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不讨论下埃及的法老了,我们继续议论小学校的事。” 神官菲林开口,将人们的心思从跑题上拉回来。 “如果效果好的话,我们完全可以将这项举措从底比斯推广到上埃及的其它诺姆去。这样,不出十年,我们就可以收获一大批上埃及需要的人才。” 议论的核心焦点却依旧是世俗体象形文字。 这个分歧令底比斯人隐隐约约地形成了两派:以神官和贵族为代表的既得利益派,他们中有些人掌握着世代相传的特殊物品和祭祀方法,能够阅读僧侣体象形文字; 而余下的那些则都是大字不识,两眼一抹黑的,这些人遍布底比斯的各个阶层。 事实上,这两派目前在底比斯的关系一直相当紧张,这种紧张在普拉图大权独揽的时候就暗流涌动。但在保卫底比斯的那一场大战之中,双方的关系有所缓和。 但在战斗结束之后,这种关系再次紧张—— 这是因为人们后来从卡纳克神庙的监牢里发现了普拉图的遗体,以及完全变疯的阿尔巴和罗奇。 人一死,事实真相就再也说不清了。 但根据守卫和普拉图亲信们的说辞。在那期间,没有任何一个人进入神庙地牢,见过普拉图。 普拉图的死法既可怕又恶心,甚至根本没办法制成木乃伊,只能一把火烧掉了事。 底比斯人只能认为,这就是来自神明的惩罚。 是普拉图的恶行,为底比斯招来了灾祸。 早先曾经为普拉图说项的,帮助他散布流言的,纷纷与昔日的神官们划清界限,表示他们只是受人蒙蔽,奉命行事。 再加上菲林、艾丽希等人毫不犹豫地甩锅,最终普拉图成了众矢之的。 因此,神官阶层也蒙受了不少责难,很多人指责他们沆瀣一气,相互包庇。 普拉图的事还未完全了结,现在又在文字上造就了双方的对立—— 一时之间,议事厅里的气氛相当紧张。 菲林忍不住往艾丽希那里看了一眼,却见到艾丽希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波动,似乎议事厅中的分歧一直都在她意料之中。 甚至艾丽希向菲林微微点头,似乎在说:“表决吧!”她似乎只关心着表决的结果。 菲林顿时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对议事厅中所有人说:“各位,在就兴建小学校这项动议表决之前,请容我先说几句话。” “刚才听说了下埃及法老即将抵达底比斯的事,不由得不令我心生感触。” “早年间,法老作为行走在世间的神明,拥有绝对权势的时候,埃及四十二个诺姆,所有的官员、神职人员、神官、祭司、贵族……全都是由法老任命的。” “在那时候,我们本土底比斯人,和其他诺姆一样,对自己的土地、自己的城市都没有管辖权,我们没有所谓的贵族和神官——那时候,我们都是一样的,我们都是底比斯人——” 一时间,议事厅中变得很静,所有人都在专心聆听菲林说话。 “在那之后,底比斯人渐渐开始治理自己的城市,却分出了神官与贵族……和其他人。” 菲林说到其他人时,议事厅里传来一阵浅浅的笑声。人们都知道,在普拉图时期,底比斯人就是这样区分彼此的。 “然而经过最近的事,我们也看到了,太阳船可能会受到攻击,异兽随时就能侵袭我们的城市,没有什么危机是不可能的。” “也许明天法老就统一了上下埃及,令行派驻官员,册封贵族,我们这些人,就什么都不是了——” 人们都知道菲林是在打比方,法老绝不可能明天就统一上下埃及。 但是他说的意思很明白。 “所以我呼吁各位长老,在表决之前,再多考虑一下——” “在我看来,兴办学校这种,对未来有极其重要影响的大事上,我们是没有身份分别的——我们全都是底比斯人,只是底比斯人而已。” 菲林说到这里,原本坐在议事厅里聆听的其他长老和其他旁听者,一时全都站了起来,为菲林送上热烈的掌声。他们就差全都大喊出声:“底比斯,我们是底比斯人!” 菲林却伸出手,向下压了压,做了一个很狡猾的表情,并且把右手食指轻轻放在自己的唇上,嘘了一声。 “还有一件事需要大家知道,关于这世俗体文字。” 菲林像是在向大家陈述一个重要的秘密。 “创造出这种文字的人,是知识与智慧之神的祭司,埃及的大祭司,森穆特大人,你们但凡见过他,认识他,就都会了解——那真是一位惊才绝艳的人物。” “他创造出来的这种简便而快捷的文字,你们竟舍得不学吗?” 原先一再表示反对推广普及文字的神官与贵族们,顿时一愣。 “那些文字真的很方便,各位,你们难道还没有厌倦需要护身符和仪式才能阅读信件的麻烦吗?” 神官与贵族们相互看看,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们虽然能够阅读僧侣体象形文字,但也有无数的约束。 此刻听说阅读森穆特创造出的世俗体文字,没有任何的门槛,他们怎么能不心动? 其余人则齐齐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声。 很快表决开始,菲林非常坚决地为世俗体文字投了赞成票。 他高高举起手的时候,目光却投向坐在一边的艾丽希,也看见艾丽希目光灼灼地正望着他。 “我想要的是——一视同仁的公平。” “但这需要一定的技巧去争取。” 菲林的眼神似乎想要向艾丽希确认,他做的对不对,够不够。 艾丽希的眼神则相当肯定—— “是的,你做到了。”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下埃及的法老即将抵达底比斯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全城。 底比斯人对法老的到来并不关心。但是每天都有人在卡纳克神庙到行馆的路上拦截艾丽希。 “神使大人啊,即便是法老来接您,您也别就这么跟着他走啊——” “您就留在底比斯吧!” 人们纷纷恳切请求。在他们看来,有阿蒙神使在,这座城市的繁荣与秩序就能多一份保障。 艾丽希很清楚他们的心理,知道他们已经将自己当成了主心骨,只是这种情感更像是依赖或者倚重,还没有到尊敬、臣服甚至是信仰的地步。 于是艾丽希只平静地回应:“到时看情况吧。” 她一直没给个准话,底比斯人对她就越舍不得。相应地,他们对待抵达底比斯的法老仪仗,态度就越差。 提洛斯的王船仪仗一路南下,没少受气。 途径的各个诺姆在态度吝啬地提供补给的时候,还偏偏要遥遥向艾丽希致敬。 “这都是看在第一王妃的面子上——” “听说第一王妃的双亲大人此次随行,我们这是在向两位老人家致意问好。” 提洛斯顿时气了个倒仰。 虽说上埃及不服王化,阳奉阴违,由来已久,但这么明晃晃地厚此薄彼,提洛斯身为王者,面子上真是挂不住。 于是忍不住又将艾丽希念叨了一阵,同时又在计算派去塔尼斯接碧欧拉的人,什么时候才能把人送来。 当王船驶进底比斯港的时候,提洛斯亲眼看到了此前被阿佩普破坏的巨大栅栏,心中惊异之余,也明白了一点:也就因为这些障碍被破坏了。否则他的王船甚至有可能会被直接挡在底比斯城外。 前来码头迎接的人也相当稀少。 提洛斯一下王船,就见到了他以前的御用领航者格里高,这位领航者如今走起路来总扬着头,在法老面前行礼时则显出一副不卑不亢的态度,与以前那个总是战战兢兢的低级别官吏似乎已经判若两人。 当法老的双足触及底比斯的地面,耳边却又传来带有浓重上埃及口音的嘲讽:“哟,这不是下埃及的法老吗?” “原来法老的王船也只能这么老老实实进港,我还以为会像第一王妃到来的那天一样,呼的一声直接飞进港,飞到我们面前呢……” 提洛斯表情严肃,似乎对此充耳不闻。 但是他心里似乎被扎了一根刺——他知道那时候大祭司森穆特在那个女人的船上。 提洛斯相信,以森穆特的能力,要制造出什么飞舟之类的幻象,并不是办不到的事,可问题是——为什么。 他的王妃既虚荣又愚蠢,森穆特为什么要这么帮她,甚至不遗余力地帮她赢得上埃及的人心。 在提洛斯心中,艾丽希是什么都办不到的,能在底比斯和上埃及赢得今天的局面,一定是森穆特等人帮忙的结果。 一时提洛斯将杂念抛在脑后,登上王的仪仗轿辇,往行馆走去。 一路上他自然要将底比斯与孟菲斯相比,得出的结论自然是这也不如那也不如。 但转念一想,艾丽希到底比斯这才几天?他用上代人经营了几十年的孟菲斯与底比斯相比,确实有些不公平。 到了行馆,依旧无人出来迎接。等到法老的王室卫队长进去询问之后,才脸色难看地出来回报:“王妃……不在行馆里。” 卫队长望着提洛斯说沉就沉的脸色,赶忙又补上一句:“但是小公主在,您要不要先去看看……” 他总想着初为人父的提洛斯,去见见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总是人之常情。 提洛斯冷哼了一声,板着脸缓缓步下轿辇。 但他心里却是紧张的,毕竟是第一个孩子,第一个……身体里流着他的血脉的孩子,虽然是个女孩,但意义毕竟不同。 于是提洛斯故作矜持,还是缓步走入行馆。 行馆里真的没人,似乎艾丽希根本就不知道提洛斯会在今天抵达底比斯一样。 卫队长脸色尴尬,小心翼翼地将提洛斯引入行馆之内。 提洛斯走在一片寂静之中,忽听有清朗的年轻男子声音,低低地哼着歌。 提洛斯循着歌声走去,转过一个弯,见到大祭司森穆特怀中正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他抱着的姿态如此小心翼翼,仿佛正抱着一枚稀世奇珍。 见到提洛斯进来,森穆特非但没有马上行礼。反而伸手向法老和后面跟进来的卫队长比了个手势,示意不要打扰了小公主的安眠。 然后他将小小的襁褓放在纸莎草编成的篮筐里,又反复确认小家伙确实是睡着了,才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从容不迫地向法老提洛斯行礼。 “森穆特见过我王。” 提洛斯此刻盯着站在他面前的大祭司,一时竟没能说出话来。 刚才他步入那间静室,心中唯有一个反应:森穆特才像是小公主的生父。 森穆特这样,才像是个亲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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