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发生的一切真的都如做梦一般。若是放在五百年前,她绝对想不到雷电散会这样同雷电影说话。散兵在被她阻止之后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映见心下微微松了口气,直到女子的声音再度响起,她的心又一次的剧烈跳动起来, “你……为何在这里。”神明问道。 没想到第一次得到神明的正眼相待竟是在这种时候,散兵心下暗嘲,不由笑了。 “若我说——是为了将你拉下神坛呢?” 映见微怔,她看到了少年望向神明的目光,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继续与他的手交握。 “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神明的语气不似人偶那般总是轻描淡写,她只是告诉了对方这个结论,认真且不容置疑。 “我在稻妻一日,稻妻便会被庇佑一日。”她回答道,“愚人众的作为无法成为永恒的变数。” 鸣神即为稻妻的永恒。 雷电影回应了少年的话,却看到少年低声笑了起来,她不由眉头微蹙。少年察觉到了她的不悦,抬起头来,明明脸上的是笑意,眼中却是一片静水。 “算了。” 愤怒吗? 他想,他定然是该愤怒的。他几百年来拼命所做的一切都被对方这样轻而易举地否定,就像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在无力地垂死挣扎。 高高在上的神明永远无法听到脚下的声音——他曾有机会与疯狂而自负的人类达成交易,可那梦想被他亲手用烈火摧毁。过往的道路尽数崩塌,后面只有他自己创造的虚无。 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他本以为自己会很愤怒,却未想到更多的只是确认事实的了然。 胸膛之处空下的那一块早就被填补。他无法否认自己的愤怒,也无法从紧紧缠绕着他命运的仇恨之中挣脱。他便是这般卑劣之人。 他可以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去,不再去看身后崩塌的道路。如果这是她不想看到的,所有的仇恨与不甘他全都可以藏匿于深处,只展露出她喜欢的模样。 就在胸中翻腾的情感渐渐平复之时,女子的声音让他一僵。 “但你的愿望……出乎我的意料。” 雷电影并未发觉自己的话究竟掀起了多大的波澜,她看着少年手中的那枚神之眼,眼中是从未散去的不解。 独自跪在空无一人的房间之中的人偶抬起头来时,那双失去神采的空洞双眸,和摔落在身旁熄灭的了的风神之眼。她至今依旧记得。 “愿望吗……” 她低声呢喃。 那不知何时被她制作出的人偶又曾拥有过怎样的愿望?她未问出口,往后也再无机会问出口。 [“您是……谁?”] [“此身为你的制造者,你可称我为将军。”] [“将军大人……吗……”] 人偶低着头,脸颊滑落清泪。他自己似乎并未察觉,只是缓缓地、反复呢喃着这个称谓。 拥有感情的造物无法成为永恒的执行者,明明在看到人偶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做出了判断,但不知为何,她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而已。’她闭上眼睛,正欲离开。却听到了身后人偶的声音。 [“我……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记得……好像有人交代过我……要竭力帮助您。”] [“这是我唯一的愿望。”] 她终究还是没有离开,转过身来,看向同自己虔诚叩首诉说着愿望的少年,以及…… 那依旧没有被点亮的神之眼。 * 数百年后,她再度见到自己的造物。那枚神之眼也不再黯淡无光,而是如翡翠一般通明美丽。 “你的愿望是什么?” 未曾问出的话在五百年后问了出来。她看向自己的人偶——接下了将军带着决意的一击却毫发无伤。 是因为愿望吗? 她不觉有些恍然。同样是自己亲手做出的人偶,一个代替自己执政的人偶执行着坚守永恒的命令,另一个竟是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成了永恒的变数……若是神子知道恐怕又要笑话她一番,当然,她并不在意就是了。 “我的愿望?”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散兵忍不住笑了,“你是闲的没事做了吗?还会关心这种事情?” “我想要知道。” 过于直白的回应让散兵一噎,心中随之升起嘲弄。 “明明看到的一切就是事实——身为神明连亲眼所见都不相信,你究竟还想知道什么?”散兵的话毫不客气,“若决定让那将军执政干脆就老老实实在这里呆一辈子,在这种时候却说想要知道被抛弃的造物的愿望,你不觉得可笑吗?” 在他们开始对峙的那一刻开始,映见就知道她不应当插手。但在听到散兵声调平静地向神明发起质问时,她心脏又是抽疼。 他在这几百年之中所遭遇的一切从不是误会和偶然可以一笔带过,他由苦难而生,偏执、傲慢、内里却又比谁都要脆弱与敏感。世上所遭一切构成了如今的他,不容提出任何的否认。 在她苏醒之时,她最想做的便是弄清楚散兵与雷电影之间的误会,想要让他们重归于和睦,想再次回到五百年前那段无忧无虑的幸福时日。直到触碰到真实的他,她才知自己究竟自私到了怎样的地步。 时间不会停滞。五百年的时光于她而言不过一觉梦醒,但在至亲至爱身上,数百年的孤独与痛苦早已融入了血肉之中,否认时间便是在否认本身。没有变化的只有她一人而已。 她没有立场改变任何事情,也没有必要去改变。她唯一可以去做的、应该去做的事情,就是继续去爱着她在意的人——就像她们曾没有任何目的地爱着她一样。 决心在渐渐发芽,她按住了刀柄。 等到尘埃落定的时候,那或许是她唯一可以做到的、唯一想要去做的事情。 “愚人众设计让将军颁布眼狩令,我并无异议。她执行的一切都为我之设定,此身身为稻妻幕府最高执政,应许臣民千秋万代不变的永恒。强大的力量总会带来无数的变数,无论是奥罗巴斯还是卡帕奇莉,亦或是在更为久远的过去,为争夺地盘与子民纷争不断地魔神——无一不在摧毁与破坏着宁静。 弱者总会颠沛流离,强者总会卷入纷争。梦想之中的家园或许于顷刻之间变得遥不可及,也不知何时就再也无法触碰至亲至爱。如果受到神明注视的人有着掀起波澜的可能,注视着人类的神明,也有着再度收回的权利和责任。人类的愿望源于执念,终将变为无法抑制的贪婪。武力、财富、知识……一切的渴求都源于愿望。将人类的愿望收回,动荡兴许就会小上不少。将军大概便是这样想的罢。”她道,“她贯彻的是我的意志,所以在看到你们的时候,我第一次感到了惊讶。” “没有神之眼却依旧可以使用元素力的异邦旅者,神之眼熄灭却又一次亮起的生出人类之心的人偶,以及——” 目光落在了映见的身上,雷电影道:“失去了神明的注视却依旧能够使用元素力的,执起由我所锻之刃同我发起宣战的、我之拥护者。” 映见压住加重的心跳,将握在手中的太刀收入鞘中。手心微微出汗,微微颔首行了一礼,抬起头后,没有回避地看向雷电影, “我们皆为此而来,只是将军大人,变数从不只有神之眼的拥有者而已。”映见道,“您看到了吧。” 那些明明知晓实力之间的天堑却依然挣扎着的人类,即便光芒没有强烈到被轻易地注视。但那如同萤火一般的光辉也终将如炬火将黑夜照亮。 “嗯,看到了。” 雷电影缓缓闭上了眼睛。 “那么,你的愿望又是什么。” 她问道, “我看到旅者为夺回友人的神之眼而来,看到愚人众的执行官为守护你而来,看到反抗军为掩护你们离开、宁死也要搅乱狩眼仪式而来,那你又是为了什么不愿离去、选择直面雷霆的威光?” 映见回答了她。 “在雷霆的威光面前,身为受您庇佑的稻妻子民,映见不会有半分的欺骗。”映见颔首,道,“诚如先前所说,我并非为了人类与大义,我只为您而来。” 在初次踏入稻妻的时候,她尚且迷茫无所适从,大正之时,她穷极一生也没有找到真正想要去做的事情。无论是挥刀还是保护人类都只是为了偿还获得恩惠的代价,世上从没有免费的好意,世间的一切都可以被归结为等价交换。直到她遇到了散兵,才明白人原来可以只为自己而活。 世人皆有私欲,是人皆有贪婪。她不想看到世间疾苦,更不想看到的是在幡然醒悟之后痛苦不安的亲人。 在决心与空留下的那一刻,她便只想要将雷电影拉回来,只为了她能够看清楚这个世界,看清楚她苦苦追求的永恒的真貌。 “所以,你为何要叫我‘将军’?” “……咦?” 映见的反应慢了一拍,雷电影复又睁开的紫眸之中又多出了些困惑。 “你一开始见到我的时候,不是还唤我妈妈吗?”她道,“虽然不知我何时多出来个女儿,但这种感觉我并不讨厌。” 简单的话中带着一丝困扰,就像是连本人也感到不可思议。就是这不长的一句话,让她整个人都怔愣在了原地。 “她本就是你的养女。”散兵道,“还是” “我们认得吧。”雷电影道,“你手中之刀为我所锻造,只因那日弘嗣为我献上最为接近太阳的矿石。我常会将所锻造的刀剑嘉奖勇猛的武者,唯有这把刀,我从未想过会将它赠予何人。仔细想来冥冥之中,它早已有自己选定的主人。” “万物通灵,我与稻妻的神器亦有灵魂的感应。如今海中勾玉认主,从遥远彼岸而来的少女佩戴着同样由我锻造的发饰,举起日轮向我宣战。 我曾受到过坎瑞亚创生之人的请罪,百年已过,镰仓的灾厄已然平息。他却再度回到稻妻,用手中之笔串联起微弱的印记。等待着与不曾存在的人重逢。 我曾窥见懵懂无知的人偶只因一句嘱托便自顾自地放弃一切,只为助那人得偿所愿。熄灭的神之眼再度被点亮,愿望的力量甚至连将军都难以撼动……映见。” 她道, “从最开始我便在看着了,能将我传授的武艺锤炼到那般境地,你做的很好。” 事到如今再去想她究竟是否还记得自己已经没有意义了。映见想、 在被那双温柔的紫眸注视的时候,克制了许久的眼泪便再也忍不住了。 “如果这就是你的愿望的话,那便证明给我看吧。”紫色的雷光在神明的手中幻化成了一把熟悉的刀剑,那刀剑璀璨光辉,亦如梦想一般美丽,“作为将军之前的执政者,作为……我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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