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远处慢慢悠悠走来的太清闻言一笑, 索性跨过了最后几步的路程, 来到元始面前。 他携着江间清风,山中明月, 令晦涩颓败的雨丝止歇在半空, 连同那背后的隐秘存在, 都在一瞬间避让开了窥探的目光。 昆仑上下,皆仿佛静止了一瞬。 像是自天地初开以来,从未有过的横亘的宁静。 归一自然,身即天地。 无尽浩渺的道意与脚下昆仑相接,竟似浑然天成一般,有着直指世界本质的力量。 元始似乎出神了一瞬,凝神感受着此景。 他沉吟了几息,目光更为谨慎地瞧向太清,随即唇角微勾:“恭喜兄长有所突破。” 太清侧首望他,眸中笑意轻扬。 他随意地摊开手,身上平添了三分懒散:“不过是托了阿宸的福气罢了。给了我……提前感知天命,从而悟道的机会。” 元始目光顿了顿,越过他望向远处山河:“他们两个,相处得可还好?” 太清叹道:“你也瞧见了,他们两个可谓是亲密无间。某种程度上说,或许比我等更为亲近一些。毕竟,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如出一辙的本源呢。” “我现在倒也颇为好奇这种感受了,通天努力了半天也没给我描述出来,阿宸又不忍心为难她……” 太清言语之中带着浅浅的笑意,意有所指道:“不过,也许我们接下来,就会有机会了。” 元始眉梢微挑,眼眸紧紧盯着太清,曼声道:“你是指,玉宸的两位兄长?” 他声线冷冽如玉石,此时刻意地拉长了语调,又愈发得轻慢:“你确定他们不会先来找我们麻烦?” 比如诱拐幼妹?诱拐幼妹..? 太清自是看懂了他仲弟眼中情绪,此时轻咳一声,凛然无畏道:“可是妹妹是自愿的呀。” 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能说骗呢? 元始冷笑一声,眼眸微垂,慢条斯理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兄长在里面出了多少力。” 太清莞尔一笑,丝毫不慌:“彼此彼此。” 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在此事上颇为站不住脚,元始闭口不言,目光又重新投落到荒雪之上。 那原先皓白无垢的雪,此时也因沾染了难言的晦涩,成了圣人眼中的「不洁」。 元始眼底波澜不惊,手指却将此间时空微微收拢,将这份「不洁」带叶子连根地彻底拔除。 在那拔除的瞬息,他似闻着凄厉的哀鸣,层层翻滚的恶意,藤蔓似的紧紧缠绕的心魔,又有如梦似幻般绚烂的极光,诱导人踏入似真非真的梦境,一时令人神智混沌。 太清立于他身旁,眉目微拢,沉沉地太息一声。 晨钟暮鼓,振聋发聩。 元始眸中深色愈沉,未生半点迟疑,便将之铲除殆尽。 随即,他视线微垂,注视着指尖沾染的点点残灰,又用了更重的力道,使其彻底湮灭在掌中。 他方重新侧过身来,凝视着身侧的兄长,忽而道:“您近来,可新收了一个徒弟?” 太清回想了几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先前瘟疫一事,我在人族瞧见一人,身负天命,当有一番大造化,便传授了他道法。勉强可算我半个徒弟吧。怎么了吗?” 元始敛眸思虑了一会儿,将一封信递给了他。 太清微怔,瞧了一眼后似有所感,又慢声道:“看样子,人族确实将有劫数临身啊。” 元始眉头跳了跳,试探着望向他:“女娲师妹?” “师妹若尚在人族,自可庇佑于其,却不知……”太清眸光淡淡,“却不知,她是否会一直留在那里。” 这张铺天盖地的网,高至三十三重天之上,又下至归墟绝域,网罗尽诸天圣人,所求甚大,所涉甚广。 而这沧渺尘世,却不是次次,都能容忍其得偿所愿。 * 昆仑山下。 结束了命运法则的引导,又辞别兄长,亲身奔赴命途前线的两人,正撑伞并行。 这天地间的无垠之水,浸透了丝丝缕缕的晦涩沉郁,兀自倾泻而下,侵染着广袤黄土。 其中几寸雨丝辗转坠过月白色的伞面,令其下悬挂的琉璃红玉轻轻晃动,折出惊心动魄的弧度,分外晶莹剔透。 像是根本不该存在于人间的,极致的纯粹与无暇。 玉宸微微仰起头,眸子清浅,透过伞侧往外望去,静静地将灰白的天幕收入眼中。 通天一只修长的手正执着伞,与她靠得极近,轻易便可触及她眼底情绪,此时又不由微微蹙起了眉。 自昆仑境内往外行去,充沛得近乎繁密的雨水裹挟而下,随之带来的灰败萧索之意又愈发明显。 与本源相斥,倒也不是不能忍耐,只是这感官到底不好。 通天微微垂眸,心中思虑三分,又见少女回过头来,眼底清晰可见地倒映着他的身影。 他晃了晃神,又低声唤道:“阿宸。” “嗯?”玉宸应了一声,站住脚步。 她瞧了通天几息,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微微踮起脚尖,广袖轻敛。 少女柔软的指尖轻轻抚上他眉眼,含着脉脉的温情,任凭灵力流转交织。便似自寒雨中平添了几分暖意,驱散开些许不适之感。 “这样会好受一点吗?”玉宸扬着脸,含笑问道。 通天眸色暗了一瞬,隐隐带着些克制一般,抬起另一只手扣上了她纤细的手腕,阻止了她的举动。 玉宸微微歪头,似迷惑了一瞬,眼眸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他便又不自在地偏过头去,避开了少女探究的目光,想了想,又不由认真地拉住她的手,将另一份至清之气传递给她,循循告诫道:“阿宸要记得先照顾好自己。” 玉宸便笑:“好。” 两人默契地将灵气盘绕在指尖,又轻轻勾上对方的手指,方心满意足地循着原先的目的,往昆仑山外行去。 无论走得多远,雨照旧是这般无休无止地下着,远山云遮雾绕,黑云摧逼,再看不分明。 只是两人并肩行于伞下,偏生得了一席之地,得以与世隔绝。 伞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明明外界的雨下得纷纷扰扰、接天蔽日,却因着伞的存在,有了一层无形的屏障。于是风雨不侵,邪祟不扰,倒是难得的自在。 玉宸思绪发散了几息,回过神来时,又见通天沉吟了许久,方开口询问道:“阿宸昔日,可曾见过如此大的雨?” 雨吗? 玉宸抬眸望着天幕,微微出神地想着,又迅速地摇了摇头:“在我们那边,我们所见的是火。” “火?”通天重复了一遍,垂眸凝视着少女清绝的容颜。 玉宸微微抿唇,望着被牢牢阻隔在伞外的纷扬寒雨,轻声回道:“日出于东海,蒸煮万物;天地生樊笼,遮我眼目。无论量劫如何变幻面貌,大底皆是人间浩劫,本质上无甚区别。” 通天神色微凝,亦将视线投注至山林间淅淅沥沥的雨中。 晦暗沉郁的雨水不知自何处而来,竟下得这般永无止境。来得甚为急切,又丝毫没有退去的想法,处处透着诡异。 却令人不由忆起天威浩荡,一如此般,不为凡俗之人微浅的意志所改。 若是将其换成一场铺天弥漫的大火…… 确实,人间的浩劫,哪怕改换成不同的面貌,对其下的人来说,又有何不同呢? 他想了片刻,又倏忽自昏暗的天幕下扬起一抹笑:“那么这一次,我们来斩断它吧。” 玉宸回首望他,眼底似有些微的讶异,又轻而易举地读懂了他的想法。 通天坦坦荡荡地剖开心来,将一切思绪展现给她看。 她小心翼翼地收起这份心意,又竭尽所能给予她的所有。 玉宸微微抬首,眸光澄澈无暇。 未曾质疑,未曾犹豫,只在那一瞬间抛下了所有桎梏,回归了最初的最真挚的祈愿:“斩断命运吗?好啊。” 通天执着伞的手微微扣紧,唇角不由自主地勾起几分愉悦来。 他想,他仍然是想留住玉宸的。 这是最大而又无法逃避的私心。 这样的她,即使是偶然的遇见,亦足以感谢世间的安排;而若是能够不惜一切代价留下她,恐怕亦有不少人愿意为此煎熬,恰似飞蛾扑火,一等一的偏执。 可他想求个心甘情愿,或者说,更为贪心一些,想要属于玉宸的全心全意。 这便注定了这是一场漫长甚至看不到尽头的战争。 而留给他的时间…… 通天复而抬首望去,笑意隐没了一瞬。 也许,正如命运的挑战一般,越来越近,越来越少。 作者有话说: 通天:自动白给。 玉宸:自动白给。
第106章 山石荦确行径微 ◇ 帝俊:而终有一日,我的弟弟,当证得无上大道,踏九霄凌云而上,剑震四 结束了一段短暂的交流, 无边的静谧再度充盈在感官之中。 伞下无忧无扰,他们踏雨而行。 那缠缠绵绵的雨丝,本是最为锋利的刀柄, 与恶念的化身。此刻, 却像落在最为美好的梦里,拂过草色青翠的土地, 掷入碧波微漾的心湖。 少女指尖的清辉盈盈闪烁, 一如采撷下的,天边的萤火。 邪祟尽散,污秽不侵。 通天微微收紧手指,耐心地拢入她指缝之中, 十指相扣,严丝合缝。容姿清邈的圣人微抿薄唇,眸色渐深, 近乎沉夜。 而在那深沉的浓墨似的帘幕下,闪烁着星辰无垢的辉光。 玉宸微垂眼眸,眼角余光拂过他衣襟上的莲花纹路,神思似被什么触动了一般,忽生恍惚之感。 她轻轻笑了起来,双眸静静地凝视着身旁的青年, 陪着他不言不语地走了下去。 山径有道,河湖入舟, 四海八荒, 咫尺天涯。 半生倥偬,一如此般, 无声无息地逝去了。 * 自昆仑至中原, 雨丝连绵万里, 纷扰不息。 屋舍新砌的墙下渐渐爬满了青苔,泛着冷冷的潮意,与天边的雨水相映成趣。 女娲微微仰首,碧色眼眸里透着些看不懂的情绪,广袖曳垂于地,姿态巍然不动。圣人的神识渐渐蔓延开来,无声地笼罩着此间大地。 颓败的莲花,泥泞的池沼,渐行渐远,消失在视线尽头的足迹。 她攥着信纸的手微微收紧几分,平静无波的目光延伸向更远处,又如居高临下一般,渐渐将一草一木都收拢入眼底。 炊烟袅袅里的人家,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炊火,犹自眺望向雨幕外的山水;玩闹的孩童,被约束在几寸屋檐之下,犹带烦闷地望着无尽的雨丝;惴惴不安的老者与族长交流了一二,沉重的叹息声落入耳中。 女娲半阖了眸,指尖微抬,神识轻轻覆盖而下,于虚空中撑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晦涩的雨悄无声息地落下,又在与之接触的瞬息,溢散开缕缕灰色的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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