 “竟是,还没有醒来吗?” 他喃喃地感叹了一句,说不清心底的情绪:“说好两个人一起平摊事务的,这算不算是,偷懒了?” “玉宸大师姐,又或者,我的小师妹。” 似是觉得这称呼颇有趣味,道人轻轻地笑了一声,其音琅琅,如珠玉相击。 正待转身时,有纸鹤裹挟风雪而来,直直冲向多宝,又嘭得一声撞上他身侧结界,摇摇晃晃间,落入他摊开的手中。 几分笑意染上眉心,多宝凝眸又望向楼宇,心底似有一处悄悄安稳。 轻展纸页,词句入眼。 “余已无恙,遥寄此信,使君勿念。亦有事欲访,先行告君。” 多宝静静看完,伸手抚过字痕,上面的墨迹还很新,又在不经意间,带上几分剑意凛然。他微不可查地点头,又含笑唤来童子,一一将事宜嘱咐下去。 碧竹童子一脸认真地听完,便欲前去准备,又被道人唤住。 他沉凝了片刻,又道:“下次看见玉宸师姐,不要称呼其为娘娘。” 半句道完,他停顿一会,目光邈远,直抵无穷远处,眼底情绪莫名,似落入沉思之中。转而,他又回过神来,安抚地摸了摸童子的头,曼声道:“美玉无暇,耀若北辰,当以「道君」之名尊称。” 碧竹童子不由呆愣,又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待童子离去之后,道人复而垂手肃立。却悄然解开了结界,任风雪加身,青衫白头。 “玉宸,道君……” * 再入坐忘峰,苍山皑皑,雪色晕染山尖一簇。笔触分明之间,深深浅浅的白渐次染开,不显得过于单调乏味。 玉宸拾级而上,月白衣袍拢地,步履平稳。 碧竹童子早于半山腰处等候,见到来人,表情一松,不敢多看一眼,便俯下身拜见:“参见道君。” 玉宸微微一怔,随即颔首,挥一道清气将之托起。 童子依然低垂着眼眸,神色恭敬:“老爷正于松斋中等候,请道君随我来。” 玉宸礼貌地点了点头:“劳烦了。” 她微拢衣袖,便跟着童子踏入一条别径。 一路无话,唯风雪交织。 而行至一处,碧竹童子停顿一会儿,折了道旁一株松枝,轻点地面,破阵而入。倏然间,又是一片新的天地。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正所谓世外桃源,不沾凡俗。 她足履不停,不动声色间,将眼前之景尽收眼底。 又转过几间亭台,路过几条溪流。流水潺潺间,飞花轻盈。树影摇曳,投下斑点日光,细细散散,宛如碎金。 却见道人于曲水彼岸,摆了一桌玲珑棋局。 碧竹童子停留在桥边,向玉宸行了一礼,便自行退去了。 玉宸却不急着过河,她垂眸看向桥下,盈盈一水间,游鲤相戏欢。时而,有整朵落花坠入河间,随着流水漫行,去往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岁月安宁,好似午间轻梦。 “此处可合玉宸心意?”多宝不知何时,已从对岸走过。 “美则美焉,非俗世可容。若暂且偷此浮生半日清闲,倒是个好去处。”玉宸答道,“多宝,似乎也并不常来此地?” 她伸手拂去桥上阑干积上的浅浅灰尘,又蹲下身,将手浸入水中。清凉的溪水洗濯着尘埃,又无声掩盖了某些被忽略的事实。 少女任凭衣摆曳地,自然的举动中透着几分不经意。 多宝想了一会,也学着她的样子蹲了下来,垂眸看着溪流里嬉戏的锦鲤。看着看着,他突然轻笑一声,似是想起了什么。 见少女回眸看他,道人含笑,十分自然地提了一个建议:“玉宸可想吃烤鱼?” 玉宸怔了一怔,下意识看了一眼溪流中,仍不知自己即将大难临头的锦鲤:“多宝……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只是想起昔日太乙师弟做下的趣事罢了。二师伯曾经也在三光神水中养过锦鲤,却被师弟偷偷摸出来吃掉,本想着回头再放上几条回去。却不曾想……”他轻咳了一声,“却不曾想中途遇上了师尊,眼看就要人赃俱获。师弟脑回路一转,便拉着师尊一起烤起了鱼。” 结果也是可想而知。 本意是来找幼弟的元始道尊,不仅抓住了想要趁机溜走的通天,还附赠了一个傻徒弟。尽管成功解开了锦鲤无故失踪,又莫名其妙多上几条的谜团,元始表示,自己一点都不开心。 面无表情一手提起一个,挨个苦口婆心地训话,真是,天若有情天亦老,弟弟徒弟都是债。 玉宸不由笑开,璨璨若朝阳,晃得人失神。 她歪头看了锦鲤一眼,终是摆了摆手:“算了,这次就先放过它们吧,下次有空我们再来烤鱼吃。” 多宝含笑应下。 * 两人入座详谈。 亭台幽静,可闻虫鸟之声。 多宝拈起棋子,随意落下:“自师尊带走你之后,云霄师妹回府内静修,琼霄师妹则和碧霄师妹一起,开始研究试炼心性的阵法。其内容,便由琼霄执笔,以话本为基础,构建起小千世界,以此来考验心性。” 玉宸颔首:“倒是一举两得。” “确实如此。”多宝摩挲了一下棋子,又道,“起初还是在正正经经地测心性,后来,又成了众人比拼的内容。他们立志在小千世界中刷出不一样的结局,看样子,颇有些积怨已深的模样。” “书中结局,已是定数。但是悲剧伤身伤情,也无怪如此。”玉宸道。 多宝轻笑:“只不过他们所改变的一切,终究无法成为现实。太过沉溺其中,也是有碍前程的。” “截教,截教,既入门下,总有截取生机一线的追求。想来,这小千世界的结局,也是不容易被改写的吧。”玉宸沉吟片刻,目光凝视着多宝。 “败者居多,小改易行,大局难变。”多宝哂笑一声,平添几分怅惘,“世界描画得越是真实,人物刻画得越是生动,便越难改变命数。琼霄师妹于此道,可谓天赋独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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