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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帝靠着小夭的手，慢慢饮下一杯热茶，眼神逐渐恢复清明，回来了几丝精气神。 黄帝看看眼前只有小夭和颛顼，在榻上坐直，整了整仪态，吩咐近侍：“去请小夭的情郎进来，不是外人。” 门帘打起，相柳缓步前来，白衣银发，令光线暗淡的茅草屋蓬荜生辉。颛顼关上门，挥退侍从，设下禁制。 黄帝俯首点头，向他致意：“相柳将军。” “晚辈相柳，见过小夭外爷。” 相柳只行子侄礼不行臣礼，口称小夭外爷不称黄帝，多少有些无礼，黄帝并不以为意，呵呵微笑。 黄帝看看相柳，又看看小夭，频频点头：“在我闭眼之前，终于还是了却了这桩心事！小夭，到了地下，我也能和你娘交代了！”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颛顼打趣道：“爷爷你看，小夭的气色是不是很好？” 黄帝仔细打量她：“是啊，心上人回来了，自然是药到病除。” “相柳将军，我曾多次让颛顼去招降你，可是你不屈不挠，不移不折，为神农义军征战到了最后，我虽是轩辕黄帝，但老头子心里对你实在是佩服！ 以前我也对小夭说过，没来神农山之前，听见别人说炎帝胜于我这个黄帝，心中总是不服。只不过为了一统的需要，才会祭祀炎帝。可是当我看见炎帝尝百草的手书，心中才真的肃然起敬，认了他是比我更伟大的男人。 你可不要以为是轩辕氏赢了，坐了这宝座，老头子我才说些不痛不痒的话。有些时候，输赢只是当下，千秋万代之后，或许只有令人敬佩的精神，才能真正能留在后世人心中。” 相柳看向黄帝，若有所动。 听外爷不慌不忙说了一大段话，小夭倒了一杯茶，正欲递给外爷润喉，却被相柳取过：“外爷，请用。” 黄帝端详相柳，深深点了三下头，接过茶盏，仰头一饮而尽。 “颛顼，去，拿酒来！我要与相柳将军对饮！” “爷爷/外爷……”小夭和颛顼齐声开劝。 “老头子我没多少日子了，天天只能喝那些苦药汁，你就让爷爷畅快一次！与英雄相遇，怎能没有酒？记住，要好酒！” 颛顼见黄帝执意，只好转身去了。 黄帝斜歪在靠枕上：“你们这群小的，都没机会见过蚩尤，蚩尤身上的红衣正配他的性子，可谓见之难忘。你们翁婿一红一白，倒是相映成趣。 “小夭啊，什么时候，让你这俊俏的郎君也穿上一身红衣？” 话题陡然转到自己身上，小夭反应不过来：“外爷，我、我……” “颛顼虽然同你一样，也是你阿婆的血脉，可是，他毕竟是个男子，昌意是儿子，这就隔了一层，颛顼又是儿子的儿子，又隔了一层。” “爷爷！哪有这么说自己亲孙子的！”颛顼已取了酒回来。 黄帝笑着睨他一眼：“小夭腹中出来的，一定是咱们自己的孩子，怎么，你有这本事么？” 小夭的手被黄帝握住轻拍：“小夭，你不一样，你是阿珩的女儿，是女儿的女儿，你与你的母亲，你的阿婆，是天地间血脉最为紧密的三个人！ 在我有生之年，能再看见一个姓西陵的女孩儿吗？” 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殷殷期盼，想看见下一代，似乎是个难以抗拒的请求。外爷又亲自给她写了和离书，给她的自由助上一臂之力…… 小夭看见颛顼眼中的担忧和纠结，颛顼怕她拒绝，又怕她不拒绝。 不过，小夭的迟迟不答已经足够让颛顼明白她的想法。 “爷爷，小夭过去百年一直在玉山修养，现在说孩子的事太急了。” “是啊，外爷，因为我娘的缘故，我一定要给自己的孩子最好的！我不想孩子是带着任务和责任出生……” 听见小夭如此回答，黄帝倒也不惊讶：“少年夫妻，如胶似漆，不想有个闹人的小娃娃打扰也是有的。” 其实小夭还有一个心思，虽然外爷算是很疼爱她，不过阿婆和娘受的伤害永远无法挽回了。面对一个时日无多的老人，她不能斤斤计较。但事关她的孩子，她绝不因是外爷的愿望就妥协。 “外爷，虽然她还不存在，不过她有名字，她叫西陵柳，是父王白帝起的。” “好好好，西陵柳，好名字！不愧是少昊，起的名字也诗情画意的……”黄帝看向窗外，目光感叹，“是啊，与你阿婆初见之时，西陵之下的确有一片婀娜动人的杨柳。” 小夭无情地击碎他的幻想：“外爷，柳是相柳的柳。” “你这孩子！” 小夭这才意识到，外爷默认了她的孩子姓西陵，两位帝王不约而同要为她争一争孩子的姓氏，这份默默共通的心思，小夭觉得好笑，却又十分温暖。 黄帝自己提壶斟了两杯酒，徐徐折到榻边地上，慢慢道： “阿珩，听见没有，你的亲孙女，叫西陵柳！阿嫘，西陵氏有后了……” 黄帝又斟了两杯，颤颤巍巍递给相柳，相柳刚一接住，黄帝剧烈咳嗽起来。小夭连忙坐到他身边替他拍背顺气，黄帝示意自己无事。过了一会，咳喘平息了。 小夭对颛顼道：“把外爷平时吃药的方子都拿来，让我看看！” 说着，小夭心头掠过一丝怅然，她也知道黄帝这是日暮西山自然而然，再好的灵丹妙方不过是安慰，她们能做的只是尽人事听天命。 黄帝叫住颛顼：“不用拿了！小夭，外爷不要你们照顾我，去，和你的情郎满大荒玩去！把你娘那一份也……” 又是一阵咳嗽。 小夭站在门口，一时不知该进该退，黄帝向她招招手，小夭过去，屈膝在榻边听他说话。 黄帝闭目平息痰气，半晌，睁眼看向小夭，眼神切切，吊着一口气断断续续道： “小夭，你现在还恨你娘吗，不要恨你娘……” “不恨，不恨了！”小夭喃喃，泪如雨下，“从来就没有恨过……” 黄帝希望相柳带小夭早日离开，颛顼则极力挽留小夭多住两日，小夭便宣布在小月顶上暂住几天。 颛顼成为大荒之主后该是真的很忙，又要陪伴那些王子王姬，每天除去和外爷共用晚饭时能看见他，剩下的时间小夭也见不到他。 小夭和相柳一起去两忘峰祭拜了义军的兄弟，小夭还记得第一次和相柳去军营时，营地里热热闹闹的，四处篝火，吊炉里肉汤冒着滚滚香气。 如今，他们已尽数变成缄默无口的坟碑。山风吹过，坟前郁郁青青。 那天恰逢一个阴雨靡靡的天气，他们祭拜完后，雨收风住，雾散云开，整座山头都沐浴在和煦的日光中。 他们在两忘峰待了一日。 之前在章莪宫住了几十年，小夭从未想过拜祭炎帝。不是是否是和相柳在一处的缘故，小夭此番很想拜祭炎帝。 神农峰早已被列为禁地，小夭拔下桃花簪，用簪子尖蘸取灵液写字，让毛球去给颛顼传信，毛球衔着桃花瓣，摇摇摆摆去了。 等待的时候，小夭极目远望，指着一座山峰，脸上是顽皮的笑：“相柳，你看！那是紫金顶，颛顼的女人们居住的地方。我哥哥从不许我过去，有一回我误入紫金顶，恰好看见颛顼在举办宴会，他笑着饮酒，好多比花还娇的女子团团围住他，宫殿里到处都是脂粉香气。平常他总是说，娶那些女子非他所愿，可是我看他也蛮乐在其中的嘛！” 相柳失笑：“他不欢笑应对那些女子，难道整天冷淡无比，好让那些妃子写信向家里抱怨吗？虽然你哥哥君临大荒，看似拥有了一切，但真挚的感情，却是什么也无法替代的。” 小夭想了想：“你说得对！” 毛球摇摇摆摆又飞回来，带回颛顼的手书。 守卫看了，恭敬放他们通行。 几百年没有人踏足的神农峰回归了自然的野性，小夭深深嗅闻空气中流离的花香，张开四肢感受清冽的风游走吹拂，耳边是哗啦啦的深邃声响，无穷无尽。 小夭沉醉在丰沛灵气中，干脆呈“大”字仰躺在草地上，取一片掉落的大树叶遮脸。 过了一会儿，小夭惊讶地发现，相柳也和她一样躺下了。 小夭感受草叶微风轻柔抚摸他们的脸：“你也觉得这样很舒服，对不对？” 相柳淡淡道：“是啊！” 小夭伸了个大懒腰，不再说话，和相柳一同享受天地间的静谧。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已是漫天流霞美不胜收，这一觉睡了有几个时辰。相柳不知何时已起身，在一旁静静守着她醒来。 “你怎么不喊我！”小夭有些懊恼。 “看你睡得这么香，一时不忍心。走吧，你不是还要祭拜炎帝吗？” 小夭一路走一路采了许多花，她下意识觉得炎帝不需要凡间的烟火供奉，只要几株鲜花药草即可。 终于登上了神农峰顶，山顶上四座孤坟，炎后听訞，二王姬瑶姬，三王姬女娃，七世炎帝。 小夭的医术来源于娘给她的《神农本草经》，而《神农本草经》又是这位有医祖之称的七世炎帝传给娘的。 因此，七世炎帝也可算作她的老师，小夭恭恭敬敬给炎帝坟前献上药草，以尊师礼肃拜，最后把坟茔旁横生的杂草拔除，留下那些花团锦簇的。 小夭自己一屁股在石头上随意坐下，又用灵力把身边打扫干净，才招呼相柳过来。相柳挨着她坐了。 “我想试用一下昙华，我总觉得，这里是一个充满记忆的地方！” 此处风吹雨打几百年，小夭用灵识四处搜寻，也找不到人遗留下的气息。 “你不是在木婆婆那买了一个专门收集气息的毛刷吗？”相柳道。 “对哦！”小夭一拍脑袋，取出毛绒蓬松的毛刷，这物很像女子傅粉时用的工具，小夭好奇的在脸上戳了戳，果然很柔软。 小夭手握刷子，在树皮、岩石、蜗牛壳上四处寻找，终于收集到一点亮晶晶的粉末。 “只有一点点，看看能复现出什么吧！” 小夭取出狌狌镜和昙华，轻拍毛刷头，将气息粉末抖落到昙华上，默念心诀，昙华渐渐浮动光芒，投射到狌狌镜中，光芒穿透了狌狌镜，在虚空中织绘出一副画面。 此刻是夕阳西下，画面中亦是，颇有不同时空融合之感。 山坡上，层林染金，阿獙和小鹿玩耍着，一追一逃，不知不觉走进了蓝色的山谷。 小夭拍着手笑：“哈哈哈，獙君？獙君也有这么小的时候？他现在看着稳重了，原来小时候这么淘气！” 一个女子出现在画面中。 “娘！”小夭惊叫道。 虽然画面中女子的样貌并不是娘的真容，小夭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是娘吗？小夭痴痴看着洋溢青春活泼之气的青衫女子，触动她的不是长相，而是人身上难以言喻的神气，原来……娘也这么年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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