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宫女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韩国夫人抬脚换了方向,朝女儿的宫殿走去。 脚下的鹅卵石扭曲成一座座陡峭的山峰,韩国夫人在其中艰难跋涉。 冬日的寒风把人吹得透心凉,韩国夫人此时却觉察不到,反而浑身出了汗。 贺兰敏月见阿娘孤身一人跌跌撞撞而来,忙上前扶住,道:“阿娘,天这么冷,你怎么来了。” 韩国夫人抓住贺兰敏月的手,面露祈求之色,道:“敏月,咱们回家去。” 贺兰敏月不明所以,召人给韩国夫人端上热茶,眉头微皱道:“阿娘,你的手好冷,外面风大,仔细得了风寒。” 贺兰敏月不待韩国夫人说话,又往她怀里塞了个汤婆子。 “敏月,咱们回家去吧,这里会死人的。” 贺兰敏月不以为意地笑起来,她眼波流转,神情得意,露出一副像是打了胜仗的表情。 “宫里哪天不死人。” 突然听到这话,韩国夫人一愣,喃喃道:“死人不好啊……” 茶盏上的热气在韩国夫人眼前飘荡扭曲起来,她陷入遥远的回忆。 那时贺兰敏月才五岁,抱着爱宠小兔子的尸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想要小兔子醒来。 哭泣的贺兰敏月眨眼间变大,小花猫似的脸变得明艳起来,只听她说道:“阿娘,这次是我们的好机会。姨娘后位不稳,她需要有人替她固宠。” 韩国夫人精神恍惚,分不清现实和过去,脑子嗡嗡作响,耳边贺兰敏月银铃般的声音继续说着。 “姨娘需要我,这次我一定能当上陛下的妃子。”贺兰敏月信心百倍道。 “妃子”二字如同一把利剑,逼近韩国夫人的眼球。她不得不集中精神,道:“不是这样的,敏月。敏月,咱们住手吧。皇上赏赐的财物已经够我们几辈子花了。” 贺兰敏月狐疑地看着韩国夫人,道:“阿娘,你怎么了?往日你不是这样的。姨娘不过是杀了几个人而已,那是他们咎由自取,和我们无关。我们是她的至亲骨肉,她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 韩国夫人抬头看向贺兰敏月,道:“可是你看你那两个舅舅……一个死了,一个生死不知。” 贺兰敏月摆摆手道:“那是他们没和姨娘还有阿娘从一个肚子爬出来。阿娘,你就放心吧。” 韩国夫人面露犹疑之色,道:“可是……我……我怕……” “咱们还有皇上撑腰呢。”贺兰敏月道:“阿娘在宫里呆了将近十年,我在宫里呆了三四年,咱们的青春都花在了这上面,不能没有个说法。” 韩国夫人想要再说什么,就被贺兰敏月打断,转移到其他话题上面。 韩国夫人无奈地回来,回头看向天空,厚厚的阴云裹着天地,让人喘不过气来。 呼啸的寒风不断地带走人身上的热气,韩国夫人回到殿中之时已经手脚冰凉。 她病倒了。 太医过来诊治,说是风邪入体,思虑过重,心思郁结。武媚娘和李治都过来探望她,要她好生保养身体。 许是病重之人格外执拗,韩国夫人带贺兰敏月离开皇宫的念头愈发坚定,但贺兰敏月不乐意。她付出那么多,不甘心什么也没得到。 韩国夫人顾忌贺兰敏月,也没再提回家的事情,只得在宫中熬着。 这病从年底一直拖到开春,时好时坏。韩国夫人清减憔悴了许多,整个人笼着一层病气,精气神去了六七分。 武婧儿听闻韩国夫人生病,过来探望。她一见韩国夫人,吓了一跳,眼前这位瘦骨嶙峋的憔悴女子哪里还是从前那位柔美妩媚的美妇。 “顺妹妹,你这是怎么了?”武婧儿恻然动容。 韩国夫人强撑着身体,笑道:“没什么,得了风寒,每日名贵药材吃着一直不见好,习惯了。” 武婧儿强笑:“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好好将养着,天暖和了,就好了。” 武婧儿看着韩国夫人带着病气的脸,想起了那位早逝的丈夫。 他的面容早已模糊,只记得他身子文文弱弱。寒冬的一场风寒摧毁了他,即使武婧儿做出大蒜素,也无济于事。 他在临终之际,撑着一口气,将家业和幼子交付给自己,然后带着对人世间的不甘和担忧而去。 “大夫说你思虑过深,这皇宫虽大但不及外面山高水阔,呆久了难免郁闷。要我说,顺妹妹,不如回家试试。” 阳光从窗外挤进来,照在韩国夫人身前的屏风上,驱散了几缕残夜的阴寒。 韩国夫人靠在床榻上,道:“我也曾这样想,但阿娘说了,宫中名医云集,妹妹又不吝啬好药,等好了再回去。” 武婧儿闻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嘱咐了几句要韩国夫人注意身体的话。 说了这些后,武婧儿又和韩国夫人道别:“我过几天就要去苏州了,估计要等过年才回来。” “你去那里做什么?”韩国夫人急问道:“那里虽然繁华,但不及长安洛阳。” 武婧儿粲然一笑,道:“去开厂子织布。顺妹妹你好好养身体,等我弄好了,给你每年送上几十匹。” 韩国夫人闻言,嘴唇扬起一抹笑意:“我人老珠黄哪里用得那么多。” 武婧儿笑道:“我比顺妹妹还年长三岁,你人老珠黄,我岂不是半截身子埋土?” 武婧儿见韩国夫人脸上挂起笑容,劝道:“顺妹妹,咱们是亲人,你心里藏着什么事,我也知道。此路崎岖难行,不辨前路,不如换个方向,又是另一番天地。” 韩国夫人欲言又止,武婧儿握住她枯瘦的双手,摇摇头对她道:“顺妹妹,换个路走吧。我不是谁的说客,这是我的心里话。” 说完,武婧儿起身给韩国夫人掖了掖被子,轻轻按住韩国夫人的肩膀,道:“你不必起身,我走了。药要按时喝,不要想那么多。” 武婧儿出了门,又和武媚娘道别。武媚娘没说其他的,只问她需要些什么。 武婧儿笑道:“媚娘给我几个女官宫女吧,我带着培养一下,将来说不定能用到。” 武媚娘招手让李女史招来几个聪明伶俐的姑娘,让她们跟着武婧儿前去苏州。 武婧儿回到公主府,叫来李管家,让他派人回老家,给那个早死鬼烧香修墓,禀告梦年有出息一事。 云川知道后,不觉生了酸意。他这些年和武婧儿同寝同卧,双宿双飞,未尝一日分离,早把元配老爷忘了一干二净,没想到这人在武婧儿心中竟然还有地位。 武婧儿见云川闷闷不乐,问出缘由,不觉笑起来,解释道:“我见顺妹妹得了风寒憔悴的样子,想起了那人。我们多年未回,就让管家派人回去修墓烧香。他去得早,我现在都记不起他的容貌了。” 云川听了,郁闷之情一扫而尽,嘴上却道:“公主和我解释这个做什么,我自然相信公主。公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都支持公主。” 武婧儿:男人的嘴,骂人的鬼! 云川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仿佛自言自语道:“公主以后肯定要和驸马合葬,我嘛,孤家寡人,一条贱命,随便一埋就成了。” 武婧儿:“人死如灯灭,我从不在意死后事。” “哦。” 武婧儿不忍见云川怏怏不乐,道:“你若在意,百年之后,我会在你的坟墓旁修一座衣冠冢。” 云川闻言,立马精神起来,道:“那一言为定。我找人给阿耶迁个风水好的地方,到时候咱们一起住。” 武婧儿:不是随便一埋吗?
第29章 . 我的皇后堂妹 松江布×纺织局 武婧儿和云川等人一起乘船沿着大运河去了苏州。 苏州是淮南道的十二州之一, 治下六县。苏州西部太湖流域以蚕桑和丝织业为主,周围凡是空地都种上了桑树。经过历代的开发,此地经济发达, 百姓丰足。 种桑三年,可供一世。西部地区拥有成熟的种桑养蚕体系,百姓习惯且精于此道。即便棉花所用人工要少于蚕桑,但此地依然以蚕桑为主。 苏州东部的开发, 却不如西部, 但这里却开辟了许多棉田。说苏州东部大家或许不熟悉, 元朝时此地设府,名为松江府。 “买不尽松江布, 收不完魏塘纱”①的松江。明清一代,松江府的棉纺织业极为发达,棉布畅销海内外。 武婧儿可能说不清楚为什么松江府会成为全国棉纺织业的中心,但她认为既然这里能成为棉纺织业的中心, 那必然是天时地利人和。 与其在其他地方冒险, 不如追寻“后人”踪迹, 在这里选址建造棉纺织局。 武婧儿来苏州建棉纺织局主要有三个目的, 一是推广棉纺织品,二是赚钱并监督地方,三是以棉纺织品为支点去撬动其他的事情,比如海外贸易、水师、币制和税收等等。 武婧儿建立棉纺织局的灵感来源于千年后的苏州织造局。 苏州织造局不仅是供应宫廷纺织品的皇商,更是皇帝在江南的耳目。比如康熙朝的李煦, 他将苏州一带的晴雨、物价、民情和官员履职等情况坚持不懈地上奏给皇帝, 可谓是清帝在江南的眼睛。② 大唐的都城定在长安,除了沿袭隋朝,也有镇抚西北, 防备西北诸部落之意。关中一带驻扎全国约莫百分之四十的军队,达到举关中之众以临四方的局面。 然而这种军事策略却给关中带来了严重的后勤负担。大唐天子很多时候要去洛阳,不是因为洛阳风景好,而是因为洛阳有粮,有通过大运河从南北运来的粮食。 安史之乱后,北方藩镇割据截留赋税,是东南支撑起了唐朝的财政。 唐朝如今实行的府兵制,兵农合一,士兵自备粮草马匹武器,无须国家出钱养兵。但现在府兵制的弊端初现端倪。 随着时间门流逝,土地日益集中在权势之家,这些人可以通过各种手段逃避或免除租税徭役,然而穷者无立锥之地,自然要逃亡。 国家没有多余的土地授田,折冲府点不来兵,但众所周知大唐的边疆并不安宁。这时,募兵制就开始登上历史的舞台。 但是募兵需要钱啊! 钱从哪来? 武婧儿这次来苏州,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她想通过棉纺织品去撬动改善大唐的财政状况。 建造纺织局也是目前在武媚娘的羽翼范围内,武婧儿能做的。 从棉纺织品到发展水师,改革税制和币制,需要很长的路要走。 武媚娘和武婧儿同时也需要时间门来积蓄力量,蜕茧成蝶。 旭日东升,远山的轮廓逐渐清晰,金色的阳光洒在大地上。 武婧儿收回跑远的思绪,站在纺织局的选址前,干劲十足。 这次建纺织局的规模要远远大于之前在歙州建的茶厂。武婧儿准备起数百间门房屋,打造数千张织机,将纺织局建成一个容纳数千人的手工工场。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82 首页 上一页 3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