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爱啊? 有么?好像没有。 毕竟其生母其貌不扬,不过是被他醉酒后受用的婢女, 好大运一夜成孕。福晋闹腾, 他本人也全无一丝喜欢。就由着她生了男丁后,还是奴婢身份。法海虽入了族谱,一应待遇上也比奴仆好不了多少…… 直郡王府上,客院, 法海正奋笔疾书。 快要春闱了,张兄、王兄跟顾兄都盼着他蟾宫折桂,轮番对他考校。试题如山般扔过来,让他每日都痛并快乐着。 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流畅的思路被打断。法海却没有丝毫怨怪,只温和地看向来人。 “打扰法先生了,是小的不对。只是不巧,王爷往兵部,福晋去了洁品屋,两位格格也都不在府中。令弟带了许多礼品来谢这许久府上对您的照顾,并……” “并言说尊父慈爱,挂念着您春闱事呢。唯恐您继续教导咱们大格格,会分散精力,误了春闱。所以,特派他过来接您回家呢。” “回家?” 呵呵。 法海冷笑,那个最温馨的字眼,对他来说却是耻辱所在。他所有的努力都在于出人头地,风风光光地离开那个令他窒息的地方。 不想遇到直郡王跟珠珠,竟让他学业未成,目标先达到了。 比起冷冰冰吃人的佟佳府,那些长着獠牙,随时准备撕咬他、吸血他的所谓亲人。这里才是让他心安的不二处。 “走吧,我与你一道,去会会夸岱夸三爷。” 还以为今儿不免吃个挂落的门子大喜:“哎,哎!法先生您请,奴才为您引路。您放心,管家大人已经派人去通知主子们了,保管不会让你有任何闪失。” “这怎么使得?切莫为在下些许琐事,误了王爷跟福晋的正事。” “您快别这么说。王爷、福晋跟大格格早都吩咐下来了。这以后一直到杏榜贴出来,您的事儿,就是府中最大的事儿。” 要不是夸岱动静闹太大,直接轰人对府上跟法先生都有不好影响。再借门子十几个胆子,他也不敢把这事儿报到他面前。 法海心中一暖,讨厌的人闹上门来的烦闷都少了许多。 再见夸岱时,整个人都平和了。 特别冷静地看着他演。 等他痛哭流涕,把阿玛跟他,跟全家人对他的期望跟想念表达了个遍后。才云淡风轻地道了声谢:“不过,既然是为了区区,那,为何不让我继续留在直郡王府呢?” “福珠格格也是在下弟子,但更多时间是在无逸斋。不但耽搁不了我备考,还能帮上许多忙。因为她,无逸斋的许多大儒们才对我另眼相看,愿意指点一二……” 瞧着看客越来越多,一度讷于言的法海哽咽,也学着夸岱那样做戏。 浅表了下自己对亲长跟家人们的惦念,只为了更好地完成学业,迎接即将到来的春闱。几经权衡之下,他还是决定继续留在直郡王府。 夸岱:!!! 设想了无数种理由,就没想到这贱种居然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用他随口敷衍出来的理由反过来敷衍他。 偏偏佟佳氏再有佟半朝之名,也是满臣。他阿玛佟国纲自持皇帝亲舅,佟佳氏一族族长的身份,平时对其余大臣不假辞色。 在职的时候都找不来那些名臣大儒们家中辅导儿子学业,更何况如今赋闲在家? 比学习条件,佟佳氏还真输了。 “那……”夸岱咬牙:“二哥再留些许时日,待春闱之前弟弟再来接您?关乎您一生的大事,咱们佟佳氏阖族荣耀呢。总不好……” “总不好什么?”适时赶回来的胤禔冷笑:“平时没见你们佟佳府有多殷切,人要下场了,马上进士在望,你们可想起有个儿子有个哥了。” “啧,这脸皮,得多长的锥子能扎透啊?” 大庭广众之下被如此羞辱,夸岱整个人都不好了:“直郡王你……” 胤禔哂笑:“我怎么?我姓爱新觉罗,名胤禔,乳名保清。继鄂伦岱之后,你也要来跟本王当表叔了么?” 这话就好比钢针扎在皮球上,嗤地一声泄掉了夸岱所有的勇气。让他赶紧拱手:“郡王爷误会了,奴才何德何能?岂敢在你面前充大辈儿……” “那倒也不是充。您阿玛是我阿玛的亲娘舅,算算,您也确实是本王表叔。嗯,法海表叔也是。就因为亲戚,才更不必在乎那些虚头巴脑的。考生为重,从考生出发,从考怎么对考生更有利出发。” “劳您回去跟令尊说一声,让他忍忍思念之苦。等考完了,出来结果了,再让法海表叔亲自回去跟他道喜。” 胤禔眉眼含笑,打一棒子给个甜枣。 至于考完之后? 呵呵。 “表叔放心,届时便我不说,你那好徒弟不说。皇阿玛都会给您赐宅,到时候这家啊,就算不分也是分了。明年选秀,再让皇阿玛给您踅摸个好闺秀。咱大登科之后小登科,好日子在后头呢。” 胤禔眉眼含笑,帮着打发走了夸岱,转身就这么安慰法海。 以前一直像山一样压在身上的嫡弟被撵走,自己去向心意等再不用被操纵。法海心情空前愉悦,都能跟胤禔说笑几句了:“好,听郡王爷的。” “我这就回去好生读书,积极努力。争取在前三甲之中,占据一个位置。日后,皇上想要嘉奖的话,也好更师出有名不是?” “哈哈哈,对。”胤禔大乐,抬手拍了拍他肩膀:“虽然你辈分比咱大,但你我年纪相当。身世上,也有那么千丝万缕的相似之处。” “想当年,爷也曾万千怨念过,觉得老天何其不公,只嫡庶一字之差,竟有如此天差地别般的待遇。” 万千努力,却优秀越被忌惮甚至打压。 在福晋的梦里,他千辛万苦地终于打败了那所谓的嫡子。却转身就被圈禁终生,再也没走出大阿哥府那片四角天空。 现在…… 胤禔释然一笑:“现在爷明白了,出身如何都是老天的安排,非人力所能决定。但生而为人,庶出不是罪孽,不思进取才是。表叔好生努力,将来成就未必低于那些所谓的嫡子。” “鄂伦岱那家伙,不还在军营里当普通士卒么?您好生努力,若一举夺魁,起步就是翰林院修撰,从六品哦。” 无进士不入翰林,无翰林不入内阁。 一步俩脚窝,踏踏实实好好干。没准儿哪一天,就成为一代阁臣了呢! 老实说,这个画饼技术挺菜的。 但架不住法海有诸多名家指点后,进步一日千里,原就信心十足啊!这会子被他掏心窝子的一劝,正满心感动中呢。 竟想也不想地便点头:“好,夺魁,我努力夺魁。” 然后,珠珠就骇然发现,自家本就卷王之王的法师傅竟还变本加厉了? 每天麻麻亮就起来,三更也未必睡。 真·手不释卷,连去如厕都带着。每时每刻都在学习,把自己弄得像一根绷紧的弦。稍加点儿外力,非崩断了不可。 珠珠大为震惊,且深深焦虑。 决定请两天假,好好劝导劝导他。别比拼还未开始,就先把自己给折腾病了。 原本说一句就可以的事儿,福珠格格还亲自跑了趟昭仁殿。 “请假?”康熙好奇:“你这丫头素来刻苦,等闲从不休假。这不年不节的,怎么还连休两天呢?” 就等着他这一问的爱蓝珠眨眼:“那您得先恕珠珠无罪。” “说。” “唉,还不是您那亲娘舅?珠珠如今深深怀疑,到底是佟佳氏所有的灵气儿都被几个优秀女子占光了,才让他们这些儿郎一个赛一个的……” “一言难尽。” “也或者呀,沾了珠珠亲乌库妈妈的光后,这些人就飘飘然,根本不懂约束自己及后人了。啧,您那好大舅,生的时候不曾好生怜惜,养的时候不知道好好栽培。现在法海师傅眼见着出息了,嘿,您猜怎么着?” 明知道是套,康熙并不想往里钻。 但是皇帝也是人,也有凡夫俗子所具有的好奇心。一句怎么了,就打开了他好孙女的话匣子。然后,她就听到了夸岱大张旗鼓,重礼上门名为请实为逼法海回府的操作。 “阿玛同情他遭遇,又碍于礼法不能护佑更多。只好安慰他,说他若能一举夺魁,没准儿皇恩浩荡直接赐下宅邸。如此,他奉旨别居,也就可以不被礼法所诟病了。然后……” 珠珠叹息:“然后法海师傅就疯了,头悬梁锥刺骨的。日夜不停学学学,孙女实在担心。就想着请假两日,回去好好劝慰劝慰他。” “好歹也是皇玛法的亲表弟呢,再如何也有几分照顾。哪怕只中进士,您也舍不得他再被那虚伪的一家子磋磨吧?” “那……那你这丫头,请假是假,说情是真,故意跑朕这来,给你那法海师傅要保底奖励来了吧。” 康熙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就知道你这丫头乖滑,无事不登三宝殿。” “嘿嘿,那可不能这么说。皇玛法您日理万机,孙女儿轻易不敢来打扰。而且……”爱蓝珠委委屈屈地抹了一把根本没有眼泪的眼:“而且过了年,孙女儿就八虚岁了,到了该讲究男女大防的时候。” “玛嬷没少耳提面命,让孙女注意呢。可是,可是外人也就罢了,皇玛法是孙女亲玛法,阿玛也是孙女亲阿玛啊!为什么也……” 康熙皱眉,他就说,以前有事儿没事儿总往他这儿跑一跑,嘘寒问暖不停的乖孙女最近怎么少来了? 原来,问题出在惠妃这儿! 且不想与孙女疏离的康熙摆手:“无妨,你玛嬷虽也是为你好,但想法上难免过于迂腐。你我至亲祖孙,哪有许多讲究?你且一如往常便是。” “好嘞,孙女听皇玛法的。” 爱蓝珠欢欢喜喜行礼,赶紧脚底抹油。走到殿门口,才又回头,笑着跟康熙福身:“皇玛法慧眼,把孙女儿的小心思看得清清楚楚。” “是的,孙女就是来给法师傅要保底赏赐来的。” “呜呜呜,您那个舅舅太不靠谱,法师傅好可怜。您就看着乌库妈妈的份上,多怜惜几分吧!而且,那么大个人才,要是真被……咳咳,那也是皇玛法的损失,咱们大清国的损失对不对?” 说到这里,为老父亲脸面而极力憋笑的太子都忍不住点头了:“儿子往大哥府上时,曾跟那位表叔有过几番交谈。确实言之有物,是个有大才华的。” “以往只是上佟佳氏的族学,都能高中举人。如今有了张英等人的合力辅导,进境更是一日千里。若发挥无误,没准就是第二个麻勒吉。” 麻勒吉? 瓜尔佳氏,满洲正黄旗的第一个,也是全大清第一个满人状元? 康熙愣:“没想到,保成对他的评价竟如此之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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