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是人族的圣母。” 太清平视前方, 语气平淡道。 他的目光遥遥掠过此间数里, 见粗布兽衣之人来往匆匆,耕作纺织井然有序, 苦涩清冽的药香隐约传来, 竟也似和谐地融入其中, 看不出半分突兀。 风动树影,散落碎金般的流光,跃动过他苍寂的发,仿若岁月祥和,未有灾祸。 “无汝,便无人族。” 女娲神色莫名,侧首瞥了太清一眼。她没有再说什么,曳地的裙摆微微漾起,便重新幻化了双腿,赤足踏于地上。 古老的,厚实的大地包容着万物,温柔地承载着她的脚步。 她发髻中别着孩童精心采来的茶花,神色悲悯而慈和,又噙着一抹柔和的笑,自若地踏足于族落之间。 瘟疫延缓了它的步伐,在她的脚步下迟疑、退却。那抹淡淡的药香又盛上几分,徘徊徜徉在生死之侧。 至少此时此刻,她像极了旧日传说里歌颂的那位造化神祇,有感天地寂寥,而依照自己的形体,创造了一个新的种族。 太清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声。 他慢吞吞地掏出紫金葫芦,信手取了几枚丹药,便随意地将之掷入流水之中。丹药遇水便融,药力散入水中,随河流扩散而去。 道尊掐算几分,确保无误后收了葫芦,背手行于溪畔。 倏忽,太清眉梢微动,远远望去。 句芒一身淡青长袍,捧着一束扦插的枝条,侧坐在白虎背上。白虎辗转腾挪之间,几步便踏入人族境内。 初开灵智的猛兽温顺地低下头,任由翠发的青年安抚他的脊背,转而稳稳地自他身上迈下。 似是察觉到太清的目光,句芒轻敛广袖,颔首行礼。 木之祖巫拂袖落于云层之上,于族地附近催发起灵木,澄碧的光芒流转之间,遍地的树木愈发葱茏,削减了几分枯黄的病容。 莹莹的光华拂过山水田垄,便见绿意绕枝,草木生发,愈觉盎然生机。 族地附近的人渐渐聚拢在他下方,遥遥注视着草木蔓发,春茂青山之景。 他们口中喃喃地祈诵,神情敬畏地望着造化之景,脸上渐渐焕发起对未来的希望与期待。 “春神吗?” 太清若有所思,瞧着句芒漫行于云端之上。云海雾气翻涌,使得青年身姿半隐半现,只见他手中碧枝流坠着盈盈的清辉,无声融入大地之中,催动着此间生机。 那抹光辉落至圣人足前,又蔓生开烂漫的花朵,纯白的一片,无声地绽放。 女娲脚步微顿,与之遥遥对视一眼。 圣人以指轻点额头,同他见礼,湘色袖袍垂坠一寸,露出一截皓腕。女娲微舒眉睫,碧色眼眸微柔,复而露出一个真切的笑容。 * 太清收回了视线,他起身拢了拢鹤氅,沿着小径行去。 一路上,偶尔逢上一两寻药的孩童。道尊偏首瞥了半眼,眉目微拢,出言指点一二,不待回应,继续慢慢地往下走着。 山路尽头,玄都拱手而立,垂眸等待着太清。 他瞧了眼弟子,蹙起的眉微展,朝他招了招手:“那边的情况如何?” “弟子瞧过医师们施用的药方,中规中矩,无甚过错。”玄都恭声答道,“然而染疾之人至今缠绵病榻,神志浑噩不清。若是情况再恶化下去……” 太清微微摇头:“师妹既已出手,瘟疫不会继续蔓延下去,只不过这些人,能救便救,熬不过去,便是命数已定。” 玄都踌躇片刻,仍是不由问道:“师尊先前言其为天意,可天地厚爱人族至此,又为何要降下灾祸?” 太清望着玄都,微微一叹:“凡事因果相依,越是得尽天地厚爱,越是要承受相应的劫数。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是以,得偏爱不足以为乐,被忽视不足以为怨。” “非历经千灾万劫,人族难以立足洪荒。”他语气淡淡地道,“现在尚且有吾等庇佑,待往后,神祇不再临世,人族又当如何?” 玄都静默不语。 太清叹息道:“生于洪荒,幸或不幸,第一样要学的,便是去争命。” 他轻轻抚过弟子的发,掌心微冷,一如他淡然的目光:“学不会的,便会死;学的会的,也未必能活。只不过生在此间,总要去争上一争。” 玄都怔了怔:“清静无为……” 他方出口,又在下一瞬反应过来。 “哪能真的无为呢?” 太清瞧了瞧徒弟,笑着反问道:“纵然是为师,最初也要学着如何去活,从而护着你两位师叔顺利化形。所幸父神在昆仑留了阵法,否则按三清化形入道的速度,未必不会沦为他人口中之食,任人宰割。” 太清:“为师如今敢言一句清静无为,也不过是仗着这世间再无人可欺辱三清。我自无为,何人敢犯?” 玄都心头震动,下意识望向太清。 道尊神色淡淡,兀自将苍雪背负于肩胛,目光又遥遥地落向远处。他唇边倏忽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似春风过境,万物复苏。 “来了啊。” * 鹤引是部落里少有的年轻医师。 人族传承不久,草药知识除却寥寥可数的记载,多是通过口耳相传的方式流传下来,甚至大多知识未经过整理检验,但凭医者经验行事。因而医师年龄愈长,愈精通此道。 但他却不同。 并非人人一眼便可瞧出用药的分量多少,在前人遗留的只言片语上推演出新的方子,亦非人人皆敢大胆行事,以身试药,甚至借着感染疾病的方式,来研究病症的发展趋势。 鹤引几番折腾,成功把自己送进了隔离区,从此乐此不疲地研究起瘟疫来。 一如往常,病到骨瘦如柴的青年支棱着将自己从木板上撑起,借着两根木头支架挪移两步,气喘吁吁地坐在草药前,继续冥思苦想。 “昨天试验了这一种法子,成效不甚明显,第一百零二次失败。” 他拿着石刻,数了数墙壁上的刻痕,又往上浅浅地画了一条痕迹。齑粉随着石刻的划动簌簌地落下,记录着此次试验的经过。 将近正午,院落的门扉又被孩童清脆地敲响:“鹤引哥哥,今天的草药放在院落外面啦。” 鹤引侧首望去,扬声应了一句:“麻烦你了,回去之后记得洗手。” 孩童认真地应下,又轻快地跑开了。 鹤引不由笑了声,身上的病痛稍减。他正待回头煮起一剂药方,动作又倏忽顿住。 鹤引神色微凛,慢慢抬首望去。 窗扉前的日光偏移了一寸,轻缓地自来者的鬓边拂过,隐约可见几分流连之意,像是不舍离去。 云雾半遮了她的面容,仅仅露出一双明亮璀璨的星眸。却令人恍惚失神,只觉室内骤明,而其美好得不似人间之景。 月白云裳的仙人,缓缓向他走来,像是落入此间的梦,无声无息地映入他眸底,几乎不忍去惊动半分。 鹤引下意识屏住呼吸,神色怔怔地望着少女。玉宸从容地环视了一圈屋舍,目光又停驻在刻痕之上,从头到尾慢慢地往下看。 “知母寒润,止治实火。” “主消渴热中,除邪气肢体浮肿,下水,补不足,益气。” “甘草调和。” “有清热解毒之效,调和某些药物的烈性。” “呃……”玉宸静静地看完,不言不语。 她只伸手将一册卷籍放于桌上,又信手放下了一瓶丹药,淡淡道:“或可解此疫疾。” 鹤引努力了几次,用力掐上自己手上穴位,方出言道:“不知仙长——” 玉宸回眸望他,指尖微抬,清澈的灵光落于鹤引身上,舒缓了连绵不绝的病痛。 多日来仅凭意志支撑,不至于猝然昏睡的青年恍惚地眨了眨眼,下一秒便丢失了少女的踪迹。 “是梦吗?”鹤引茫然地挠了挠头。 他不觉起身追寻而去,又渺无仙人踪迹。仿若飘飘乎一场大梦,回首已无半分痕迹。他只得怔然地回到原处,目光似被什么吸引,轻轻地落至案几上。 厚实的卷籍安静地卧于桌上,只待一双手将它轻轻翻阅。 鹤引犹豫了一瞬,选择听从自己的直觉,试探着翻开一页书卷。他瞧了瞧上面的文字,神色愈发怔忪。 扉页上的神文溢出淡淡的微光,粲然夺目,待其翻动书册,又渐渐收拢了光芒,露出其上的字迹。 那本应是题着书者名姓的地方,此刻却显现出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两个字: “鹤引。” 被意外砸昏头的青年神情茫然,盯着卷籍看了好一会儿,方喃喃地吐出一句话来: “果然,是梦吧。”
第73章 应写黄庭换白鹅 ◇ 句芒:拿九转金丹换花环,也就是您能做的出来了。 鹤引纠结了一会儿, 索性席地而坐研究起书籍来。 他小心地翻开厚重的纸页,略显粗糙的手指轻柔地拂拭过溢散的星茫,星星点点的知识便随之涌入脑海。他勉强忍住将之从头到尾看完的冲动, 着重翻看起瘟疫篇, 详详细细,不敢有丝毫疏漏。 时间点点滴滴地流逝着。 圣人淡淡的目光偶尔在他身上驻足, 又悄无声息地挪开了。 她回身离去前最后定格的那一眼, 是青年毅然拿起一枚丹药,果断地将之慢慢碾碎。 他额间冒出细微的冷汗,一双黑眸亮得惊人,瘦削虚弱的身躯中倏忽焕发起一股别样的生机, 几近灼烧之态。其举止动作却偏生显出一贯的冷静自持,仿佛整个人被割裂成了两半。 一半的灵魂在为知识燃烧,而另一半冷眼旁观、平静剖析。 真不愧是…… 玉宸浅浅一笑, 对着天穹的方向,敛袖行了一礼。 * 林间小路已至尽头,往下便是村落袅袅而起的炊烟。 玄都怔然望去,像是想起什么,便又恭敬地退后了两步,于一旁侍立。 白衣胜雪的青年面容清隽, 手中转着一支莹白如玉的笛子,又颇为纵性地往上系了一枚红络子, 映出指尖一抹艳色。他行止间携着霜月寒雪, 眉眼上偏生添了一抹恣意,淡化了几分与生俱来的旷古深寒。 待至近前, 青年略微歪首看向太清, 停顿了半会儿, 方垂首行礼,开口做了一下自我介绍:“恶尸,玄珏。” 太清抬手整了整鹤氅,闲闲地掀起一抹笑:“双玉为珏?倒是一个省事的名字。” 他颇有逸致地打量了仲弟的恶尸一番,迅速得出了结论:多半是由于被本尊嫌弃赶下昆仑的。 玄珏从容地望向太清,心下亦是哂笑:能把本尊逼到不顾伦常,以下犯上,这位太清道尊,委实是个妙人。 两人各自做出判断,面上却是不显。 太清望了眼玄珏的背后,微挑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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