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一万亿立方米的海水尽数沸腾,星云仿佛落进了黑洞,在巨大的引力下粉身碎骨,被磨成无边无际的朦胧尘埃,分散在广袤的真空域中,要再花百亿年的时光才能重组。 原因不止是情/欲,当然不止,也不止爱或思念。 还有自责,还有愤怒,还有仇恨。 还有沮丧、不解、疲惫,和悲伤。 以及绝望。 它们始终在折磨他,一刻不停地折磨着他,无孔不入,如影随形,如同阴影伴随着光明。 更可笑的是,代表光明的爱甚至加剧了这种痛苦——作为他擅自藏起心爱之人的代价。 他已经支离破碎了。 梅菲将自己比作引诱浮士德堕落的梅菲斯特,她似乎成功了,浮士德真的离开了圣洁的教堂,每夜来到深林与她幽会。 ——其实并没有,她刚刚才恍然发现。 这位浮士德太过固执,他对神的虔诚从未消减半分,他的行为看似堕落,仅仅只是因为他爱上了恶魔。 每一晚与恶魔拥吻厮磨后,他都会重新回到教堂,沉默地接受神对他放荡行径的所有宣判与惩罚。 直到太阳西落,再带着一身鞭刑和火刑留下的伤口来见她。 这种发现几乎令她心碎。 “……不。不疼。” 梅菲沉默片刻,放开攥住他衣衫的手,推着陆景和的肩试图将两人分开。 陆景和眉眼间浮现疑惑,但他还是松开了紧紧揽着梅菲腰的手臂,任由她离去。 “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你的病……” 见梅菲头也不回地走进盥洗室,陆景和联想到她的神经损伤,蓦地紧张起来,站起身就要追进去。 但梅菲带着严肃的神情,踏着坚定的步伐,选择最近的路线,健步如飞地逃进了盥洗室,同时迅速将门反锁。 差点迎头撞上门的陆景和:“……” “……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神经痛发作了。你带着药吗,我去帮你拿。” 男人又在外敲了几次门。 梅菲靠着木门蹲下,将脸埋进洁白的浴巾里。 “没有……让我冷静一会。” “你先出来,外面也可以冷静。” “不行。” “我不碰你了。我保证。” “……与这个无关。” 听到她瓮声瓮气的回答,陆景和莫名其妙之余,竟然觉得有些好笑。 “那究竟是为什么。” “我……刚刚参悟天机了,需要一个清净的地方悟道。” 似乎觉得自己的描述得不够确切,她还特意补充。 “你等我两小时,没准我能创立一个崭新的学派出来,拳打孔孟,脚踢老庄。” 陆景和一手撑着门,另一只手搭在脸上,笑出了声。 他的衣领被人揪得皱皱巴巴,衬衫扣子崩开了三颗,身体被欲/火烧得一塌糊涂,而始作俑者不仅肇事逃逸,还把自己关在盥洗室,说什么也不肯出来。 这样离奇的事态发展,他好像应该疑惑,应该懊恼,应该落寞,但他居然被逗笑了。 陆景和一边笑一边意识到,自己恐怕真的拿这只满口花腔的狡猾小兽毫无办法。 “两小时,那你打算让我干什么。” 男人含笑的声音响起。 梅菲这才想起自己最初叫停的原因。 “睡觉!” 她抬起头斩钉截铁地道。 “今天是仲夏节,今晚丹麦所有人都会点燃篝火,彻夜狂欢。你赶紧倒时差,我们要一起去。” “好吧。” 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似乎没了动静。 良久以后,梅菲才放下浴巾,打开洗漱台的水龙头,准备洗个脸。 她刚刚掬起一捧清水,盥洗室的门锁忽然传来咔哒一声脆响,随后被人从外面推开。 陆景和食指挂着一把黄铜钥匙,先上下打量了梅菲一番,确定她不是因为神经痛发作才把自己关起来,才似笑非笑道:“居然想躲着我。” 梅菲:“……” 而陆景和已经不由分说抓住她的手腕,一路将人拽到床边,丢回柔软的大床上。 见他麻利地取下手表,开始解衬衫扣子,梅菲瞪大眼睛,连连摆手,缩到床沿就想跑。 “不行,仲夏节要玩一整个晚上,你今天本来就没睡好,肯定……” 陆景和没有给她溜之大吉的机会,一把将人抓回来塞进被子里,再给自己套上睡衣。 “跑什么,睡觉而已。” 他挑起眉。 梅菲顿时安分了,还乖巧地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出位置。 可能长达十一个小时的旅途实在耗费精力,陆景和将她搂进怀里后,没过多长时间便陷入了安眠。 梅菲听到他的呼吸声逐渐平缓,试探着动了动——没有反应。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陆景和揽在她腰间的手臂,单手支撑起自己的上半身,一寸一寸地离开男人滚烫的怀抱,尽量不打扰他难得的休息时间。 可惜,功败垂成。在她试图掰开陆景和与她十指相扣的手指时,陆景和醒了。 他微微蹙起眉头,眼眸半睁,不善地盯着梅菲。 梅菲与他迷蒙的视线四目相对,舔舔嘴唇,发现自己似乎被抓了现行,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辩解。 “你不用躲我。” 陆景和忽然低声道。 比起他清醒时或笑或怒的强势语气,这更像一句迷糊的呢喃。 他被梅菲掰开了一半的手指不满地勾起,重新扣住梅菲的手,好像这样才能带给他安全感。 “我永远……” 也许是北欧极昼的日光太刺眼,厚重的窗帘也挡不住,他忽然弓起身子,将头埋进被子里。 梅菲屏住呼吸等待了半晌,也没等到他的下文。 她哭笑不得地想,不会又睡着了吧。 于是埋头继续为她不得不重头来过的逃跑事业努力。 没想到等她只差最后一根就成功时,蜷在酒店深红被单里半晌没有动静、似乎早就睡熟的人总算说出了他的后半句。 声音隔着一层障碍物,闷闷的,显得有几分委屈。 “……会为你停留。” 梅菲愣了许久,终于恍然大悟。 这是一句回答。 她曾向陆景和提问,『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这就是他的回答。 你是如此怪异又瑰丽,像满身金麟珠宝的沼中女妖,拥有令人发狂的歌喉,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抵抗。 我永远会为你停留。 梅菲闭上眼,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良久,她低头吻住了陆景和仍然勾着她的食指。 “我知道。” 她轻声道,好像怕吵醒了床上的人。 也许是觉得她嘴唇擦过的感觉太痒,彻底睡着的陆景和自己放开了她。 梅菲轻手轻脚地下床,从床头拿过陆景和的手机,输入开机密码—— 她看陆景和输过很多次,已经背了下来。 打开通讯录,翻到莫弈的号码,默默记住。 然后将一切复原。 她从冰箱里拿出一罐Akvavit酒,独自走去了阳台,一边享受没人唠叨的冰镇饮料,一边遥遥远眺着仲夏狂欢的丹麦。 形形色色的人群,波光粼粼的河面,奇装异服的街头艺人,黄蓝相间的城郊巴士,略微发灰的五彩小楼,以及因为阳光过于明媚而显得刺眼的腓特列教堂圆顶。 浅金色的日光照漫山遍野,明亮的几乎不真实,几乎暗藏悲伤。 像一场梦。挣扎困顿的残酷现实间隙中,好不容易做的一场美梦。 安徒生在这里完成了他大部分的童话创作。如果罗密欧与朱丽叶的逃亡有目的地,那应该会是这样的地方。 梅菲撑在阳台的雕花铁栏上,灌了一口酒,动作豪放得如同维京海盗。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管落下,刀割一样,唇津中残留药草似苦似甜的回味。 我都知道的,陆景和。 21. 二十一 ▍这就是他最想要的礼物。 “哇,你看这个。” 梅菲在街角一家古物店的橱窗前驻足,惊讶地看着展台最中央,一个巴洛克风格的赛维涅蝴蝶胸针。 胸针由黄金打造,其上烧制了深蓝与红色交叉的珐琅彩,如同花卉一般娇艳,蝶翼边沿镶嵌着一整排密密麻麻的宝石,竟然是幽深的黑色,顿时压沉了整个饰品的气场,使美丽成为了壮丽。 “这是钻石?怎么是黑色的。” “是钻石,不过钻石本身不是黑色,而是因为切割方式——你到我这边来试试——导致从某些角度看像黑色。这恐怕是这家店的镇店之宝,像三百年前的古董。” 陆景和牵着她端详片刻,扭头笑道。 “喜欢吗?” 梅菲点点头,又摇摇头。 “喜欢,因为设计得精巧。但你可别买给我啊,我不戴胸针。” 陆景和沉吟片刻,拇指在她空荡荡的中指上轻轻蹭过,似是无意。 “那项链呢?” 梅菲摇头。 “耳坠?手链?……戒指呢?” 梅菲瞥他一眼,笑起来。 “都不喜欢。小时候喜欢,以为戴上价值连城的首饰就能使自己高人一等,后来才明白,石头能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人类自导自演的尊卑戏码罢了。” 她举起陆景和的右手。 “你看,戒指这东西,一个环形金属环箍在手上。除了束缚,我想不出其他本义,至于后来的家族荣耀、忠贞不渝等等含义,也都是从束缚衍生而来。” “而我不喜欢被束缚。” 陆景和看着自己指上的衔尾蛇,愣住了。 但他很快带着自嘲的笑移开视线,望向对面的咖啡店。 “逛了这么久,渴不渴。” 陆景和去买饮料,梅菲便独自坐在店外的铁艺小圆桌等他。 已经晚上8点过,阳光仍然灿烂得像才刚午后,露天卡座由爬满蔷薇的栏杆圈起,每张桌面的玻璃瓶内都插着三朵红玫瑰。 一只茶色卷毛小贵宾不止从哪冒出来,绕着梅菲转了几圈,尾巴摇出了花,用鼻尖蹭了蹭她裸露的脚踝后,一屁股坐下了。 梅菲与它圆溜溜的黑眼珠大眼瞪小眼半晌,噗嗤一笑,弯腰将它抱起。 “让我看看,嗯……Dana,还是个姑娘。漂亮的小姑娘,你的家人呢?” 被夸了的小狗快乐地吐出舌头,颈上银色的吊牌闪闪发光。 正巧店外传来少年的呼喊:“Dana!” Dana猛地扭头,两只耷拉着的毛茸茸耳朵被甩得飞起来,怪可爱的。 梅菲将它放回地面,笑眯眯地对它挥手:“快回去吧,下次有缘再见。” 小狗恋恋不舍地看了她一眼,撒开腿一蹦一跳地跑了。 对面的椅子被人拉开,梅菲收回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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