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情语气亦不似最初那般威严,也说不上多柔和,平平淡淡的却不失关心之意。 这对于一个日理万机的帝王来说已是十分不易了,要知道那么些个皇子公主都还没有几个能有这样被亲自关心的待遇呢。 一时德妃的目光就不由得微微变了变,却并不急着插什么话,只静坐在一旁含笑倾听,仿佛一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一般,实则却不过是在认真观察罢了。 待发觉帝王的话都是同林言君说的,眼神也大多落在她的身上,德妃这才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茶碗。 “按说在承乾宫住着是再舒适便利不过了,只奈何如今皇贵妃娘娘的身子实在是……”话到此处微微一叹,眉眼忧愁语气惆怅,“如今这样的情形委实不好叫娘娘再过多操心,合该好生静养才是,不如就叫两个小姑娘住到臣妾的永和宫去也好。” “一来叫皇贵妃娘娘好安心养病,二来臣妾也好更方便照顾她们两个,三来……臣妾宫里的贾贵人不知皇上是否还有印象,那是荣国府二房的姑娘呢,与她们两个那是真真沾着血脉的亲戚,住在一块儿岂不和乐。” “贾贵人?”康熙愣了愣,下意识皱起眉头仿佛在苦思冥想。 显然,这还真是将贾元春给忘了个干干净净。 “原来贾贵人是荣国府的姑娘。”也不知究竟想没想起来贾元春的脸长什么样,总之康熙就是一副恍然的模样,竟仿佛还很认真地在考虑德妃的提议。 林言君有些急了。 虽说不知道德妃此举究竟图个什么,但她可绝不相信是无缘无故,指不定黄鼠狼给鸡拜年呢。 正当她犹豫着该说些什么时,一直沉默寡言的胤禛倒是先开口了。 “德妃娘娘的好意胤禛代皇贵妃先谢过,只永和宫内毕竟小主众多,本已是满满当当,两位姑娘再过去难免要委屈了些,也总不好硬是叫哪位小主腾出好地儿来,太折腾不说还得罪人不是。” 本不过是句大实话,但落在德妃的耳朵里却怎么都不是个滋味儿了,听着就仿佛是在暗搓搓嘲讽她的永和宫不如承乾宫似的,更嘲讽的还不是这个,而是那一堆的小主。 当今圣上后宫嫔妃众多,几乎每个宫里都住了不少人,却唯独只有承乾宫从未被塞进过一个小主,偌大的一个宫殿这么些年也就只独属于皇贵妃一人。 这不仅仅是地方宽敞不宽敞住着自在不自在的问题,而是在于皇上的那份情意。 这是得多疼惜多在意才不忍心叫其他人杵在跟前扎了那位的眼和心啊? 越想德妃心里就越是五味杂陈,连带着脸上温柔的笑意也不觉淡了几分,看向面前这个儿子的眼神冰冷极了,甚至隐约透着些许的厌恶。 胤禛却并不以为意,转头又对着康熙说道:“皇额娘虽缠绵病榻需得安心静养不假,可平日里总这么一个人闷着也不是个事儿,如今来了两个小姑娘……”话到此处一个停顿,“皇阿玛也是知晓的,皇额娘素来最是喜爱小姑娘。” “如今有了两个小姑娘日日陪在身边说说笑笑亦是再好不过,没准儿心情舒畅开阔了反倒有利于病情好转呢?” 康熙的目光不禁落在了面前的两个小姑娘身上,沉默了许久。 皇贵妃的身子是从何时开始急转直下的呢?便是因着那个女儿夭折的缘故。 原本还想叫她抱养一个小公主在膝下聊以慰藉,只奈何她却无论如何也不肯罢了,不是不喜欢,只是无可替代罢了。 想着想着,康熙的情绪也低落下来,叹了口气,“你说的在理,索性就别折腾了,只在承乾宫呆着罢。” 许是思及往事没了心情,说完这句话后康熙便起身离开了。 “如此本宫便也不逗留了。”德妃笑盈盈地说道:“平日里若是缺了点什么东西只管打发人来同本宫说一声就是,若闲来无事闷得慌就到永和宫转转坐坐,贾贵人入宫多年想来也甚是惦记家中呢,可巧你们才从她家来,倒是能说说话宽慰宽慰。” 从头到尾却是看都不曾再多看亲儿子一眼,如同空气般忽略了个彻底。 婀娜窈窕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眼前,还未等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见胤禛轻声说道:“在宫里生活,心往往比耳朵眼睛要更来得可靠。” “……”这是叫她别轻信德妃的意思吧? 林言君乖巧地点点头,示意领悟了。 就见胤禛微微松了口气的样子,又接着说道:“贾贵人在宫中多年很是孤寂,如今你们进宫来了她必定是要来寻你们的,到底是一家子骨肉亲戚,若能处得来聊聊家常也姑且能解个闷儿逗个趣儿,若处不来倒也不必抹不开颜面勉强,只管跟管事嬷嬷交代一声,下回便再不叫她进来了。” “……” 什么叫在宫中多年很是孤寂?这是暗搓搓说人家不得宠郁郁不得志呢?能说上两句话就当人是个玩意儿逗个闷子,家常以外的东西就大可不必说了,实在不想应付就直接撵人? 简而言之就是,贾元春不可深交,有被利用的风险。 就这么个意思呗,直截了当提醒一嘴费多大劲儿啊非得拐弯抹角的暗示? 难道这就是皇家人的习惯?累不累啊。 林言君满心无奈又无力地点点头。 “爷,两位姑娘的行李已收拾妥当了。”苏培盛哼哧哼哧地颠儿了过来,白白净净的脸上都冒出了汗珠,显然是累得不轻。 胤禛冷眼瞪他,而后抬头看了看天色,“时辰也不早了,两位姑娘折腾一路就先回屋歇歇罢。” 抬脚才要走,却又顿足迟疑了片刻。 正当林言君疑惑不解之时,却见他上前两步来到自己面前,微微俯身凑近她耳边说道:“原本皇额娘是提议叫你们两个住进乾东五所的,只是皇上却驳回了。” 扔下这么句没头没尾的话后他便潇洒离去,徒留林言君愣在原地发呆,一时有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姑姑怎么了?”林黛玉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不禁满眼好奇地偷摸瞅了两眼那道远去的背影。 林言君微微摇头,蹙眉自言自语般嘀嘀咕咕:“乾东五所又怎么了呢?这人真是……说句话从来不肯明着说的,这样喜欢叫人猜猜猜呢……” 林黛玉却只听到一个“乾东五所”,就怪道:“那不是阿哥公主们住的地儿吗?怎么好端端提起它来了?” “……” 原来如此。 想明白了这一切,林言君的心都不由得往下沉了沉,霎时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感侵袭而来。 这才将将入宫屁股都还不曾坐热呢,后面的日子可怎么熬啊? 皇宫可真不是人呆的地儿,一个个的那心眼儿简直比马蜂窝还离谱! 然而无论如何事已至此,也不过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纵是给她的机会再重来一回,她也必定还是会豁出去救回兄长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所以说其实事情的走向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根本没有第二种可能,既是如此又还有什么好挠头后悔的呢?打起精神往前走就是了。 再者说,她也不是只有一个人在面对。 一想到那个说话总爱拐弯抹角的少年郎,林言君沉重的心情仿佛瞬间都松快了不少。 直到晚膳过后一直昏睡的皇贵妃才被叫起来喝了药,姑侄两人也趁此机会赶紧去请了个安,而后坐着没说上几句话的功夫人便又一次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也难怪四阿哥急成那样,这都摆明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架势了。 “皇贵妃娘娘看起来好温柔,可惜……” 回到自个儿的房里,林黛玉就忍不住这样感慨了一句,言语之中尽显惋惜之意。 半晌不曾听见回应,林黛玉便抬头瞧了一眼,却见她家姑姑正不知打哪儿掏出来一张黄色的符纸在写写画画呢,究竟写了些什么东西也叫人完全看不懂,鬼画符似的。 等着她落下最后一笔,林黛玉这才开口问道:“姑姑这是在给皇贵妃娘娘画护身符?” 林言君点点头,却随手将那张画好的符纸抓起来揉成一团丢在了一旁,接着又拿了一张来重新提笔。 就这么来来去去重复了好几回,却不过只是桌上多了一些废纸团罢了。 林黛玉看不懂这其中的关窍,却也明白这指定是画废了,又见姑姑的脸色仿佛更加惨白了些,便忙伸手夺了她手中的笔,“养几日再尝试也不迟,何苦这会儿非得勉强呢?” “皇贵妃的身子撑不住几日了。”林言君不禁摇头叹息,捧起茶碗喝了一口,却发现自个儿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起来了,“我不过是想试试如今恢复到何种程度了,这般看来还是太差了些,画个这样的符都力不从心呢。” “这不过是画了几张废弃的符纸姑姑都虚弱成这样了,纵是滋养几日当真可以画成功了,那还不定得变成什么模样呢。”想想就愁得慌,偏这事儿还没得商议更无法拒绝。 然而相较于她的担忧害怕,林言君自个儿倒是看得很开,“总归也死不了,只要留着口气在,呆在宫里很快便也能恢复过来了。” 林黛玉沉默了,低垂着头也不知是在想什么,半晌才听见她哽咽着说道:“我想家了……” 这是觉着委屈了啊。 在贾家时她委屈得慌,未曾想进了宫之后她仿佛是逃出生天一般,姑姑却又身陷囹圄,竟是没有个都安生的时候。 正在姑侄二人相顾无言只余叹息之际,与此同时贾家又陷入了一片混乱。 却原来那日经不住林黛玉的刺激,这一口血喷出来后贾宝玉便昏昏沉沉躺了两日,人虽是醒了却总显得呆呆的,整天就两眼发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便是谁说话都不搭理不吭声,亦是无论说什么都不见丝毫反应,就仿佛是灵魂出窍一般。 也正是因为这,底下的丫头婆子也就忽略了老太太的叮嘱,夜里闲来无事在旁边碎嘴就说起了林家姑侄被接进宫一事。 这个说两个姑娘好福气,指定飞上枝头变凤凰了,那个说没准儿林家也要出一位娘娘呢……总之这贾家的奴才是口无遮拦惯了的,什么好的赖的都敢往外倒,嘀咕得兴起呢。 丝毫不曾意识到自己这样的言语是否会给两个姑娘带来什么影响,也不曾意识到议论皇家是否会招来祸患,更不曾意识到,床上呆愣的贾宝玉悄悄转了转眼珠子,紧接着头也转了过来。 可巧袭人正端了药从外头进来,听见丫头婆子胡咧咧正张嘴欲训斥呢,却谁想正看见贾宝玉“噗”的一声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霎时就听袭人尖叫一声,啪一下丢了手里的药碗便冲了上去,一边拿帕子慌忙给贾宝玉擦拭嘴上的血,一边尖声大叫,“快去请太医啊!” 这时,被吓懵的一众丫头婆子这才忙不迭散开跑了出去,请太医的请太医,喊老太太的喊老太太,还有王夫人、贾政甚至就连大房及三春乃至薛家都被通报到了,真真是个宝贝凤凰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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