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将脚擦干净,穿上袜子,再盘腿到炕上,“我可听我叔叔讲,如今江南又要有新动作了。若是真要打仗……”说到这儿,王熙凤特意压低了声音,“若是真要打仗,咱们这些人的日子可就难了。” 王熙凤说的隐晦,但贾琏立马就意会到,但他一点儿也不担心,边搓脚边漫不经心道:“若说原先我还有些怕,但现在嘛……哼”贾琏得意一笑,回头看了眼王熙凤:“你怕不是忘了如今江南是谁说了算?” “就算姑爷在江南坐镇,可若是圣上铁了心要办,只怕也难呀……”王熙凤说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想当初江南贪腐案,他们家明面上安然无恙,可实际也损伤不少元气,那时可不见林姑爷有半点留情。 贾琏洗完脚,命人把水倒了,自己自顾自地擦着,“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林姑爷再怎么说也是为皇上办事,自然不能忤逆上意。可你要知道,姑奶奶可没和姑爷和离呢,咱们家将来更是北静王妃的外祖家,多少有些情面在,闹的太难看也有失北静王爷的脸面。” 王熙凤听贾琏这么一分析,豁然开朗,她怎么把黛玉那丫头给忘了! “你不说我倒要忘了,咱们家如今和北静王府也是八竿子扯的上的亲戚。玉儿那丫头也真有造化,和皇亲国戚结了亲,想当初老祖宗还一心想给她和宝玉做媒,太太还不同意……” “慎言!”贾琏呵斥道,“这话也是能往外说的?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林家么?这要是被有心人利用,你知道后果吗?” 王熙凤知自己失言,脸色白了一白。 “你看我,一时得意忘了形,尽说些无根据的话,实在该打、该打……” 贾琏却摇头,显然对王熙凤这‘得意忘了形’的行为颇有些无可奈何。 * 绛芸轩。 贾宝玉冷着脸回到住处,麝月从他手里接过斗篷,正要问他林家满月酒办的如何、热不热闹,可曾见到林姑娘云云,却觑着他骇人的脸色。 正纳闷究竟是谁不长眼惹了这位小祖宗,就见他径直往屋内走去。 贾宝玉一把撩开门帘,见袭人正坐在炕边,低垂着头安安心心给他纳鞋底,心中霎时五味杂陈,抵门看了一会儿,猛地一摔帘子,冲进房内翻箱倒柜。 袭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抬眼一瞧,见是宝玉,忙问:“你这是找什么?这么大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把屋子给拆了。” 贾宝玉顿住翻找的动作,看了袭人一眼,瓮声瓮气道:“不用你管!” 然后又在各处翻找起来。 袭人无奈地摇摇头,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来到宝玉身边,拉住他的手臂,好声好气劝道:“你想找什么东西尽管跟我讲,我帮你找。” 贾宝玉看着这样贤惠处处为他着想的袭人,不由得湿了眼眶,攥紧袭人的手,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袭人还以为他找东西找急了,忙将他拉到炕边坐下,弯下腰抽出帕子给他拭泪,叹道:“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你又究竟是为了什么东西伤心成这样呢?” 贾宝玉别过头,不敢看袭人,只说道:“你把那茜香国的大红汗巾子拿出来。” 袭人疑惑:“你拿这个做什么?” “你只管拿出来,旁的什么也别问。” 这匹汗巾子贾宝玉早已送给袭人,当初还洋洋得意,如今却只想捶死自作聪明的自己。 袭人见贾宝玉要的这样急,只得压下满腹疑问走向一个不起眼的箱子,然后将那匹汗巾子拿出来送到宝玉跟前。 虽然贾宝玉早将它赠给了她,可这样的好东西,她实在舍不得穿(至少现在不舍得)。 袭人将那茜香国大红汗巾子交到贾宝玉手里,正想看他究竟要做什么,不妨贾宝玉随手操起方才她做活计时用到的剪刀,直接就往那汗巾子上死命铰去。 一边铰还一边骂:“都怪它都怪它!要不是因为它,也出不了如今这档子事!” 袭人先是一愣,反应过来赶紧要夺过他手里的剪刀,奈何男女力量相差悬殊,硬是没能动他分毫,只地一边着急大喊麝月秋纹,一边拽着贾宝玉苦劝:“好好的,何苦动它?就算它有哪里得罪了你,也不该下死命铰它,万一伤到你自己,我们该怎么向老太太、太太交代!” 麝月和秋纹老早就听见里面的动静,但她们相信凭袭人的能力能镇住场子,可谁料没过多久连袭人也喊了起来,麝月与秋纹对视一眼,知道这回非比寻常,忙撂下手里有的没的的活计跑进屋。 三人合力才将剪刀从贾宝玉手上夺了下来,袭人怕他再夺,便让麝月将剪刀拿到屋外藏起来,贾宝玉手上的那条汗巾子也被剪的稀碎,争执间早已被扔到地上。 袭人刚要问他究竟发的什么疯,不妨贾宝玉直接趴在炕桌上号啕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喊着自己对不起袭人。 袭人一头雾水,坐到他身边,轻抚他的背给他顺气,问道:“你说的什么胡话?你哪里对不起我了?” 贾宝玉抽抽噎噎抬起身,拉着袭人的手欲言又止。 袭人也不急,问一旁站着的秋纹要了条干净的帕子,再次给贾宝玉拭着眼泪。 贾宝玉心里天人交战,纠结万分,但最终还是选择告诉袭人。 “我跟你说个事,你别急。” 袭人好笑地看了贾宝玉一眼,她能急什么?如今她连名份都不要了,还有什么能让她着急。 “行,我不急,你说吧。” “我听人讲,有人要求娶你为妻。” 袭人更不信了,“我一个奴婢家生子,谁能求娶我呀。” 这话她是一百二十个不信。 贾宝玉低头看了眼地上被他剪的稀烂的汗巾子,闷闷问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蒋玉菡琪官儿吗?” 袭人偏头想了一会儿,点点头,“知道。原先你被老爷打,可不就是因为那个短命的蒋玉菡!” 说到这,袭人仍旧有些愤愤不平,那个该死的,自己犯了事不说,还将她家二爷拉下水,明明不是他的错,白遭那一顿打,真不是个东西! 贾宝玉听到这,话更难说出口了,见秋纹还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便几句话将秋纹打发出去,再把袭人拉到一边。 “我有可靠消息,那琪官儿已经向忠顺老王爷请了愿,说……说是要娶你为妻。” “什么!!” 袭人蹭地站起身,表情十分震惊。 她都不认识这个琪官儿蒋玉菡,怎么他会求娶自己? 说到这,贾宝玉的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若说仅仅因为这个,我不至于如此着急,可关键是……” 接下来的话贾宝玉实在说不出口。 袭人看贾宝玉这吞吞吐吐地模样,心里登时有了不好的预感,一把拽住贾宝玉,语气焦急问他:“关键是什么呀!你要急死我不成?!” 贾宝玉不想钝刀子割肉一直痛下去,索性把心一横,脱口而出道:“关键是那琪官儿已经成了阉人,压根就不能再人道!” 贾宝玉的话犹如晴天霹雳,将袭人劈的三魂没了七魄,登时呕出一口鲜血,眼睛一黑,直接昏死过去,再不省人事。 贾宝玉被这场景唬地手忙脚乱,连声呼喊麝月、秋纹。俩人掀开门帘子便瞧见袭人昏死在炕上,嘴角还留着血迹,贾宝玉则死命掐着袭人的人中。 也顾不得问事情的来龙去脉,只能一个和宝玉携力将袭人扶到床上,一个跑外面去请大夫。 一柱香的功夫,袭人终于悠悠转醒。 看床边只有一个麝月,忙问她:“二爷去哪儿了?” 麝月给她掖了掖被子,“二爷去太太房里了。你吐血昏倒可把我和秋纹吓坏了,大夫看过后,只说你气急、努急攻了心才这样。” 袭人一听贾宝玉去了王夫人房里,便知这事要闹大。而一旦闹大,对她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于是掀开被子就要起身往外走。 麝月忙按住她,“你这是做什么!秋纹正给你煎药,好歹喝了药再下床呀!” “来不及了!”袭人甩开麝月的手,脚刚一沾地,霎时一股眩晕感袭来,然后跌坐回床。 麝月赶紧将袭人的腿搬回床上,再给她用被子裹好,心疼道:“说你还不听,非得自己吃苦头才罢休。” 袭人任由麝月摆弄,眼角无声流下眼泪。 原先她还斗志满满,想着就算宝玉成了婚,有薛宝钗帮扶也能压过晴雯的风头,抬举成姨娘只是时间问题。可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倒教袭人心彻底凉透,平日里那些争荣夸耀之心也尽皆灰了。
第91章 婚礼 话说贾宝玉一见袭人吐血昏死, 心里的愧疚到达了极点,抬腿就往王夫人处赶。 一路上风风火火气势骇人,唬地往常与他调笑戏耍的仆从愣是收回了嬉皮笑脸, 十分有眼色地给贾宝玉让了路。 贾宝玉就这么一路风雨无阻地来到王夫人住处, 彩云彩霞正和莺儿坐在门口说话,见贾宝玉气势汹汹来了,彩云忙站起身问候:“二爷怎么来了?太太正和宝姑娘在屋里说话。” 不提薛宝钗还好, 一提她,贾宝玉就忍不住想起导致袭人被琪官儿觊觎的罪魁祸首薛蟠! 贾宝玉不想迁怒,也知道薛宝钗和她哥哥是两样的人, 哥哥犯的浑不该怪到妹妹头上。可如今袭人的事都火烧眉毛了, 她却还在岁月静好地与太太谈天说地。两厢对比实在强烈,贾宝玉心底的天平少不得要往袭人那偏去。 于是冷笑道:“她在又如何?她在我便见不得太太了?好大的架子!” 说罢,迈腿就往屋里去。 三个小丫头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显然不明白这位爷又在发什么疯。 彩云被贾宝玉这一通噎,悻悻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 彩霞倒是嘟囔了句:“吃枪药了, 动这么大的气。” 然后转身问莺儿, “二爷和你家姑娘怎么了?怎么提起她就生这么大的气。” 莺儿也一头雾水, 茫然地摇摇头, “不知道呀。近些日子我家姑娘刻意避着宝二爷,俩人连面都未曾见,哪来的矛盾。” “诶……这就怪了。”彩霞疑惑地看了眼屋内,喃喃道:“宝二爷的性子虽说有些古怪, 脾气却一向好,这回怎么动这么大的气。” 屋内, 王夫人正笑呵呵拉着薛宝钗说体几话。 薛宝钗如今十七岁了, 已经完全长开, 姿容艳丽更甚从前,身材也更显丰腴,肌骨莹润,真像个雪里堆出来的美人,活色生香、成熟润泽。 要搁以前,贾宝玉少不得要被薛宝钗这绝色倾城的姿容吸引,但如今他眼里心里都盛着怒火,哪儿还有闲工夫欣赏这些东西。 王夫人被突然出现的宝玉吓了一跳,不禁微微蹙眉,“怎么也不派人通报一声,冷不丁倒吓我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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