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穆福骑马就跟在她的马车周围,怕她在里面待得无聊了,纳穆福便从外面同她拉呱,“今儿天可好了,风清气爽的。你没去过南苑,那儿有海子,水美草肥的,有成群的马羊,林子里还有鹿。今晚先安营扎寨,等明儿看哥哥我给你打一头鹿回来。” 挽月掀开马车窗子上的帘子,面露不忍,“我不要鹿,你就不能手下留情啊!鹿那眼睛多可怜,湿漉漉的像会流眼泪似的。” 纳穆福觉着怪好笑的,“那……烤全羊你吃不吃?南苑有蒙古来的厨子,烤得外焦里嫩,撕开来还能看到肉上滋滋冒着油,咬一口保管香掉你一跟头!” “我吃!” 纳穆福大笑起来,“那挽月你这是假慈悲啊!照你这么说,鹿可怜,羊就不可怜了?猪不可怜?鱼不可怜?你不样样都吃?” 挽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忽而发现自家的马车在街边停下了,似乎是在让道。不远处的一条街上,两架华贵的马车缓缓驶了出来。臣子让道,必定是皇家的。但顶子用的又不是明黄。 待那马车队走到前头,隔了有一段距离了,鳌拜家的马车才重新行驶起来。 挽月好奇上来,问纳穆福道:“哥,方才那是哪位亲王家的?” “哪儿啊!那是恪纯长公主府的。裕亲王、岳乐亲王他们早就跟在万岁爷的仪仗后面陆续过去了,只有长公主府的才跟咱们出发的时辰差不多。” 挽月明白了,因为长公主虽为公主,但是额驸却为外姓人,也是个普通的臣子。弄了半天,方才经过的是她未来的上司。 “长公主也去看狩猎吗?” 纳穆福否认,“她才不去。” “那怎么有两辆马车?” 纳穆福的碎嘴子又开始了,眼神也开始发亮,“你不知道啊?一辆是她女儿淑宁郡主的,一辆是她儿子吴世璠的啊!刚刚你没看清,前头骑马的是额驸吴应熊,还有他的长子吴世琳。都说吴家二少爷是个病秧子,一个男人连马都骑不得,病歪歪的躲在马车里,你说他还出来干什么?” 挽月対纳穆福这种歧视老弱病残的想法很是鄙夷,“病秧子怎么了?病人就应该得到更多爱护。再说了,你还没见过江南的文弱书生,都比我还白还瘦。不照样可以激扬文书,一腔热血襄助君主?” 纳穆福不以为然,“咱俩啊,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还是因为在江南生长大的,対那些儒雅书生入得了眼。小妹,你将来该不会想嫁个这种玉面书生吧?” 挽月哭笑不得,打算赶紧中止和他的斗嘴,“打住了您内!这是大街上,不是家里,你同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说这个,留神给人听去羞臊笑话我。我的颜面就没处搁了。” “这周边都是自己人,谁敢笑话?谁敢笑话我一刀宰了他!” 听纳穆福佯装拔刀做恶狠狠的模样,挽月忍俊不禁,不由想起那日在叶克苏家,自己也说过同样的一句话,看来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大抵是马车实在太多了,这么点的路,悠悠哒哒走了一上午,过了晌午才到南苑。 皇家的人已经安排妥当了,挽月并没有和家人住一起,而是由内务府的人亲自安排,往宫室那边去。 南苑是有行宫的,侍卫们在草原上安营扎寨,以便四处巡视,确保安全。要在这里住上些日子,除了打猎,皇上还要见朝臣、批阅奏折,所以是住在行宫里的。她们这些身娇体弱的女眷们,自然也是住在行宫。 来引路的还是上次那位毓宁嬷嬷,因她和善可亲,大家都対她很有好感。 “诸位小姐,郡主就住在前方的漱玉宫。因着这里是行宫,宫室有限比不得宫里,所以十位伴读需得分住在留芳阁和文绮殿两处。每处宫室有主殿和偏殿两处,主殿可住三人、偏殿可住两人。大家请随我来吧!” 挽月好奇地打量着来路,果然同纳穆福所描述的那样,景色宜人,和紫禁城的巍峨恢弘相比,这里多了一分自然和野趣。 路边皆是奇花异草,参天的大树底下,一只棕黄毛的兔子正在吃着嫩草。瞧见有人来了,机灵警惕地抬起头来张望。这一幕,惹得所有女孩子都心花怒放起来。 “快看,有小兔子!” “听说这里还有鹿呢。” 到了留芳阁门口,这里就面临一个问题了,谁和谁在一起住? 各人面面相觑,本来都没什么差别。可这一分开,在一起生活了十来天,下次回去后进宫念书,可就分出个亲疏远近了。 挽月早知道自己住哪儿了。临行前的三天,她那神通广大的阿玛就从宫里给捎了消息出来,她想了想那天留下来的人,首先排除了钮祜禄庆琳。虽说一开始鳌拜是很想让她同庆琳一起亲近的,毕竟那是她的干女儿。可挽月找了个借口,说他和遏必隆关系近,她再同庆琳住一起,难免会给人抱团之感,到时候不便于很多事。 鳌拜听后也觉得有道理,便依着了她。 挽月挑了几个位不高权不重人家的女孩儿,同陈廷敬家的女儿陈佳吟、图海家的妹妹马佳令宜那个甜甜的妹子一起住到了留芳阁,另外的偏殿则任由内务府安排去了。 果不其然,小太监说完她们三个名字后,又叫了国子监祭酒家的李清和一个督察院姜御史家的女儿姜莲。 马佳令宜没想到自己竟心想事成了,同这位光彩照人的仙女姐姐安排住在了一处。 现在还不是各人串门的时候,得先把自己随身带着的东西放进屋子,安顿好喽,再谈其他的事情。 挽月这次出门带的是南星,毕竟是自己从江南带过来用习惯了的人。屋子里已然站了一个宫女,是内务府给安排的。挽月迈进来前,宫女已经开始毕恭毕敬地対她福身行礼了。 “奴婢玉屏是在留芳阁里伺候小姐的宫女,挽月小姐吉祥!” 挽月打量着,是个长相清秀,落落大方的模样,就算是伺候几天,那也是宫里来的人。指不定是太皇太后之类的派来暗中留意她们的人呢。于是微微颔首笑笑,冲南星使了个眼色,将一个荷包塞给了玉屏,另一个大点的给了领她进来的小太监,南星同小太监笑盈盈道:“这是孝敬公公和毓宁嬷嬷的,请公公、嬷嬷吃茶。” 那荷包不轻,掂量了一下之后,小太监就喜得眉开眼笑,本就知道这位小姐的身份贵重,没想到还能得到好处,态度上更加恭敬了。 小太监出去后,南星开始收拾起行礼,随行的人早就将她的行李给送过来了。因是她的私人物品,玉屏虽早到,但并不曾动过。 南星打开了箱子,挽月则坐在黄梨木椅子上,玉屏忙给斟上茶,又端来了早就准备好的四样点心果子。 挽月同她闲聊,“玉屏姐姐在宫里哪处当差呀?” 玉屏慌忙蹲了个福,“小姐折煞奴婢,您唤我玉屏就行,奴婢进宫早,原本是伺候淑惠太妃的,后来太妃说不需要那么些人伺候,奴婢便到了祈福殿。” 原在太妃宫里当过差,那必定行事稳妥,不会出什么差池。挽月対内务府给安排的人很满意。 晌午过后稍作休息,同住在一处宫殿的陈佳吟和马佳令宜便一同过来看她了。 陈佳吟是位清雅美人,高高瘦瘦的,身子在宽大的淡青色旗袍里直有些晃荡,但仪态特别好,宛如青青翠竹,一看便知是出身。她给挽月带来了一幅亲手作的画,画得是一幅仕女图,美人拉起了半卷竹帘,正在观赏树下猫儿扑蝶,很有一番慵懒静好的情致。 “妹妹这幅丹青妙绝,怪不得在闺中就常听得妹妹才女之名。我阿玛也夸过陈大学士呢,说他在那一科的进士里,最得皇上赏识。” 陈佳吟面上带了微微笑意,“姐姐谬赞了,妹妹也只是闺阁闲时所作,登不得大雅之堂。” “登得登得!我有位表舅叫王时敏,太仓人士,平生最爱作画。我跟着他,虽不敢说自己也擅长,但耳濡目染,这欣赏还是欣赏得来的。佳吟妹妹这幅画,画得当真有灵气。”挽月从不吝惜自己的夸赞。 这回倒见陈佳吟面上带了些微惊讶和敬慕,“原来大名鼎鼎的偶谐道人便是姐姐的娘舅,妹妹久仰道人山水画的大名。可惜自己临摹的不好,先生说太过匠气,学不来王烟客的半分禅意。” 挽月哑然失笑,“我舅舅平素最爱游山玩水,见得多了,自然能画得出那些意境。妹妹久居深闺,能画得如此好已经很难得了。我看这南苑的园子依山傍水,水草丰美,不若妹妹此番便好好欣赏欣赏风景,等回去后再做上一幅。总要看过再画,才会有感吧。如有机会,咱们女子也能如男子那般访遍名山大川,我想书画上的造诣不会比他们浅。” 陈佳吟猛地一抬头,仿佛看见了知音。她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同她藏在心底的想法一样。 站在一旁的马令宜便有些赧然了,她看到陈佳吟送的是这么高雅的画作,还和挽月大有一见如故惺惺相惜之感,相比之下,自己准备的这点东西,实在是拿不出手。 但给总比不给的要好。马令宜鼓足了勇气,拿出了准备好的两只荷包,咬了咬唇対挽月道:“我……没有佳吟姐姐的才学过人,小小荷包不成敬意,还望姐姐不要嫌弃。” 挽月拿起那荷包,只见布料是光滑的云锦,锁边也是用金线,一点针脚都看不出来,做得很是精致。那荷包鼓鼓囊囊的,掂量起来又不像银子,挽月好奇,拆开一看,竟然是一支绒花做的簪子。 给她的这支做成玫瑰花的模样,陈佳吟的那只是玉兰花模样,栩栩如生宛若真花盛开。触摸之处有绒线的丝滑手感,软绵绵又厚实。 “好漂亮!”挽月和陈佳吟异口同声地说道。 “令宜妹妹的手真是太巧了!这绒花才是真的巧夺天工。”挽月爱不释手仔细端详,发现连花的叶子都做得很细心。 马令宜内心激动,小手几乎藏在袖中微微颤抖。从小到大她在家中,还从未有人这么当面夸过她。她虽擅长针线活儿,但那也是在家道中落了之后,一起跟着额娘做些活儿计分担家里的负担。并未有人把她的手艺当做和琴棋书画一样的技艺来称赞。 头一次被人这样夸,还是从她打心眼里羡慕的神仙姐姐口中说出。 挽月知道她是图海的妹妹,图海是康熙后来的心腹大臣,一直深受倚重。但为人刚直,是个忠臣良将。 三人坐下,聊了会儿家常,很快便熟悉起来。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隔壁院里的也来人了,几人相邀着要去给淑宁郡主请安。 一整天折腾下来,挽月瘫倒在床上,感觉骨头都散架了。应酬交际,她最讨厌这个。可往后的天天,她都要强打起精神,去看他们骑马、打猎、射箭,还要装作自己很崇拜的样子,跟上夸赞一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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