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正色道:“在你看来,道录司的建立为的是什么?是为了替朝廷收拢人才,还是为了多提供几个官位?” 富源一时呐呐,半晌不能言。 其实在他看来,朝廷创建道录司,就是为了收拢人才,收拢招安哪些桀骜不驯的和尚道士们,让他们受朝廷管控,为朝廷效力。 可是,他却有一种直觉:如果自己真的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四爷根本不会顾及皇上的意愿,能直接把他从道录司扔出去。 他虽然没说,但神情却已经出卖了他的想法。 胤禛冷笑了一声,斩钉截铁地说:“今天我就把话撂这儿,我之所以力主创建道录司,为的是让这天下百姓都不再受鬼狐侵扰,让他们能平平淡淡地安居乐业,不为神佛左右!” 在场之人皆是心神一震,有人依旧迷茫,有人却仿佛看到了一条虽有阻碍,却通往光明的道路。 富源就属于迷茫那一挂的,与他站在一起的赵岭却是双眼晶亮,看向胤禛的眼神就像看着指路的明灯,自己最坚定的信仰。 “四爷,臣明白了。这天下是普通人的天下,即不需要天神赐福,更不需要妖魔降灾。”赵岭有一种拨开云雾,始见青天的豁然。 只不过,他心头还有一些犹疑,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些什么。 胤禛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大声道:“不错。上古时期,洪水肆虐,有大禹带领我等人族治水;十日当空,有大羿张弓落九日;刑天伐天,失却头颅便以乳为目,以肚脐为口,虽败犹荣。 再往近了说,秦时都江堰、郑国渠;隋时大运河贯穿南北。便是当代,也有治水的能人可以改变河水流向,变灾祸为祥瑞。 我们人族所求,自己可以做到,不需要神仙妖魔要指手画脚!” 这一回,便是满心功名利禄的富源,也觉得豁然开朗,不禁热血沸腾。 然后,他转头就把胤禛说的话,报给了康熙。 ===== 康熙沉默了片刻,忽而一笑,“果然是老四会说出来的话。” 早在胤禛向他请命创建道录司的时候,就已经说过类似的话。 只不过,那时候胤禛说得笼统,缺了几分条理,远没有如今这几句震撼人心,引人神往。 “果然是长进了,这几年都书没白读。” 康熙哈哈一笑,吩咐魏珠,“传旨,晋揆叙为鸿胪寺卿,兼翰林院学士。就说他教导四贝勒有功。” 没有一个父亲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有出息,而康熙更是望子成龙中的佼佼者。 他是宁愿自己的儿子怀才不遇郁郁而终,也不愿他们庸庸碌碌,混吃等死一世。 更别说,从这几句话里,他看出了胤禛的“纯”。 他调查过揆叙,知道揆叙和他阿玛明珠不一样,颇有上古君子之风,忠孝节义具全,却又不迂腐,懂变通。 康熙觉得,正是因为有揆叙这个老师言传身教,才教得一直如此高风亮节,将天下苍生放在了私人感情之上。 而这样一个儿子,就算手里有再多的权利,他也完全不用担心。 因为他清楚,只要他的所作所为有益于天下,这个儿子是永远不会反他的。 有这样一个儿子在侧,也能时刻警醒他,不要为了私欲而罔顾天下百姓。 一时之间,康熙又是欢喜又是苦恼。 欢喜是因为有这样一个好儿子,身为人父,他无比骄傲;苦恼做是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短板,因着自身经历的缘故,他太容易纵容心腹。 此时的康熙,还不像往年那样刚愎自用,还懂得反思,还知道身为帝王不能偏听偏信。 若是到了晚年他有这样一个儿子,第一反应就是警惕,然后就是不遗余力地打压。 那时的康熙,已经享受了太多的赞誉,他接受不了有人将他的短板明晃晃地揭示出来。 就算这个人是他的儿子也不行! 但是现在康熙只为这个儿子骄傲,更是于自己的行事作风,会不会导致他以后和这个儿子反目成仇。 他想着:是不是应该再给老四安排一个老师,掰一掰他这过于目下无尘的性子。 可这个念头只是一瞬间,被他自己否定了。 ——皇室中养出一个竹林七贤般的人物,多么难得呀。若是因这一点私心就毁了,岂不可惜? 或许,朝廷可以把老四打造成一面招牌,一块面向天下黎庶的招牌。就像纳兰成德是面向汉人学子的招牌一样。 既然不能改变胤禛,那就只能克制一下自己,听取太子的建议,对待臣子不能只要求忠心,还得要求一下私德? 可水至清则无鱼,官员的俸禄就那么一点,当官的若是不贪墨一点,哪来的钱财让父母妻儿呼奴使俾呢? 将心比心,康熙觉得,若是不能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当官的又哪能全心全意为朝廷办差? 越想,他就越觉得自己做得没错,是太子对官员要求太高了。 这样下去不行呀,从前太子也不是这样的,这几年怎么越发左性了呢? 他正挠头呢,就听魏珠通禀,“万岁爷,太子殿下求见。” 好嘛,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宣太子进来。” “嗻。” 魏珠应了一声,面向大殿门口,气存丹田,扬声道:“皇上有旨,宣太子殿下觐见。” 这句话由小太监们一个一个地传递出去,等传到门口,太子这才走进殿来,打千行礼,“儿臣胤礽奉旨觐见,给汗阿玛请安,汗阿玛万福金安。” “起来吧,你我父子,不必多礼。” 对于这句话,太子是只管谢恩,但下回再来,该有的礼数却从来不少。 有些亏吃一次就够了,都读档重来了,还能在同一个关卡挂两次吗? “多谢汗阿玛恩典。” 康熙也早就习惯了太子如此,若是平时,他还会无奈地说上两句,感慨一下儿子真是越大越不可爱。 但今天他心里有事,看太子是怎么看怎么别扭,也就懒得在这些枝稍末节上扯闲篇了。 “你来得正好,昨天太后还和朕提起,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该娶媳妇了。对于太子妃,你心里可有什么想法?” 太子妃? 太子微微一怔,想到了他前世的妻子瓜尔佳氏。 瓜尔佳氏温柔贤惠,大气端庄,能容得下东宫的一众侧妃侍妾,又有手段将她们治的服服帖帖。 这样的人,无疑是极合适做太子妃甚至是做皇后的。 但她却并不适合做一个妻子,至少不适合做胤礽的妻子。 胤礽生而丧母,父亲又有太多的儿子,他无疑是渴望亲情的。 前世对于亲情,母亲他无法期待,父亲他又求而不得,就只能把所有对亲情的期待寄托到妻子身上。 可是,他的妻子却是一个皇室贵妇的模板,对自己的要求唯有贤良淑德,在乎自己的名声多过于在乎自己的丈夫。 胤礽失望不已,与妻子渐行渐远。 是人不明所以,想当然地以为太子不喜欢太子妃,是因为太子妃不够美貌,进而臆测出太子喜好美色。 可谁又明白,在心中,“结发夫妻”的分量,哪里是外在的眉毛可以比拟的? 回忆只是一瞬间,太子暗暗一叹,压下心思,直言不讳地提出来自己的要求。 “儿臣希望和以后的妻子,能向汗阿玛和汗额娘那样,琴瑟和鸣,相爱相亲。” 前世康熙也问过这个问题,但那时候的太子对康熙还是满心孺慕,觉得汗阿玛肯定会给自己挑一个最好的,于是就羞涩而期待地回来一句,“但凭汗阿玛做主,儿臣相信汗阿玛的眼光。” 结果可到好,康熙果然给他挑了个最好的,规矩最好的,维护自己太子妃地位的手段最好的。 至于太子好不好,在人家心里,只要太子不被废,那都无所谓。 如今时光倒转,他又有了一次机会,绝对不会再那么傻乎乎的了。 想到这里,太子特别强调,“不要规矩太好的,在外人面前过得去就行。儿子是娶媳妇过日子的,不是娶教养嬷嬷过规矩的。” 这时候的太子,倒是难得显出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康熙欣慰之余,笑骂道:“你倒是会给朕找麻烦。” 听太子提起仁孝皇后,康熙心头也有些唏嘘。 那是他的结发妻子,是他的第一位皇后,也是拼死为他但下继承人的女子。 记得两人刚成婚的时候,私底下也会打打闹闹,凑在一起吐槽前朝的大臣、后宫的妃子。 仁孝皇后本也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女子,只是现实逼得她不得不把规矩刻在身上。 随着时间的流逝,皇后越来越稳重,能帮他的地方越来越多,让他能够完全放下后宫事物,专心和前朝的大臣们斗智斗勇。 只可惜红颜薄命,皇后薨逝的时候才二十多岁,正是桃李灿烂的年华。 “好吧,朕会和皇贵妃说,不要找太规矩的。” “多谢汗阿玛。”太子真心实意地欢喜,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汗阿玛,您和皇贵妃和好了吗?” 康熙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太子心头一跳,暗悔不该多嘴问这一句。 按理说,皇父的后宫,太子着实不该过问。 只因胤禛是皇贵妃的养子,皇贵妃得宠与否,直接关系到胤禛平日的待遇,他就不能不多问一句。 这两位也不知闹了什么别扭,先是康熙许久不踏入承乾宫,后来就算偶尔去了,也再也不曾留宿过,只是坐坐就走,最多用一顿午膳。 宫里的人最会看风向,暗地理早有流言传出,说皇贵妃失宠了。 太子绝不相信,这种流言皇贵妃不知道。但承乾宫那边却从来没有出面制止过。 双方的应对都如此诡异,让那些有心搅混了水,再浑水摸鱼的嫔妃望而却步,一时间倒也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只是长久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呀。 太子心念数转,一撩衣摆就跪了下去,情深意切地说:“汗阿玛,汗额娘已经不在了,儿臣只希望您能够一直好好的。 这些年,眼见承乾宫娘娘将您照顾得无微不至,儿臣暗地里也十分替汗阿玛高兴。只是如今……儿臣实在是担忧您!” “无微不至?呵,她是无微不至。”康熙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对太子道,“行了,你先起来吧,这种事不是你该管的。” ——只怕表妹的无微不至,不是对他这个表哥,而是王氏那个狐媚子吧?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把王氏带回宫,不曾想带回来一个祸害! 偏生这种事情他又不好对外说,只能自己憋在肚子里,噎声咽气地把这个闷亏给吃了。 就算看在胤禛的脸面上,他也不能把皇贵妃如何。更别说皇贵妃还是他的嫡亲表妹,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429 首页 上一页 38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