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转向卫青无声地问,朕被无视了? 卫青没好意思点头,扯扯嘴角无声地笑笑让他自己意会。 刘彻没好气道:“这孩子生来克朕的!” 孩子扭头,坏祖父又说谁呢。 刘彻瞪他:“说我自己也不行?” 您高兴就好!小孩扭头继续劝父亲吃红尖尖。 刘彻气结:“据儿,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小孩不知“他”是何人,但他知道“据儿”是父亲,好比他名“进”,父亲喊他“进儿”,所以,坏祖父真是父亲的父亲啊。 坏祖父可以数落父亲?好比父亲可以训他。 小孩摇头,他还小,他不要知道这些啦。 对,假装不知道就好啦。 小孩却按耐不住心中好奇,仰头看着父亲,等他回答。 “这里好玩啊。”太子摸摸儿子的小脑袋,“进儿,好玩吗?” 小孩点头,“父亲,骑马。”不要呆在这里,不然坏祖父又得数落你。 “你摘这么多果子不累啊?” 太子不说小孩不觉着累。他每日得睡两次,上午一次,下午一次。上午一次迟到午饭前,下午一次也差不多到时间了。小孩困意上来,拉着父亲的手,叫父亲抱着他。 太子放下桃,一手给他当枕头,一手搂着他。刘彻看不下去,令宦官为他拿个桃,再找个匕首,他认真削皮,眼不见为净。 卫青见状很想笑。他担心自己笑出声,吃完一个金黄酸甜可口的杏就起身告退。 天子不言,太子不语,室内一时安静下来,无人打扰,小崽子顺顺当当进入梦乡。尚未到三伏天,未时过后室内阴凉,太子担心儿子睡着着凉,令宦官送去他院中。 孙儿一走,天子无所顾忌,提醒他不可惯娇儿。说着说着,连棍棒底下出孝子都扯出来了。 太子面上点头称“诺”,心里不以为然。前世今生两辈子没听说过哪个孝顺孩子是打出来的。老父亲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幼稚啊。不过太子倒也习惯了。 刘彻见儿子脸上没有一丝为难和勉强,他不禁跟身边人显摆,太子懂事,他教的好。 看着太子长大的那些宦官不是年迈回乡就是早已病逝。如今刘彻身边年龄最大的也不知道十岁以前的太子什么样,反而见过十几岁的太子教父。这些宦官面上点头恭维,心说有没有可能太子殿下生来就与众不同。 刘彻没少跟身边人感慨过,太子聪慧过人。现在的小黄门和黄门不认为太子殿下文武双全是陛下和太傅的功劳。 刘彻算计人的时候满腹心计,平时多是他被哄骗。刘彻不认为身边人敢哄他骗他,他认为他乃九五至尊,当得起赞誉,无人敢骗他。是以看到众人赞同,刘彻决定,从明日起,指点儿子教子。 太子住处没有庖厨,他要么陪刘彻用饭,要么等御厨做好送过去。刘彻令儿子同他一起用饭。翌日清晨,太子抱着儿子过去,刘彻叫他把孩子放地上,让他自己走。 小刘进巴不得自己走,又觉着祖父也不是很坏。用饭的时候小刘进的饭几跟太子的挨着,刘彻叫孙儿自己吃。小崽子怀疑他误会祖父了。盖因小崽子挑食。如今瓜果蔬菜丰收季,他的粥是鸡肉青菜粥,小刘进嫌青菜无味,巴不得不吃。 太子要喂儿子,小崽子奶里奶气地说:“父亲,你听话啊。” 刘彻跟着附和:“据儿,让他自己吃。” 太子心累,“父皇,你吃你吃的,儿臣自有分寸。” “你有什么分寸?”刘彻瞪他,“你看,进儿自己可以吃。” 小刘进点头:“父亲,快吃吧,凉了就不美味啦。”他舀一勺粥,其实全是他扒拉到一处的青菜夹着几粒关东大米,“父亲,可香了。”举到太子嘴边。 刘彻挑眉,看来他误会孙子了,小崽子蛮懂事的。 太子气笑了:“自己吃!” 小孩放回去,转手捏一个小小的羊肉炊饼,“我吃这个。” 太子虽然没带婢女奶姆,但他把常给儿子做吃食的三位厨子带来了。太子和儿子的早饭就是那三位做的。 太子点头:“吃吧。” 羊肉炊饼里头可不止羊肉,还有许多葱。小崽子一口咬到肉,看到绿色白色的葱,不可思议。太子趁机说:“不许吐。” 小崽子想问,他可不可以不吃肉馅,只吃浸满肉汁的皮吗。可他不敢说,怕父亲又要喂他喝粥,“父亲,好好吃啊。你尝尝。” 太子:“嘴里东西咽下去再说话。” 小孩乖乖咽下去,把炊饼送到他嘴边。太子无奈地瞥他一眼,就着他的手一口把肉馅全咬走。从外面看炊饼只少一点点,刘彻心说,儿子真会哄孩子。 小崽子一看里头空了,高兴地说:“父亲好厉害啊!” 太子差点呛着:“快吃!” 小崽子舀一勺鱼肉片塞空空的炊饼里,刘彻奇怪,这是什么吃法。小崽子放下勺,两手捏着炊饼咬一大口,外面是沾着汤汁的饼,里头是软嫩的鱼肉,可香了。这是小孩自创的吃法。 太子瞥他一眼,也没管他。饼吃完了,太子提醒他该喝粥了。小孩很听话,肉和米吃完了,剩一碗底青菜。太子气笑了:“留着给谁吃?” “喂鸡啊。”小孩脱口而出。 刘彻坐在首位,看不见身侧碗里的情况:“进儿没吃完?” “饱了。”小孩拍拍小肚子。 刘彻:“吃饱就算了。” 小孩撑着饭几起来:“父亲,我玩儿去啦。” “站住!”太子叫住他,端起碗,“吃不吃?” 小崽子歪头看着他,不吃如何,吃了又当如何。 “吃了我领你看马群,不吃你自己玩。” 父亲好坏!小孩气得大声指责:“你不是个好父亲!” 这话刘彻听不下去:“据儿,他不吃——”太子把碗转向他,刘彻惊到失语,一个三岁大的孩子是如何做到把米和肉吃干净,只剩青菜的。 难怪太子要亲自喂孩子。 合着大孙子的聪慧不亚于儿子啊。 太子转向儿子,小孩子气得一把夺过碗,闭着眼睛塞嘴里,胡乱嚼两下,张嘴给他看:“你满意吗?父亲!” 太子拿出手帕给他擦擦嘴:“父亲说话算话。” 小孩依然生气,跺着脚往外走。 刘彻无语又想笑:“他确实挺有趣的。” “以后儿臣教训他的时候,请您切勿多言。” 刘彻敷衍道:“知道了。” 太子想说什么,又一想老父亲年过半百,几十年都没能改变的想法,现在叫他改简直要他老命。他以后多费点心吧。 饭毕,太子没急着带儿子去马厩,拘着他认识几个字,又给他念一篇文章,小孩昏昏欲睡了,太子领他出去。太子随从已准备好马,太子抱着儿子上马去马厩。 养牲畜的地方不止有马,还有供宫中、建章学堂以及期门侍卫用的猪羊鸡鸭鹅兔以及鹿。小刘进的眼睛不够用了,这边跑跑,那边看看,连声惊呼。 小孩跑累了要抱抱,太子抱起他问:“早上的青菜也不是很难下咽吧。” “父亲,好累啊。”小刘进假装没听见。 侍从递来吃的喝的,喝的是牛乳,吃的是枣泥糕。去年收的红枣很甜,不加蜜糖小刘进也喜欢。一块枣泥糕,几口牛乳,他下来撒尿。心情极好的小孩也不叫父亲和侍从伺候。他舒服了,继续拿着小棍招猪惹羊。 太子见牛棚里湿湿的,令管牲口圈的小吏弄一些草木灰垫上。 小吏不赞同又不敢反对,就先应下来。太子看出他不以为然,也没着急解释。没过几日,太医署来人提醒小吏草木灰可以杀虫肥田。嫌庖厨离牲畜圈远就用石灰,防瘟疫。然而石灰得花钱买,草木灰不需要,小吏令打扫牲口圈的农奴先垫一层草木灰,再垫一层干净的土。牲畜圈大清扫那日下午牲畜入圈,小吏挨个查看,几乎闻不到各种屎尿味。 牲畜拉的屎尿每日都得清扫,屎尿清理出去什么也不垫,牲畜圈方圆一里都能闻到屎尿味。这样一收拾,住在附近的农奴也好受了。 做饭的农奴几乎每日都得清理草木灰,往粪坑里倒是倒,倒在牲口圈附近也是倒,只是推着板车多走几步,住的地方不再臭气熏天,他们也不介意多走这几步路。 上林苑管牲口圈的小吏或许没有意识到这点——他不常去牲畜圈。饲养牲口的男奴,为他们做饭的女奴都知道往尿上垫土,翌日连同屎弄走,可以留着肥田,牲畜圈也干净。可他们不是为自己养的,所以宁愿歇着也不想动弹。 至于臭烘烘的不难受吗?他们会认为别人可以忍受,自己也可以忍受。清理干净陛下也不会给赏钱,何必当出头鸟得罪人呢。 太子殿下发话就不一样了。虽说上林苑大小事可以向天子禀报,不必理会太子。可普天之下谁不知道天子最疼儿子。太子要杀谁,谁必死无疑。天子要杀谁,求求太子,或许还有机会照看书楼。 翌日,太子也没过来查看,领着儿子划船去了。划船期间太子教儿子《诗经》。又一日,天降甘霖,小刘进想出去玩,太子穿着蓑衣给儿子撑伞,儿子穿着农奴编的草鞋在水里蹦跶。刘彻乍一听到孩童的笑声以为听错了。走到廊檐下朝旁边看到儿子在雨中也不撑伞,差点气晕过去。指着小黄门:“去把太子叫来。哪有这么宠孩子的。” “陛下,雨小了。”小黄门弱弱地提醒。 刘彻瞪他一眼。小黄门披上蓑衣去找太子殿下。 太子回头冲老父亲笑笑,低声问儿子:“好玩吗?” “好玩!”小孩开心地仰头。 太子:“父亲答应领你出来玩,你是不是也该陪陪父亲?” “父亲玩什么?” “父亲渴了。祖父那边有美味佳肴。我们去吃点喝点,顺便洗洗你的脚。你的脚脏不脏?” 小刘进其实还想玩,但他知道撒泼打滚无用,大喊大叫也不好使,满心不愿的把手递过去:“不可以再玩一会吗?” “父亲有没有告诉你水里有虫子?”太子问。 小刘进知道水里有虫子,跟父亲划船的时候见过。他也在太子宫藕池边见过蚯蚓。来上林苑之前太子领着儿子挖蚯蚓钓鱼,小孩起初不感兴趣,领着猫狗到处跑,太子把鱼甩上来,头回见到活鱼的小孩大为震撼。坐在太子腿上钓三条鱼,回去的路上见人就显摆,他钓的。 听闻此话小刘进感到脚痒痒,拽着父亲要快跑。跑到正院就吩咐随从打水。刘彻为儿子拿掉蓑衣。见儿子身上干干净净的,他脸色稍霁,“雨水那么凉,你也不怕进儿着凉。” 小孩摇头:“不凉。好好玩儿。祖父喜欢玩水吗?” “朕不喜欢!朕不是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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