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里提着一只用上等木料打制的匣子,匣子显然经过精心保养,用油脂反复涂刷,外表光滑得能够反光。 索兰似乎对匣子上的暗扣非常熟悉,啪的一声就打开了匣子,露出里面存放的重要物品—— 红冠…… 这是下埃及的象征,头戴红冠的法老是下埃及的最高且唯一统治者。 法老想要微服离开也就算了,可是为了跑路连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丢下,令人实在不能不佩服。 索兰身后的将官和士兵们顿时全都流露出鄙夷的神情。 而法老提洛斯却依旧保持着冷静,淡然回应:“只是一件死物罢了。能够统辖埃及,靠的可并不是一顶帽子。” 他的回应令法老身后的那些卫士们稍许振奋,纷纷抬起头挺起胸,不再像刚才那样沮丧。 索兰右手猛地向下一划,指向地面上的尸骸:“但是在我的兵营里,杀我的兵——” “即使我尊称您一声陛下,我也要您给我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索兰的话掷地有声,他麾下的士兵们听见将军竟然在法老面前,毫不犹豫地为他们死去的同袍撑腰,一时也同样振奋,将腰板挺得直直的,扬起下巴,绷紧面孔,随时准备听命。 就在这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可是……” 这声音柔美、慈悲,同时又弱小、可怜,让人心尖发颤,无法不生出怜惜。 偌大一座营帐,所有人的眼光,刷刷刷地转向了说话的人。 少女的神情端庄而悲悯,她伤感地望着倒在地面上的干瘪尸骸,没有人会怀疑她心中存着的歉意。 “卡图卢斯是因为我而死的。” “他死于我身上所带的诅咒。” “我不知道该如何补偿他,可只要是我能够做到的,我都愿意去做,去补偿——” 少女的话说得如此真诚,她的声音又是那样婉转动听。 营帐里剑拔弩张的气氛竟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松弛。 只有艾丽希此刻很想伸手去扶额角:拜托,碧欧拉,能不能别这么实诚? 她深信索兰不敢拿法老怎么样,因此碧欧拉才是此刻最容易陷入危险的那一个。 索兰板着一张脸:“你身上有诅咒,所有的守卫都很清楚。过去好几天了,大家也一直相安无事,他为什么会突然触碰你?” “是因为……陛下邀我前往孟菲斯……” 少女的声音轻轻发颤。 艾丽希已经大致明白:大概是提洛斯准备跑路,跑路之前先来见碧欧拉,并对碧欧拉有所表白,邀请她一同前往王都。 在这过程中,提洛斯一行被守卫发现。守卫忠于职守,不顾一切地要阻止碧欧拉离开,以至于伸手拉了她一把,最终中了诅咒而不幸身亡。 “小姐,陛下有没有向你提起,他为什么要邀你前往孟菲斯?” “因为,因为……” 碧欧拉嗫嚅着看了一眼法老提洛斯。 实际上,艾丽希的脸孔浮出的方向就在提洛斯附近,而此刻艾丽希重重地闭上双眼。 “因为陛下声称,大将军您发起了一场政变。”碧欧拉鼓起勇气大声说。 艾丽希:哟! 至此,所有的扣都扣上了。 艾丽希猜想:她的哥哥索兰应当已筹谋多时,想要掌控下埃及的一个甚至多个诺姆。因此早已派麾下士兵前往,控制各个诺姆的首府。 但是各诺姆与首都孟菲斯之间的牵绊太深,索兰的这种控制需要法老的首肯——而得到这种首肯,最简单的方法是直接胁迫法老。 偏巧法老为了碧欧拉主动跑去了塔尼斯,这对索兰而言简直是天赐良机。 碧欧拉身上那所谓十天的诅咒,明显是为了拖延时间,好让索兰做足准备,有机会发难。 但也许是法老提前察觉了危险,提洛斯准备从塔尼斯跑路。 但是临走还是舍不下宿命的牵绕碧欧拉。于是上前相邀,却误打误撞发生了这样一件惨剧。 很可能所有人都没能想到,碧欧拉身上那个十天诅咒竟然会是真的。 毕竟碧欧拉在这座营帐里与他人相安无事已经有好多天,诅咒的危险已经逐渐被人淡忘了。 这时索兰突然仰天一声惨笑,接着伸手指向倒在地面上的那具木乃伊,面对提洛斯大声说:“卡图卢斯,今年二十九岁,从十三岁开始起,在玛哈拉吃了十六年的砂子……六年前他唯一一次返乡,发现他的先人留给他的土地与庄园已经全部被收缴为王室的财产。” 韦罗,索兰又随意向身后一指。他身后一个脸上一记深刻刀疤的男人向前迈了一大步。 “玛哈拉最悍勇的汉子,对敌时最无畏的英雄。” “在边境军里当了二十年的兵,他的兄长、叔父和弟弟,全部折在战场上,走在他前面。” “韦罗,你说,你去年遇到了什么事?” 韦罗脸色极其沉重,缓缓开口道:“我在送来服兵役的队伍里,见到了我的侄子,我哥哥的独子……” 埃及的募兵制度就是这样,远离家乡征战沙场,就意味着完全失去了对故乡的影响力,越是英雄的后裔就越是容易被人排挤—— 韦罗兄长的独子,本不该继续服法老的兵役。可是韦罗的一家人却都没有选择。 营帐里的气氛沉重得几乎要凝滞。 索兰身后的士兵们,人人低着头,紧绷着脸,咬着牙,紧紧握着拳头。足见索兰刚才举的,并不是什么个例。 果然,索兰继续叫名字。 “斯卡拉——” “马内托——” “克劳狄——” 他每叫到一个名字,就有一名士兵大踏步上前,来到索兰身侧,毫无顾忌地抬起头直视法老,眼里喷着怒火。 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边境军在埃及的东面、西面与南面,征战沙场,保卫国家,但他们却一直被这个国家所辜负。 “我王,我们对您并无不敬,也一如既往地忠诚于守护玛阿特所代表的秩序……” 索兰站在他们所有人跟前大声说出所有人的心声。 “但是,我们都发誓要拿回我们应得的——” 索兰向身后一指。 他身后密密麻麻站着表情严肃的将官,更多的人此刻没法儿进入营帐,只能高举火把,默然无言地站在帐外。 但是他们的眼神正集体传递着某种意志,这是融合了长久以来的不甘与怨愤,和属于职业军人的勇武与自信之后,形成的强大意志。 站在法老提洛斯身后的王室卫队,此刻似乎都感受到了这种强大意志的力量。 他们中有些人变得脸色苍白,额上开始渗出冷汗; 他们手中以黄金和宝石装饰的名贵兵刃拿得不再那么稳固,开始有人以绝望的眼神望向法老,似乎想要从他们的王那里得到下一步行动的指示。 提洛斯却眼神森然,只管紧紧盯着索兰,似乎在说:那是他们的想法,而你,你只是想要玩弄权术。 索兰顿时哈哈一笑,说:“至于我本人的一点点私心……” 他的神情瞬间转为肃穆,将目光略略偏向碧欧拉,“陛下,我想您比谁都更了解。” 见到大将军的眼神,所有人,包括法老在内,都猜测索兰是为了给第一王妃艾丽希出头,才会这么做。 只有悄无声息浮出立柱表面的艾丽希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装!您继续装! 自从使用荷鲁斯之眼进入索兰的梦境,艾丽希就对所谓兄妹手足之情不抱指望。 她甚至想冲索兰皱皱鼻子,但又怕被碧欧拉看见,破坏某位神明的形象,勉强忍住了。 只听法老提洛斯这时终于缓缓开口:“你们有这样那样的为难和委屈,有这样那样的要求与期许,自然都可以提。” 他说话的对象是索兰身后的那些将校士兵,自然是想要使缓兵之计了。 索兰顿时松了一口气,唇边微现得意的笑容,似乎在说:您要是早点松口,又何至于此? 谁知索兰身后突然钻出一名年轻的士兵,双眼通红地望着地上卡图卢斯干瘪的尸体。 这名士兵拥有一头深棕色的短卷发,双眼呈现清澈的蓝色。 他的面部轮廓冷硬,皮肤粗糙,五官十分刻板。但他的腰间佩戴着三到四柄短刀和匕首——能够在索兰面前佩刀,这人在军中的地位应当不低。 片刻后,这名士兵抬起了头,一对蓝眼睛毫无顾及地望向法老与大将军:“陛下、将军,这件事由末将来替你们解决。” 从艾丽希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这名士兵的双眼里流露出疯狂的仇恨。 索兰顿时皱起眉头:“雷恩,知道你与卡图卢斯最为要好,但现在不是义气用事的时候。” 那个名叫雷恩的士兵刷的一声从腰间抽出青铜短刃,紧紧握在手中,剑尖指向法老提洛斯。 帐内顿时一片惊呼声。 法老的卫士们也纷纷取出兵器,自后而前,护住了法老。 帐内发出的声音瞬间惊动了营帐之外手持火把的大批埃及士兵。 他们也随之乒乒乓乓地取出武器。青铜刀剑与矛尖相互撞击的声浪一波一波地传来,似乎这座小小的营帐只是大河中央的一座小丘,随时会被汹涌的波涛淹没。 但是艾丽希对提洛斯的安危并不关心。 她知道法老对于索兰来说,是最重要的一枚棋子。因此不会放任自己的手下伤害法老。 另外,她也相信,在这个充满神秘力量的世界里,法老作为行走在人间的神,一定有什么方法能够自保。 谁知那名叫做雷恩的士兵猛地一转身,手中颤动的剑尖已然转向碧欧拉。 他涨红了脸,太阳穴有青筋迸出,他将牙齿咬得格格直响,愤然望着已然惊呆了的金发少女。 “杀了她——” 这个怨念似乎已在雷恩心中回荡了很久,此刻彻底爆发。 他的吼声回荡在营帐里,在每个人心中反复回响。 “杀了她——” 只要杀了碧欧拉,大将军的妹妹自然还是好端端的第一王妃; 法老将顺利成章返回孟菲斯王都,正视并处理这个王国里的种种不公; 然而此刻对雷恩而言,唯一重要的,是倒在地上的那具遗骸。 卡图卢斯死于诅咒,躯体不能被制成木乃伊,灵魂也将随之无所附着,灰飞烟灭。 一想到最为珍视的好朋友竟落得如此下场,雷恩目眦欲裂,高举着青铜短剑向惊恐万状的碧欧拉冲过去。 索兰张了张口,随即冷酷地闭上,什么都没说。 真正着急的则是法老提洛斯,他一直没有从箭袋里抽出的长剑这时终于取出,在碧欧拉身前一横。 他另一只手向后一揽,似乎要将碧欧拉纳入自己背后的保护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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