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庖丁解牛,唯手熟尔,猪杀得多了也一样。 郑屠杀猪的手艺无疑是极好的,锋利的刀刃避过了每一处坚硬的骨骼,却又巧妙地切断筋骨,将猪肉分成大大小小的块儿,又把排骨完整地剃了出来。 这年月的人,肚子里都没油水,买肉都爱买肥肉。因而是肥肉贵,瘦肉贱,排骨只能做搭头。 若是客人买一斤肥肉,他就送一斤排骨。若是遇到了关系好的熟人,不买肉排骨也可以送。 郑屠是做生意的,不是做慈善的。既然是送的东西,自然不可能有多好。 每一根排骨踢下来之后,他都会再用小刀把上面粘着的肉刮一遍。刮下来的这些碎肉,则会贱价卖给香熟的饭馆。 郑屠剔出来的排骨,除了贴骨肉之外,只有一些零零星星的碎肉没有刮干净,买肉的就算是想占便宜,也占不了多少。 不过,他的手艺好不好,和王三没有多大关系。 就算郑屠杀猪的手段再利落,那一刀一刀切在猪身上的利刃,都是实实在在的。 如今王三的魂魄和整个猪身融合在一起,猪肉每挨一刀,王三就跟着痛一回。 这痛必无可避,只能生受。 偏偏这不是他自己的身体,而魂魄虽然也有五感,却毕竟不是肉身,他想晕都晕不过去。 郑屠先是分大块猪肉,又剔排骨,最后还要一刀一刀刮排骨上的肉。 都说罪大恶极之人,受的凌迟之刑,手艺最高的刽子手,可以刮足三千刀。 这种死刑自来只在京城执行,王三从来都只是听说过,有亲眼见过。 如今他倒是白占了个便宜,借着郑屠的巧手,亲身体验了一回。 作为一个地痞流氓,王三平日里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占便宜,今儿拔了东家的葱,明儿偷了西家的蒜,后天调戏一下落单的小媳妇儿。 那时候的王三一定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还能被迫占这样一个“大便宜”。 也不知过了多久,郑屠终于把一头猪收拾利索了,王三的痛苦也暂时告一段落。 听着郑屠催促儿子,到前头开店门、摆肉案,王三心里一哆嗦,对自己接下来要遭受的痛苦充满了恐惧。 但恐惧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切好的大块猪肉,被摆上了卖肉用的案子 此时天已经大亮了,集市上的人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往常这个时候,都是王三和一众狐朋狗友上街作祟的时候,像今天这样在街头静静地躺着,还是头一次。 没过多久就有人来买肉了,王三的痛苦也开始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有一个头发花白步履蹒跚的老头子来买肉。 这个老头王三认得,正是他的邻居王大爷。 这王大爷最爱斤斤计较,他只买一斤肉,却是挑肥拣瘦,一会儿嫌瘦肉多要剃下来,一会儿又嫌秤不够足要添一块。 添添减减的有一刻钟,王大爷才心满意足地提这超出一斤的肥肉,和正郑屠的两斤排骨,回家去了。 郑屠的儿子忍不住嘀咕道:“这老头子,真是个铁公鸡。每回他来买肉,都比别人多费些功夫。” “住口!”郑屠板着脸瞪了他一眼,训斥道,“他一个没儿没女的孤老头子,攒钱不容易,花钱自然仔细。你才吃过几粒米,见过几个人,就敢背地里对人评头论足?” 因着肉食充足,郑屠生得人高马大满脸横肉,若他真要和王大爷计较,哪里能白送他半斤肉,还另外又搭两斤排骨? 不过是怜悯老人家孤苦,半卖半送地帮衬一罢了。 刚缓过劲儿来的王三听得呆住了。 如果是在从前,他听了郑屠的话,非但不会有什么感悟,还会嘲笑郑屠是个傻子。 可是,他今日被迫受了这么多零碎苦,再听郑屠的话,就难得生出了反思之心。 ——如今他被迫受罪,只觉得痛苦难当。往常那些被他欺负的人,是不是也这样痛苦? 他之所以有今天的报应,是不是从前罔顾他人意愿的事情做得太多,终于连地府的鬼差都看不下去了? 这个念头一起,王三只觉浑身一轻,再回过神来,睁眼便看见了昨晚陪他睡觉的那个暗娼。 “我这是……回来了?” 他猛然推开怀里的女子,三下五除把自己的衣裳穿好,不过那暗娼的挽留夺门而出。 等他一口气跑到家门口,双手撑着膝盖喘气的时候,王大爷提着猪肉和排骨慢,悠悠地回来了。 看见站在门口的王三,王大爷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大声呵斥道:“你这泼皮,又来踅摸我什么?” 看见那些猪肉和排骨,王三的脸色就已经变了。 原本他还能自欺欺人,自己经受的那些只是一场梦。可是现在,他已经肯定了那是事实。 为了进一步确认,他陪着笑脸跟王大爷说了许多好话,终于从王大爷嘴里套出了他买肉的全过程。 只能说,和他经历过的半分不差。 王三脸色惨白,愣了许久,忽然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大巴掌。 他突然抽风,把王大爷吓了一跳,“你……你可别想讹我老头子!” “真是个混蛋!” 王三又给了自己两巴掌,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给王大爷磕了三个响头。 “大爷,往常是我不懂事,给你添了许多麻烦,王三在这里给您赔礼了!” 隐在暗处的上官道长笑着点了点头:这王三还懂得反思自己,倒也不是无药可救。 也罢,既然王三已经悬崖勒马,他也该给人一个回头是岸的机会。 罪魁祸首,还是陈家与那历城县城隍。 ===== 果然不出他们所料,王家出殡的时候,那叫一个热闹非凡。 陈家的人纠结了一大帮亲戚朋友,必经之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几个女人拦在路中央,指天誓日地哭闹咒骂。只说王家人不讲信用,收了他们陈家的聘礼,却舍不得把女儿往陈家送。 王家人的脸色都很难看,前来帮忙的街坊四邻,都跑到了棺材前面,和陈家人对峙。 都是乡里乡亲的,王家和陈家的事谁不知道呢? 这陈家摆明了是不安好心,如今王家的姑娘都被折磨死了,他们还不死心,但凡有点良心的都看不过眼。 双方正吵吵嚷嚷间,陈家做主的男人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跳起来就隔着人群往棺材上扔。 正闭目念经的慧园大师突然睁开了眼,挽在掌心的佛珠清可见飞了出去,佛珠上散发的金光织成了一张细密油腻的网,将那样东西兜住,送到了棺材另一侧的上官道长手中。 上官道长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掏出三张朱砂黄符,沾着自己的精血,将那样东西包裹了个严严实实。 扔东西的陈家大郎立刻惨叫一声,双手抱头滚倒在地。 “怎么回事?”王宽他爹彻底怒了,“你们陈家强抢不成,这是准备讹人了?我告诉你们,想要抢我妹妹的棺材,除非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先入为主,连陈家请来帮忙的人,目光里都带了几分狐疑。 这件事明眼人都知道,是陈家理亏。他们这些人虽然碍于情面来帮忙了,但都不是十分分卖力。 如今出了这种变故,有那心思活络的,就调转矛头数落陈家大郎。 “大郎,你把咱们叫来,不是看你讹人的吧?” 这句话算是给陈家大郎的行为定了性了。 偏偏那股疼痛虽然剧烈,却只在一瞬间。瞬间过后,他扔出去的东西被符咒完全密封住,和他断了联系,他自然也就不疼了。 脸色难看的从地上站了起来,神情阴沉至极,却更坐实了他欲要讹人,却被人揭穿的事实。 那阴狠如虎狼的眼神,瞬间就触动了王家众人敏感的神经,大家都握紧了手里的铁锨和杠子,随时随地准备和陈家的人拼斗。 可是,出乎意料的,陈家大郎恶狠狠的瞪了他们片刻之后,竟然一挥手,带着陈家的人撤了。 如此虎头蛇尾,令王家众人面面相觑,都暗暗怀疑,陈家是不是又在憋什么大招。 还是王宽他爹够理智,急忙招呼大家继续出殡。 除生死无大事,别的事情再重要,也重要不过他妹妹的丧事。 “乡亲们,不管陈家的人有什么阴谋,当务之急,还是先老四娘入土为安。” “不错,人死为大,别的事都得给四娘让路。” 立刻就有人七嘴八舌地附和。 大家抬棺材的抬棺材,哭灵的哭灵,一行人浩浩荡荡,继续往择好的坟地走去。
第356章 城隍庙的香火 陈家把亲戚朋友请了一堆,浩浩荡荡地堵着王家的出殡队伍闹事。 本来一众亲朋都豁出脸,准备帮他们家造势了。结果可倒好,别人还没怎么着呢,陈家的人自己就先怂了。 当着王家人的面儿,这些人没说什么。只是等拐了个弯之后,他们就忍不住摆出脸色,用一点儿都不小的声音嘀嘀咕咕地抱怨。 “真是的,不是说要把棺木抢回来吗?害老子白准备半天!” “本来成家就理亏,再来这么一出,怕是要变成十里八乡的笑柄了。” “要我说,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尸体抢回来再说。等王家那丫头和陈家小子埋一块儿了,我就不信,王家的人还能来陈家挖坟。” “陈家大郎,真是不顶事。” “真是个怂包。” “…………” 这些人越说越过分,陈家大郎努力隐忍,双拳紧握,指甲都快把掌心刺破了。 他心里明白,现在的陈家还需要这些人的抬举帮衬。 等到日后,他们陈家发达了,一定叫这些人好看! 于是他耐下性子,陪着笑脸,用家里备下的鸡蛋、糕饼、猪肉等物,好声好气地将这群人送走。 至于赢钱,那是没有的。 在乡下,邻里之间相互帮衬,谁会开口要钱? 毕竟远亲不如近邻,谁敢保证,自己以后没有需要邻居帮忙的时候? 用最后一条猪肉,把最后一个客人送走之后,陈大郎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他阴着一张脸转身走回家,陈家老爷子正窝在堂屋的椅子上,“吧嗒吧嗒”地抽水烟。 看见大儿子回来,他把烟锅子在桌子上磕了磕,不大高兴地问:“你带了那么多人去,连口棺材都抢不回来?” “王家那边的人也不少,而且……”王大郎迟疑了片刻,眼中已有了些退缩之意,“而且王家那边也请了高人,我看王佳不好惹,要不然咱们还是换个目标吧。” 陈老爷子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大儿子一眼,“你懂什么?像王家这种怀有大气运却还没发家的,是那么好找的? 就算找到了下一家,人家也不一定有适合的结亲人选;就算是有合适的人选,谁能保证,人家愿意和咱们家结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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