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工的话,一向不喜我们的举动,断断续续地一直也在做些事情。”后土沉吟了一下,仍道,“不过这也不能掉以轻心。” 后土冷静道:“习惯是一种颇为可怕的东西,若是这一次他真的整出些事来,后果也不是我们可以承担的起的。” 句芒微微叹上一声,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 后土怔了一瞬,目光又渐渐柔和了下来,询问道:“让玄冥姐姐去劝吗?” “我和玄冥一起去吧。”句芒想了想,不放心道,“你一人在这里,未必事事都能顾全,不妨请帝江哥哥过来……” 后土止住了他的话,温和的祖巫微微笑着:“兄长一向隐居避世,不问外界是非。若能少些牵扯,也是好的。” 句芒沉默地凝视着她,仍是带着些不赞同的神色,却也暂且顺着她的意思,说了句好。 后土微微松了一口气,双手合拢置于胸前,认真地望向他:“麻烦你了。” 句芒低眸望她,想了想,手指微拢,幻化出一朵纯白的花朵,替她挽在发髻之中。 他退后了几步,打量了一下后土的模样,方沉沉地吐出一口气,肃容道:“若有急事,便来寻我。” 后土抬手触摸了一下花朵,便明白了它的作用。 她起身相送,神色温柔轻缓,又带着自始至终不改的从容与坚定:“我会的。此外,还望哥哥珍重己身,切勿以我为念。” 句芒仍是没有忍住,便又回头望了她一眼。 清泠无垢的月下,古树郁郁葱茏,有星星点点的萤火穿过枝桠,拂过后土微垂的衣摆。 她的神色似比月色柔和了三分,长久地驻留在时光之中,一眼难忘。 未来会变好的吧。 他想着,又随即摇了摇头:未来一定会变好的。
第103章 可怜赤壁争雄渡 ◇ 伏羲:于是他望着女娲时,温柔地像是望着他的整个世界。 “巫族的好处, 是他们在明面上只有一个声音存在。无论发生什么,十二祖巫皆是同进同退。” 远方寄来的信笺安静地卧在夹页之中,与采撷下的山茶花一道。 女娲的目光静静地落在上面, 她慢慢瞧了几息, 目光忽而移转,望向抚琴的兄长。 藤木窗外迷蒙的雨丝细细地斜织着, 清凌凌的溪水也笼罩在一层灰蒙之中。 小小的屋舍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人族族地, 未曾惊动山野村落。 唯有道旁的山茶困惑了几许,仍是收拢了几分花瓣,在雨幕中颤颤巍巍地垂坠着。 “妖族则不然。其人数之众,族部之多, 纵然是受限于招妖幡,也未必人人都心向妖族。鱼龙混杂,方有可乘之机。不过对娘娘而言, 您最应当担心的,实际上是人族。” 落入她耳中的琴声轻缓,若流珠碎玉,坠响在青青荷叶上。此间愈发显得宁静,竟令人不由生出天长地久的错觉来。 仿佛此时此刻,便已是漫漫无尽的岁月, 唯一的归宿。 伏羲拨动琴弦的手指不由轻了几分,他瞧着女娲微微眨眼, 又似禁不住突然涌上的困倦一般, 近乎乖巧地伏在广袖之间,墨发迤逦于身后, 沉沉地睡去。 他纵容地笑了笑, 眉心微舒, 眸中碧色澄透如洗,手下动作又轻了轻。 “便是不为您自己的圣位考虑,也应……想想您的兄长。” 泠泠的琴音连串起密密的雨珠,辗转落入梦境之中,泛起微微的涟漪。 沉睡的圣人眉头微微蹙起,似有隐约的惶惑,又渐渐在琴音的安抚下,慢慢舒展开姣好若新月的眉。 伏羲双手轻轻按在琴弦上,任凭袅袅余音萦绕在室内。 他转而起身走至女娲近前,衣袂无声,微微弯下腰来。青年的指尖迟疑了一瞬,仍是心疼地抚上她发髻。 “风希。” 伏羲轻声唤了她一句,凝神观察了一会儿,方确定她已经熟睡。 他微微松开手,仍是不放心般,低声嘱托道:“不要怕,我不会有事的。” 青年温和的语气里似藏着比命运更沉重的东西,难以诉之言语,无法轻易割舍。 于是他望着女娲时,温柔地像是望着他的整个世界。 * 门外潺潺的雨声连绵不绝,接天的荷叶承受不了雨水的重量,渐渐倾颓下来。 远远的,似有人撑了一把伞,隔开了充盈在天地之间的雨幕,不紧不慢地往此处走来。 祂漫不经心地望了一眼人族的村落,嗤笑一声,脚下却微微加快了速度。 屋舍之中,伏羲再三望了望女娲,唇边微微扬起一抹温润的笑,打算先行折身把琴收起。 他步履微微一动,却是倏忽怔住。 伏羲眼眸微垂,见自己微长的广袖被沉睡的妹妹紧紧攥住一角,再回首望去,又见她眉心倏忽坠开沉沉的不安,于睡梦之中挣扎着唤道:“伏羲。” “伏羲。” 同样的称呼自另一个人口中吐出,清晰可见地泛着浓郁的恶意。 祂缓缓露出个笑容:“枉我特意去了天庭一趟,转了一圈,除了些无聊的八卦,居然无甚收获。原来……是躲在这里吗?” 伏羲心下一紧,望着眼前道者熟悉又陌生的面容,一时惊疑不定:“是您?” 不对,很不对。 他表面上维持着镇静,心思急转,迅速地分析起眼下情况,却又不觉望向被女娲扣住的衣袖。 她面上的不安渐渐蔓延开来,眉心凝蹙着,额上渗出点点汗珠。 伏羲几乎忍不住要伸手去拂,只觉心间骤然弥漫开的不祥之感愈发沉重。 祂显然也注意到这一幕,唇角微微勾起,带出一句轻佻的讽刺:“两位不愧是,兄妹情深呢。” “伏羲,你也不愿我动手吧?”祂说着,又笑了起来,“你看,女娲阻止不了我的,她连自己都顾不上了呢。” 道者仍然是悲悯高洁的模样,凭着这一身皮囊,高高在上地观赏着下方垂死挣扎的众生,继续循循善诱道:“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说着,祂又讶异道:“不会不知道吧,不会吧不会吧。” 伏羲定定地望了祂半晌,良久之后,方在祂饶有兴致的目光中,低垂下眼眸,慢慢地,慎重地,一根一根地,分开了女娲紧紧抓着他衣袖的手指。 两者分开的瞬息,女娲脸上出现了瞬息的茫然,神志仿佛苏醒了片刻,又缓缓沉入永夜之中。 在坠入漫长而没有边际的黑暗之前,她似乎听见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轻笑道:“你又骗了她呢,说什么不会有事,还不是骗人。啊,我亲爱的师姐,仍然是这么可怜呢。” 道者一字一句,语调微微上挑,将满怀的恶意渲染得淋漓尽致。 大概意识到自己的举动过于出戏,祂又颇有耐心地往脸上添上一抹笑容,怜悯道:“不要想着去做额外的事情哦。” 伏羲神色平静,袖中手指微微攥紧,又沉默着松开。 他信手折起一寸广袖,将执琴的指尖摊开露在道者眼前,像是放弃了所有的抵抗一般,轻声道:“您还想要什么呢?” “这个呀,那可不能跟你说了。”祂满意地笑了笑,随口敷衍道。 * 雨声淅淅沥沥,将小径洗刷成一片泥泞,于荒芜中生起了杂草。不堪其重的荷叶倾斜下身子,半沉半浸在风雨倾颓的池塘之中。 书页间被时光遗忘的山茶花,纯白而无辜,此时微微颤着,被一只手轻轻拾起。 女娲神色苍白了几分,指尖白得近乎透明。她漠然地望着茶花,手指微微用力,便似要将之湮灭在手中。 只是几次三番的迟疑之后,她终于在缄默中松开了手,冷眼看着它跌坠在桌案上,随即低低地笑了起来。 满目仓皇,不见天日。 索然无味的圣人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衣袂拂过寂寥地面。她慢慢走着,又于一处驻足不前,碧眸里微微泛起一抹悲凉。 女娲微凉的手指轻抚过被单独留下的素琴,目光则顺着雨幕一路往西望去,眼底寒意彻骨,一如斜风垂细雨,帘卷黄花瘦。 徒增凄切。 未多犹豫,她无声地握紧了袖中长剑,步履轻挪,便似要踏出屋舍。 道旁的山茶树安静地凋零着。 纯白的,繁复的花朵,一朵一朵无声地承载着天地的悲声,又一朵一朵深埋入土中。 却令圣人不禁回忆起娲皇宫中的海棠花,也是这般轻易逝去,再怎么想去挽留,也是留不住的。 她晃了晃神,握着剑的手顿了一瞬。 “纵然是成圣之后,仍然是兄长……在保护着我呢。”女娲喃喃道,神色渐渐难过起来。 她自是可以不顾一切凭着那人透露的信息追往西方,却是不知,若这又是一个陷阱,她当如何。 女娲碧眸里怅惘愈深,不由侧了身,遥遥望向被夹在书页中,尚未启封的信笺。 她隐约犹豫着,徘徊不定,又暗暗下定了决心:“看完信再去的话,也许,还来得及的。” 这般想着,女娲不再迟疑,快步往回走去。 她目光再次掠过那朵几经摧残的茶花,指尖轻轻颤了一瞬,方才拾起信笺,深吸一口气,将之轻轻打开。 * 人族族地的另一处。 鹤引眉头微蹙,于庭院中仰头望着天地间连成一线的雨幕。 他并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纷纷扬扬,仿佛没有尽头的雨,却本能地嗅到一丝不安的讯息,仿佛在这背后,还藏着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青年微微叹了一口气,又耐下性子掐算了起来。 在再一次没有结果之后,他绕着庭院转了几圈,抓耳挠腮地想了许久,终是转身回了屋舍,自暴自弃地寻出了纸笔,郑重万分地给他名义上的老师写起信来: “老师敬上” 他犹豫了一下,仍是划掉了圣人二字,将废纸揉成一团。略去各种复杂的问候寒暄之后,鹤引继续道: “近来天地间落雨连绵不绝,除却东海日出那次,少有长久的日光。又及,梅雨时节尚且未至,却不知此等景象,是为何故。弟子愚昧,虽试图推衍其缘由,仍不得解答。” “然我心下不安,愈发浓烈,几乎难以凝神静思,乃至于参悟大道……”他落笔至此,又不觉望了一眼窗外台檐上密密的水珠。 鹤引微微抿唇,凝重地写下去:“为天时地数分去心神,实乃弟子修行不够。但此等异象,不得不令弟子忧心,唯恐其背后有劫数酝酿。” 待写至最后委婉的一句:“若能得老师一言指点,从而得以排忧解难,弟子感激不尽,万死难以回报”之后,他方微微松了口气,动作郑重地将信笺封起。 遥遥的,有青鸾穿过层层的乌云,长羽振开细密的雨珠,随着鹤引的召唤而来。青年眸色沉沉地望去,将那封寄给太清的信小心翼翼地交付给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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