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任凭红发青年如何伪装,如何笑着应和,等到那两个熟悉又陌生的人走了以后,也还是有些撑不住似的用背抵了下重新关上的木门。 许久之后,他才吸了口气,坐去沙发那边,探手想拿放在旁边案几上的水杯喝口水,却不想因为走神,拿了个空,直接将水杯碰掉了地上。 他就那样怔怔地望着地上的玻璃碎片,好半天,才好像很冷静似的弯腰伸手,想要把它们给捡起来。 捡起来,然后,重新拼好。 可是他拼不好。 可是他,怎么……都拼不好。 我张了张嘴,想和他说这种已经碎了,是拼不好的,是已经拼不起来的了,可无论我怎么努力,都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看到他脸上其实并不慌乱,他的表情冷静又镇定,可他的手却在微不可查地抖。 我看到他的嘴唇动了动,像是很轻很轻地叫了一声什么,可是却和我一样,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下了指尖已然被划得血迹斑斑的手。 然后极慢极慢地起身,向我走了过来,走到了我的面前。 他下意识地想像往常那样将手搭上玻璃罩,却忽然看到了自己指尖的血,连忙紧张地放了下去。可能是怕吓到我,条件反射地想笑一笑,但却好像一直以来紧绷的弦唰然断裂,失去了所有的气力一般,怎么也维持不住……嘴角的弧度。 “我说……该不会,也要……也要那么久吧……” 我听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可我觉得他好像……有些绝望。 他就好像变回了个小孩子,就好像有什么汹涌的情感再也无法按捺,只能将头很轻很轻地抵在了玻璃罩上,很轻很轻地喃喃。 “不是说……这次不会的吗……” 他的目光低垂,微微地浮在某个点上,像在望着什么,又像眼中空无一物。 “其实刚开始,就只是想,能活着……就好的,能活着,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可是后来,就得寸进尺地变成了……想要醒过来。” “再然后……又变成了,想要快点醒过来,快一点,再快一点……” “都已经几年了……到底什么时候才会……” “如果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 “我已经……该怎么办啊……” 很久很久,他才好像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 “求你了……” “求你了,”他的声音很哑,他很小声很小声地说,“你回来吧……” 他是在和我说。 “塞西,你回来……好不好?” 我的胸口在这一刻忽然毫无征兆地……重重地跳了一下。 可我却觉得不舒服,很不舒服,就好像心口被紧紧地扯拽着一样,就好像喉咙被燥涩的硬块堵住了一样,就好像有什么辛烫而酸胀的感觉猛烈地冲击着鼻腔。 我突然想要醒过来。 可我又觉得自己已经醒了,我怎么可能没醒呢,我已经恢复了触觉,也开始能自主呼吸,甚至我都能……我都能吐泡泡了啊。 我怎么会……没醒呢。 可是我却无法开口。 我没办法告诉他。 我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而这次之后,他每次出去的时间便变得越来越长,回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甚至很多次都没有再给我带衣服和甜点,甚至他每次被“熊猫老头”指挥着要记录东西的那个本子,都被留在了这里。 我忽地开始觉得透不过气。 在触感、呼吸、以及其他感官都渐次恢复之后,这里便更像是囚笼了。 我曾以为自己当初在那个灰色的空间呆了那么久,对于这种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情况,肯定能接受得十分良好。 但不是,不知从何时起,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无法一个人呆着了,我开始觉得这里太过安静,太过阴凉,太过逼仄和灰暗。 我开始觉得压抑和憋闷,我开始觉得喘不上气。 就好像有隐形的大手探进来原本空白一片的记忆之海,掀起沉淀于底的泥沙纷纷扬扬,越来越多零碎的画面开始在我的脑中涌现,可是涌现得越多,我就越是无法忍受这样一个人被丢在这种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他的地方。 我不想再……一个人呆着了。 我开始止不住地想他。 我想让他回来。 我想……见他。 我想…… ——我想醒过来。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做到……他想要的那种醒过来。 于是我便开始努力地、拼命地……想让自己能动起来。 最初的最初,只是能轻轻地眨一下眼睛。 几十天过去,渐渐地,右手的小指能动了。 又过了几十天,小臂也能控制了。 然后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一天,我忽然抬起手,在液体的浮力下,触到了玻璃罩的内壁。 冰凉的触感传来,指尖就仿佛被刺到了一般。与此同时,四面八方却陡然出现了大量繁复的符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半空一圈一圈地扩大,又在扩至极限的一刻,猝然没入了我的体内。极盛的强光几乎刺得我完全无法睁眼,只记得耳畔刚传来一声熟悉的“吱呀”,整个人的意识便倏地沉进了虚无的黑暗。 然后我便好像做了一个很漫长很漫长……迷茫又混乱的梦,整个人就好像在混沌的温水中浮浮沉沉,似乎遇到了很多人,又离开了很多人,最后睁开眼时,有那么一瞬间,完全不知道自己这是在何时何地。 但我很快……就感觉到了不一样。 光线照在身上的感觉不一样,皮肤的触感……也不一样,身上不再是那种被温水如绸缎般包裹着的触感,而直接被暴露在了空气中,有些刺,还有些……凉。 而且视角好像也不太对,我茫然地低头,就看到自己似乎是坐在地上——可地上却不知什么时候被垫上了一层厚厚的毯子,而自己的身上也裹了件非常不合身的小斗篷。 不合身的?小斗篷? 我带着某种预感一般地从小斗篷下伸出手,果然就看到了两只白白胖胖的小短胳膊。 我:“……” 我被惊得眼睛瞬间瞪圆,可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听到门口传来了奇怪的动静,等侧头一看,才发现那边正挤挤压压地站着三个大男人。 “一、一级警报——都先退后,”见我望过去,之前的那个白发青年连忙横出手臂,拦住了旁边的两人,“都注意点,小心不要吓到塞西。” “……还真当纸糊的了,你以为现在危险的是谁?”老男人却对他的谨慎嗤之以鼻,“等着吧,她马上就会冲上来一边抱住你的腿一边叫爸爸了。” “爸、爸爸?”一直怂在他俩旁边,看上去极想凑上来、又不知为何有些不敢凑过来的红发青年闻言一滞,难以置信地望过去,惊恐地重复,“爸爸?” “没错,”老男人摸出一根香烟点上,于烟雾缭绕中,老神在在地给他们科普,“这小鬼是会给在场的所有人都自动加上一个身份的。” “……不!等等,等等塞西!我不是爸爸!”红发青年这下脸都被吓白了,结结巴巴地冲我一个劲儿解释,“我、我真不是爸爸啊,我是……我是……” 可他解释半天,又说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 于是我便没理他,只径自地望向了中间的那个白发青年,然后叫了一声:“哥哥。” “哥——哥哥?我、我吗?等等,被塞西这叫怎么感觉怪怪的啊,啊……我是说,不要害怕,”白发青年反应过来后,连忙屈身,用那种和小孩子打招呼的口吻,尽量极为温和地跟我摇了摇手,“那个……你好,小朋友,你先别害怕,我们……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我没吭声,只望着他定定地眨了下眼。 接着立刻转向了左边的那个老男人,顿了顿,极为尊敬地叫了一声—— “爷爷。” 老男人:“……?”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屋中竟好像有冷风打着旋儿地吹过,四周瞬间就降了能有八度。 我把手重新缩回小斗篷里,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爷爷……好?” 这回老男人原本还只有裂纹的脸一秒裂开,甚至连漫不经心地侧咬着的烟都啪地一下掉到了地上。 “……等等!等等师父!塞西她现在还是个孩子啊!”白发青年见势不对,连忙从后扳住了他的肩膀,“住手不要拔枪!您到底在想什么啊!还有我说拉比!你不要光在那儿傻站着啊!还不快过来帮忙!” “还、还帮什么忙啊,危险的是我好、好吗,”红发青年声音都开始打颤了,“一个哥哥,一个爷爷……中、中间剩下的,不就是……不就是……” “听我说,拉比!挺住!一定要挺住!等等师父!我说您就不要再跟着添乱了啊!” 我就是在这样乱七八糟的吵闹声中,爬起来,走过去的。 红发青年见我真的如老男人所言要冲过去,吓得立刻后退了好几步,就好像极怕我会真的对着他叫出什么一样。 但被这么躲着,我就有点不高兴了,我一不高兴,就立马啪叽一下,向前摔了个大马趴。 红发青年吓了一跳,几乎是本能一般地冲过来,紧张地将我从地上给抱了起来。 但抱起来后,他登时就麻爪了,又抖着手地将我原封不动地放回到了地上,却不想刚要退开,就被我一把拽住了袖口。 “我……塞西……我、我真不是爸爸的……” 眼看他都快要委屈死了,却还是半跪在地,极小心极小心地扶住我,唯恐自己挣动的力气稍微大了,就会将我给拽趴下后,我到底忍不住……小小地叹了口气。 然后摇摇晃晃地往前挤了挤,不由分说地挤进他的怀里,张开肉肉的小短胳膊,抱住了他的脖子。 “塞西……?” 他这下整个人都僵住了,浑身的肌肉硬邦邦的,好半天,才好像重新活了过来一般,小心翼翼地就跟抱洋娃娃似的抱住我,试探着地叫了声我的名字。 周遭一切的一切都好像在他叫出我名字的这个瞬间倏地远去,所有的声音都好像消失了,所有的一切都好像不重要了,偌大的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 所有的等待、忍耐、想念和思慕都在这一刻冲破了堤口。 我短促地吸了口气,就好像过往的无数次那样,将脸贴上了他有些发烫的侧脸。 然后,张了张嘴。 我叫他—— “拉比。”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康康作话↓ ·上面最后的这个片段,就是我一开始构思的结局了,在还没开始写第一章时,就已经决定好这个结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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