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逗我吗? 张晗无语地看着军医,腹诽道:“那你刚刚怎么摆出一副药石无医、命不久矣的表情?” “只是……只是……” “有话请直说。” 军医拱拱手道,“这位郎君似乎有不足之症,体质虚弱,比常人更易患病,需得好好调养才行。” 张晗闻言一顿,将目光瞥向了床榻上的青年。 眉心紧缩,嘴唇泛白,眼睛无力地闭着,身形单薄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果然很娇弱啊! “你尽心医治吧,若是缺少什么药材,尽管问你们主事的支取。” 虽然性格有些……跳脱,但勉强也算是帮她办过事了。作为一个好老板,她要为工伤负责。 嘱托了军医几句,张晗便准备离开营帐,去安排与于夫罗结盟的事情。 单靠于夫罗自己手上那些兵马,怕是还没到匈奴王庭,就已经被左贤王灭了。 为了分裂匈奴的计划能成功实施,张晗一方很慷慨地向于夫罗表示:可以借出两万兵马,以确保右贤王能成功登位。 但事成之后,于夫罗必须交出一万良马作为报酬。一万可不是个小数字,但于夫罗急于登位,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这个条件。 对方态度如此爽快,张晗也就不打算再和稀泥,从速请来了张辽和刘平商讨相关事宜。 刘平身为匈奴人,对匈奴的各种风俗都更了解,本是出使的最佳人选。但他太过刚强,失于圆滑,有些不懂人情世故,需要有人从旁佐助。 所以只能将张辽一同派出去了。 为免出错,张晗仔仔细细的向他们两人介绍了自己的规划。 “匈奴各部虽然桀骜不驯,屡屡叛乱,但自从归附以来,历任单于都是由大汉天子册封。如今我们手持天子旨意,一旁又有大军坐镇,不怕他们不妥协。” 说到这里,张晗微微拔高声音,正色说道:“但是,请二位谨记,大军更多的只做威慑之用,不必过于介入匈奴内部的权利争斗。” 二人整齐划一地抱拳领命,“谨诺。” “既然文远与正则都无异议,那此事便这样定了。” 张晗看着外面越发萧瑟的冬景,忽然轻笑一声,朝刘平与张辽小揖一礼,“盼二位早归,与我共度除夕佳节。” * 世事无情变迁。 当初离开晋阳时,张晗还只是丁原手下一个小小的从事,奉命到西河郡去剿灭四处劫掠的白波贼。 如今,当她再回到这座城时,昔日的刺史丁原已经化为一抔黄土,而她摇身一变,成为了这座城的掌管者。 城门大开,官吏出迎,两旁的街道也聚集着无数欢呼的百姓。 ——只为迎接凯旋的将军。 连见惯了京都繁华的蔡琰,也忍不住为这盛大无比的排场惊叹,出言调侃道:“未曾想到,将军在并州竟如此得人心。” 张晗恹恹不乐地瞥了她一眼,板着张脸没说话,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大喜事,立马笑逐颜开,“昭姬,这些来迎接的官员就交给你应付了!” 话音刚落,她就调转了马头,准备策马离开。 蔡琰满脸困惑地望着她,连连追问道:“将军要急着去哪儿?” “自然是忙着归家!” 留下这么一句话之后,张晗便一扬马鞭,潇潇洒洒地策马奔向了旁边的小巷。 虽然回家的大路被人群挡着了,但是还有一条偏僻的小道啊,她还是可以早些归家看阿母的! 马似流星人似箭。 凛冽的北风“呼呼——”地刮在脸上,但张晗却丝毫不以为意,马不停蹄地赶着回家。 往日至少需要两刻钟的路程,硬生生地被她缩减成了一半。 “吁——” 她猛地一勒缰绳,在张府门前急急地下了马。 府门处的守卫惊诧万分地盯着张晗,愣了几瞬后,方才反应过来,怔怔地过来牵马。 “主君回来了!” “主君归矣!” 像是一粒石子落入沉寂已久的死水,激起了一层一层的波澜。府内众人看到她之后,皆是奔走相告,激动万分。 张晗失笑,连忙拦住一位面熟的掌事侍女,问起母亲的下落。 “夫人就在正堂。” 穿过重重回廊之后,张晗果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倩影。她还是像记忆中那么恬静淡雅,此时正面南而坐,低头专心做着手上的绣活。 躁动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 张晗看着一如当年的母亲,内心久违地感到安宁。 她三步并两步地走到堂前的廊下,然后一点一点地脱下身上的头盔、甲胄、军靴,只穿着履袜迈入正堂之中。 王氏闻声望过来,惊讶之下,手中的织物登时落了地。 张晗撩起衣袍,屈膝而跪,然后双手交叠,拱手于地,缓缓地朝母亲拜下去,行了一个稽首大礼,“儿拜见母亲。” 良久,一只白皙的手终于颤颤巍巍地将她扶起。 “我还以为自己又做梦了呢。”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但张晗却立马就懂了母亲的意思,心里酸涩的不成样子。 她像小时候一样,一把扑入母亲的怀抱,仰着头朝母亲咧嘴一笑,“阿母,我回来了!” “我儿无恙否?”王氏将女儿揽入怀中,借着明媚的阳光,满眼心疼地打量起张晗。 张晗不假思索,张嘴就答,“阿母安心,我一切安好。离家最大的烦恼,也不过就是思念母亲,如今归家了……”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张晗清晰地感受到一滴眼泪砸在了手腕上。她手忙脚乱地去寻巾帕为母亲擦眼泪,全然忘了自己要说的话。 那只细腻的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脸颊,声音哽咽,“阿晗瘦矣。” 传回来的家书总说事事安好,如今回家了,也还是和她说一切安好。 她就算再怎么蠢笨,也明白天底下没有那么多顺心的事儿,不过是拿谎话诓她罢了。但王氏也知道:女儿这么做是不想让她忧心。 她便也权当不知,体贴地将这些揭过,故作欢快地说道:“离家将近两年,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今年总是能在家陪我过年节了吧?” 张晗满口答应,“当然可以!阿母琼花玉貌、耀如春华,我恨不得天天都在家陪着阿母!” 就算后续要出征,也要等来年开春。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稳固后方,将并州牢牢地捏在手中。所以张晗答应得很是爽快。 王氏听到这话后破涕为笑,没什么威慑力地数落起张晗,“净知道贫嘴!” “还不快去洗漱,换身暖和点的衣裳。下次再这么衣着单薄、满身风尘地来见我,我定要将你赶出去。” 张晗一改在军营中威严深重的样子,委委屈屈地撒起了娇,“阿母嫌弃我了。” 王氏好笑地摸摸她的头,“确实挺嫌弃你的,谁让你天天不着家,整天在外头鬼混?” “要是再得了风寒,变得病恹恹的,我就更嫌弃你了。” 她又不是那些身娇体弱的闺阁女郎,哪有那么容易得病?张晗刚想出言反驳,就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只带回来的病猫郎君,悻悻地闭了嘴。 遂依言和母亲告别,到自己的院子去洗漱。 将近两年未回来,但她的院子依旧整洁无比,没有半点灰尘,甚至于案上还摆着时兴的鲜花。 显然是有人按时清扫。 张晗轻车熟路地找到浴房,吩咐侍女打来热水,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 连夜行军的倦怠,以及路上沾染的风尘都一并被洗去,她懒洋洋地出了浴房,还没站定,就差点被一个飞奔而来的身影扑倒。 “女郎,我可想死你了!” 是闻讯而来的玄英。 不知不觉间,她的身量已经完全长成,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张晗失笑,抬手回抱住她。 与喜出望外的玄英相比,一同前来的素商则显得矜持多了,没有欢呼,也没有失态,只是面带微笑地朝张晗福了福身。 但以她严谨的性子,竟然没有出言斥责玄英失了规矩,这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素商见过女郎。” 张晗带着玄英一同坐下,然后又拍拍身边的席位,示意素商过来,“快过来坐。” 素商没有立刻入座,而是先到屏风处取来了一件大氅和一条提花绢帕。 她将大氅给仅仅穿着单衣的张晗披上,又作势要为张晗擦干还在滴水的长发。 张晗谢过素商的大氅,却灵巧地抢过了她手中的绢帕,自己擦拭起湿漉漉的头发,“别忙活了,快坐下吧。” 张晗又眼尖地瞟到书案上堆着的竹简,心里有些疑惑,轻声问起:“怎么刚刚重逢,你就给我抱了一堆竹简过来?这都是些什么?” 素商闻言一笑,将竹简全都推到了张晗面前,“都是这一年来府中各项产业的账册,特地带来给女郎过目。” 也好,她久不接触府中的账务,都快忘了自己名下有哪些产业了。 “有劳素商了,我待会儿再抽空看看。你趁现在给我讲讲府中的近况吧。” 素商低头应“唯。”,然后一一说起府中的人事变迁,产业盈亏,田庄佃户…… “……从去岁五月到如今,我们一共救助了四千户四处流离的农户,有的安置在了空闲的田庄,有的则分发了农具、耕牛、粮食及良种,让他们自行开垦荒地。” 张晗赞赏地点点头,在安置流民这件事上,就算是州府中的宿吏,恐怕也未必能比素商安排得更周到更妥当。 只是,她细细地咂摸了片刻,发现这流民的数目未免有些过于大了。 又不曾听闻并州近来发生了什么旱涝或蝗虫灾害,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多流民出现? >> “这些农户都是从何处来的,先前为何会流离失所?” 素商的语气越来越沉重,叹道:“一部分是从兖州冀州等周边地区逃过来的,一部分是因为作物歉收不得不典当了土地。” “但是大部分人会四处流浪,都是因为晋阳王氏大肆掠夺土地,侵占良田,逼得百姓不得不离家。” 晋阳王氏? 张晗冷笑一声,丢下了手中的绢帕。 主人不在家,看家的狗就越来越嚣张了啊。 * 翌日清晨。 天还未亮,张晗就已经起床洗漱,然后换上崭新的官服,乘车驾到了官署,去主持她作为并州牧的第一场集会。 张晗是掐着点到的。 当她进入议事厅的时候,绝大部分官吏都已经到位了,见她来了之后,纷纷起身行礼。 张晗十分温文尔雅地免了众人的礼,“诸君不必多礼,请坐。” 她眼神一一扫向下方的众人,不怎么意外地发现她右首的位置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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