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乔琰今日指派各方行动,跟这些个黄巾士卒打交道,让他们各尽其用,耗费的心神实在不小,这会儿早饿得不成了,这点热食与山珍海味也没什么区别。 当然她深知自己多日间没有正常进食,绝不能一次性让自己吃个痛快。 梁仲宁就没这么多顾忌。 他这骂架和诱敌都是体力活,一把抓过了半扇肉就囫囵吞咽了下去。 打了个底后他朝着乔琰看去,正见对方的进食动作说不出的细嚼慢咽,这么一对比之下,好像显得他着实不够有风度。 他不免在心中嘀咕了两句对方果然是文人做派。 然而也正在此时,他忽然听到乔琰开了口,打断了他的腹诽,“都说酒桌之上好谈事,我虽不饮酒,但此时与渠帅说两句话也合适。” 他连忙正了正神色,“先生但说无妨。” 乔琰说道:“我先前便说,我是为渠帅的两次难关前来的,现下第一处已解决,第二处大约不需我多劳,只需提点两句便可迎刃而解,敢问渠帅何时派人送我回返高密?” 梁仲宁惊得手中的髓饼都掉了。 “先生不多留几日?” 今日一胜,六十万斛粮食,可算是让梁仲宁尝到了甜头,方才数粮食的时候他便在想,“严乔”实在不愧是郑玄弟子。 这郑康成自己不出仕,甚至倒霉催的受到了党锢之祸的牵连,被禁锢在北海高密,却能将门下弟子培养成如此模样,果然对得起当世盛名。 而他也不由想着,若是有“严乔”相助,说不定他能拿下的并不只是田氏坞堡了。 他甚至连一开始与她遇上时候剑拔弩张的对话都给忘了个精光。 什么对方年纪尚小,什么对方要回去高密报信之类的都给丢在了脑后,就想着如何靠着对方的智慧再给自己谋取一点利益。 可他才生出一点野望来,得了他先生称呼的“严乔”怎么就要走了? 不成!绝对不成!
第010章 “我非兖州人士,留在此地作甚?” 乔琰仿佛全然没看到梁仲宁手中饼都掉了的失态之举,一边依然在慢条斯理地用饭一边回道。 她更将自己不是兖州人士这几个字,说得顺溜到让人根本听不出她在扯谎。 在此等从容的表现之下,梁仲宁哪里看得出,对方分明是在玩一出以退为进的戏码。 他连忙回道:“周遭祸乱频频,如先生这般大才之人,倘若在路上出了意外,岂非是个天大的遗憾?” 其中殷切关照之意溢于言表。 但他旋即就见乔琰沉下了脸色。 先前为他的断枪所指,以及面对田氏坞堡的守御之时,乔琰都平静得过于老成,现在忽然露出了与此前有别的神情,还真让梁仲宁觉得有些不适应。 他也陡然意识到,对方胆敢直接找到他的面前来,本就是个在脾性上异常锋锐之人。 “渠帅说的这是什么话!既知祸乱四起,在下才更该尽快回返高密,侍奉郑师身边,如何能图此地安稳滞留。” 乔琰这疾言厉色的一番言语,给梁仲宁堵了个正着。 黄巾军再如何打着苍天已死的口号,也不会真将尊师重教的风气给破坏了,这便让乔琰这话格外站得住脚。 梁仲宁有心土匪做派一些,干脆直接将人给扣押下来,又难免觉得—— 他这才靠着对方的本事攻破了坞堡,得到了这一笔足够他的人吃将近两年的粮食,就连他的部从也对严先生一改印象,拿出了尊敬的态度,他若是卸磨杀驴…… 不对,应该说将人硬绑上战车,多少有点损伤他的威严。 虽然这所谓的威严,大约是在他被手下人跟扛猪一般扛着的时候,也差不多是掉了大半了。 他脑子飞快地转动,忽然冒出了个主意。 他先是好声好气地说道:“先生说的是,只是您协助我夺下这坞堡,得了粮食,无异于对我这一方队伍中的兵卒有活命之恩,您说我有灾厄,前来提醒,这又是另一条人情——” “这两厢加在一处,我若只是派人送您去高密,怎么说也是还不完的,倒不如先在此地休息数日,再行离开也不迟?” 见乔琰的脸色稍霁,梁仲宁一时之间也顾不得感慨对方以这么个岁数表现出这副形容,其实还是有那么点滑稽的,趁势继续说道:“再者说来,黄巾军中各方管束手下未必有我这本事,若是路上忽然未及辨别敌友,岂不是也有可能误伤?” 他继续说道:“倒不如等我先与相邻地界上的同袍稍说两句,再行派人护送先生起程如何?” 乔琰不置可否地瞥了他一眼。 梁仲宁觉得这目光,像是在对他这句自吹自擂的管束手下本事有些意见,又好像的确是对他的提议有些意动。 但不管怎么说,没得到对方继续坚持原本的当即离开回应,怎么说都是一件好事。 他盘算了一番后,决定再添一把火。 结果还没等他想出该当如何添这一把火,仿佛瞌睡的时候也有人送枕头一般,一个天然的理由就送到了他的面前。 坞堡既下,乔琰便不必与前夜一般睡在帐篷里,而是得了个单独的屋子歇息。 免于幕天席地就寝,让她睡得更加安稳了些。 她这一觉直睡到了日上三竿,然而一出门她便险些怀疑自己并未睡醒。 梁仲宁站在门口哭丧着个脸。 这表情让乔琰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夸张作伪的成分在,但他露出用手捂着的半张脸的时候,却让人忍不住眼皮一跳。 “你撞树上了?”乔琰正抚着衣上的褶皱,不由在此时动作一顿。 坞堡之内也有与她年岁差不多的孩童,正好让她将先前那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衣服给换了下来。 梁仲宁一见她便忍不住暗赞了声好风姿,但一开口拉扯到了脸上的伤口,又龇牙咧嘴了起来。 “非是撞了树,”他小声回道,“您是知道的,昨夜我就说既然擒获了那陈留典韦,若是能将其收为己用,自然是件好事。” “所以我跟他比了比气力!” “……?”你是真的敢啊! 但乔琰总不能说这么直白,只是迂回地问道:“那么结果如何?” 说来典韦也实在是个实诚人。 倘若乔琰有他这个武力值,对面的统帅还是梁仲宁这种自诩是文化人,却偏偏更是个缺心眼的时候,还比什么啊,干脆趁着这劳什子比斗,将人给劫持了算了。 届时别说这田氏坞堡的围解了,说不定还能反攻濮阳。 乔琰想到这里也难免有些后怕。 但梁仲宁显然没有接收到她目光中的谴责,只是继续说道:“其实我也没有那么蠢,之前把他带进坑里去的时候,废了那么多沙袋和人力才将他压制住,易位处之,我是做不到这种程度的。偏生我跟他说我们黄巾天师道的理念,他跟我说他听不懂,要收服他只能拼气力。” “渠帅对自己的力气何来此等自信?”乔琰问道。 梁仲宁讪笑道:“自信是没有的,不过是点小花招而已。就同藉车和杆秤是一个道理……” 他所说的藉车就是古代投石机的一种,和杆秤一样都靠的是杠杆原理。 当然在汉朝没有杠杆原理这个说法,但总归是这么个意思。 这要是在比试力气的时候玩这种招数,说不定还真能行。 但显然,要是被他得逞了话,他也不会是这么个状态了。 果然下一刻,她便听到梁仲宁说道:“不过出了一点小小的岔子,这横杆直接被那壮士给掰折了,还直接扫到了我的脸上。” 他指了指自己脸上的青肿和被擦伤的痕迹,示意这正是那出意外造成的结果。 稍微想象一下都知道这是个何等滑稽的画面。 乔琰在介于笑场和给这位黄巾渠帅一点面子之间纠结了片刻,就听到对方已经开始借题发挥了,“先生说我有难,只怕最近真是有血光之灾的苗头,连与个败军之将斗力都能发生这样的祸事,倘若先生要走,或许明日就能听到我的死讯了。” “先生!您可不能走啊!” “……?”这理由也行? 乔琰不由陷入了沉默。 明明是她需要的结果,她愣是有种自己被人忽悠了的感觉。 梁仲宁的脸被木头打伤了是不错,脸皮却还厚的很。 他可不管乔琰是如何想的,能让他得到六十万斛坞堡存粮的,不管年岁几何,总归就是个大才。 不将此大才留下,他绝睡不安稳! 面对乔琰近乎直白表露出的无语,他毫无心理包袱地继续说道:“先生既已教我如何攻破坞堡,何妨救人救到底,不如在此多留几日。” 乔琰迟疑了片刻,方才回复了个“可”字。 不过所谓的迟疑到底有几多是真,大约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在她给出这个回复后,黄巾渠帅梁某与“谋士”乔某对视了一眼,都在心中打出了个满意的评价。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算是皆大欢喜了。 或许唯一不太欢喜的就是明明也可以算是赢了角力,却被梁仲宁提前准备的绳索大礼包和群殴待遇给重新捆成了粽子的典韦。 乔琰暂时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以她现在的条件,要与动脑子的人暂时达成同道的状态,远比让靠力气吃饭的人认可她容易得多。 梁仲宁和典韦还不同。 黄巾军是只要给饭吃就能被“收买”的,更看她有一层看经学大家弟子的滤镜在。 典韦却显然不能理解,这个瘦弱的孩童有何值得他俯首之处。 就像乔琰也不知道,田氏到底是什么运道才能让这“古之恶来”暂时为他们所用的。 饶是她已经激活了谋士系统中的签到系统,看到了在签到奖励里存在诸如临时属性卡之类东西,能暂时弥补她力量不足的弊病。 但要想达到击败典韦的力气,显然还差得太远。 不过想不通的事情就先不想了,反正别看梁仲宁的脸上挨了一记,他对典韦依然觊觎之心不死,想来不会缺他一口吃的。 人既然死不了,就总有让她下手的机会。 比起典韦,还是田氏坞堡中的人要如何处置更重要一点。 既然已经完成了顺理成章暂时留在贼船上的目标,她便该进行下一步了。 要梁仲宁看来,这些人习惯了优渥的生活,和与寻常人有别的待遇,大约是不会愿意投效黄巾,成为他这个渠帅麾下的一员的。 处在黄巾和大汉官方势力对峙的当口,这样的豪强势力既然已经失去了自保的资本,那么最合适的处置方式无疑是直接取了性命。 这就是乱世之中的游戏规则。 梁仲宁倒是还记得此前对乔琰的承诺,想着还是要与严乔先生说一说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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