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起最后一个盖在桌上的文件夹,指尖不可遏制地突然僵住,大脑比理智更快解读出那张被压在最底下的玩意是什么。 ——那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照片。 粉发的好孩子将突然发现的照片保管的很好,它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办公桌的一角,边上是虎杖悠仁亲手写的便利贴,礼貌讲述了它的来历,在最末尾还画上了可可爱爱的笑脸。 要是往常家入硝子会为学生的活泼展露笑颜,说上几句调侃的话,保留便利贴给下回来医务室蹭蜂蜜水的五条悟看。 ……可今天不行。 就像家入硝子今天可以喝威士忌,家入硝子今天可以自称喝醉,家入硝子…今天不能见到这张照片。 她看不得。 冰冷的纯白没过照片上少女的脸,挂在纸面边缘的棱角。本就是浅色的萨摩耶玩偶白得近乎发亮,十六岁的自己专注地看向镜头,眼里是神采飞扬。 但当事人自己知道,她看的不是镜头,从来都不是。 … …… 世界骤然无声。 医务室位于咒术高专边缘,深山老林作为大环境自然不可能安静,夏日有蝉鸣蛙声,寒冬也有倦鸟归巢。 可这一刻家入硝子什么都听不见,窗外婆娑的树影像块破烂的抹布甩在她脸上,风轻轻晃动,惹得医者眼前也忽明忽暗。 棕发女人忽的觉得冷。 仿佛整个冬天的寒冰都自骨头缝里钻出来,密密麻麻窸窸窣窣,自以为无坚不摧的冰面被一张轻飘飘的照片刮出细缝,再以此为中心向外扩散,生出蛛网般纯白的裂痕。 耳边似有万蝶振翅,轰鸣声震地脑干发麻,居酒屋内吞咽下的烈火也倏地膨胀燃烧舔舐胃袋。 她眼前浮现星子与白茫,就像老旧的电视机发出即将损坏地悲鸣。 她张了张嘴,只有滑稽又短促地一声“啊”,就连新生儿的第一声□□都比它有力。 往日操持手术刀划开人体血肉的医生,此时此刻像那些被自己手术的病人般,可剖开她的不是任何刀具,而是一张棱角泛白的旧照片。 那层包裹她的皮肉被最没有威胁力的纸片轻易划开,露出泵压血液的心脏,将那颗真心剜出。 涉谷事变之后家入硝子一直在忙碌,救治伤患、阻止五条悟发疯、为化作飞灰的你埋土。 她将属于自己的情感折叠再折叠,成了方寸大小的垃圾藏于某处,用工作填充所有神经,没有半点生长出悲伤的空闲。所有人都以为她放下了,连家入硝子自己都认为自己放下了—— 你离开咒术高专的那日,灰原死了。 得知消息的家入硝子在走廊上狂奔,大褂在身后划出一道凄惨的白。 人生无常,前些日子才自山洪中脱险的后辈转眼间还是魂归黄土,说是无用的抵抗也好,就算通知上说明名为灰原的少年已是一具尸体,她还是争分夺秒地奔向停尸房。 某种被厚重死亡碾压消逝的荒诞愿望悄无声息诞生,像是在乞求一个奇迹。 你们在停尸房的门口相逢。 三年级的夏天,夏油杰陷入苦涩的旋涡,你则是疯了般在外接任务,后来在山洪天灾中捡回了半条命,被友人逼着修养。 少女的长发及腰,伤痕累累的黑发小姑娘站在溢出冷气的门口,你身后是两颗少年的心。 一颗尚且跳动,一颗已然永眠。 你站在那像个迷路的孩子,见她奔来才后知后觉地活过来,迟钝地想拉扯唇角,隐隐带着哭腔: “硝子,灰原他、我……” 家入硝子没为你停下脚步。 家入硝子没听你说完话。 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她要踏入这扇门去确定灰原雄的死因,她要治疗七海建人的伤势……她没法为悲伤的挚友停留。 所以,你的硝子只是用力地抱了你一下,企图传递给你几丝力量与温度。 你的唇角动了动,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将脸埋在友人颈窝,深深地喘息,似乎做了什么将自己粉身碎骨的决定。 最后一寸余晖自你发尖坠落,黄昏的太阳陨落于云层。 家入硝子不知道怀中的少女将踏上怎样的道路,她只能匆匆以指节拂去你眼尾的泪痕,再投身入另一场死亡的末班车。 你们背道而驰。 她在第二天,得知你叛逃屠村的消息。 被杂乱事物遮掩的角落,那处被主人特地封锁的禁区吱吱呀呀发出□□。 其实也不是这张老照片的错。 她冷静地分析。 只不过是在见到它的刹那,思维比理智更快地得出结论,关于这张照片属于谁,这件事—— 当年那张照片一共印了四份。 自己那张放在抽屉里时不时拿出来看,五条悟那张被大咧咧配了个相框摆在床头柜上,夏油杰那张、与他的骨灰一同烧成了焦状物,封存在厚重冰冷的墓碑下。 那么,这藏于储存室的、那么多年后才被学生们找到的照片,是谁的呢? ……还能是谁。 当年整理你宿舍的人徒劳地呼吸,她死死拽住贴着喉咙的衣领,晕眩到快要呕吐。 当时她没有从你的宿舍找到他们三人的合照,还以为是你出门前带走,现想来按你将叛逃的自己当病毒般远离他们的行径,绝不可能将这能与他们挂钩的照片留在身边。 所以,是藏起来了啊。 连同青春,连同照片,连同过去的羁绊,连同爱——一起埋葬于无人问津见不得光的储藏室了,是吗? 家入硝子撑在桌面的手背崩起青筋。 ……这算什么? 体内的每一处脏器却都沉沉地往下坠,仿佛浸透的毛巾,只要轻轻挤压就能榨出不知是水还是血的液体。 高处的空气似乎在一瞬间稀薄地无法呼吸,所以她缓慢地佝偻,在没有大衣的遮掩下,贴身毛衣坦率地勾勒出家入硝子脊背处一截一截的突起。 在会议上默不作声的医者,五条悟永远支持者的反转术式操纵者,学生们眼中懒洋洋却又可靠的师长在这一年清瘦了许多。 夸张到五条家主几次拽着老友出门吃东西,直白指出她远低于这个年龄女性平均值的体重。 家入硝子捏着这张照片。 她似乎用尽了力气,又似乎只是堪堪保持不让它落地的力道,连褶皱都舍不得掐出。 医者狼狈地蹲在原地,在属于你忌日的最后两分钟,耗费一年搭建的堤坝在一张平平无奇的照片面前形同虚设不堪一击。 决堤的情感在极短时间内侵占高地,带来撕心裂肺的疼。 名为“释然”的铠甲扑簇簇碎裂掉了一地,仿佛尘封已久的石像终于活动身躯,将蛛网与尘埃扫落肩头。 你拿硝子没办法,硝子在你面前,也是永远没办法的。 月光寒冰又滚烫,她的胸腔内溢出称不上话语的嗡鸣碎片。 手捂着脸,指缝间瞳孔剧烈颤抖,心跳与喘息将理智搅得天翻地覆。 月亮照着相片中女孩的眼睛,那时的家入硝子对与你走向未来这件事斩钉截铁。 她相信你会向她奔来,她愿意自高楼一跃而下投入你的怀抱看你惊慌失措——那时候她多自信啊,认定了她与你是不一样的——你与她,她与你,你们—— “搞什么啊……” 高挑女人将自己蜷缩成了一团,就像你从记忆里的少女变为小小一摊飞灰、一坛骨灰那样,你变得那样小,只要几铲子就能将你埋土。 她终于把自己压垮了,那些自涉谷战场延续至今的【不要想】彻底瓦解,理智无法拘束感性,一直逃避的事实就像血肉中的白骨般鲜明,已经不是蒙蔽双眼就能哄骗的程度。 你死掉了。 她失去你了。 你死的时候疼不疼,五条悟说有不明生物盗取了你的身体,那个脑花状的玩意儿凿开了你的颅骨。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在以往十年间的某一天,在她骗着自己你只是自行断开红线的那一日,在她的自欺欺人中死去,和夏油杰死在同一天——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在你叛逃后整日担忧,怕你过得不好,怕你死在某个诅咒师手里。 又在百鬼夜行的红线断裂后告诉自己说不定只是你不想让别人发现踪迹,在禅院惠和双胞胎拿着花寻来时告诉自己你只是失踪。 孩子们被你教养的很好,黑发绿眼的小海胆对咒术高专熟悉到诡异,定是有人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述说高专内的情况,描绘那三年的青春岁月。 家入硝子在小孩身上看到你的痕迹与延续,又时不时被小孩一句话顶的无言以对。 【那时候,没有人发现她的异样吗?】 小少年直白地问,翠绿的眼眸似冰冷燃烧的湖底。 怎么没有呢? 那次停尸房前的拥抱,你究竟想对她说什么,你做了怎样的决定,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将这张代表过去的照片藏匿…… 也许,你当时是想开口的。 也许,只要她停留一秒,你就会向友人寻求未来道路的指针,走向另一条道路。 也许…你那时候已经做出了选择,是想好好和她道别的。 家入硝子错过了。 她永远都得不到答案。 “咔哒。” 秒针、分针、时针一同指向12点,冰冷的器物显然没有顾忌人类感情的意思,兢兢业业继续前进,掀开新一天的幕布。 忌日过去,家入硝子却一败涂地。 她没能做到为你入殓第三次,涉谷事变不能,一年后的今天不能,未来也不能。 家入硝子骗过了所有人甚至是自己,却还是倒在原点,倒在你面前。 她无法为你入殓。 她无法释怀你的死亡。 这世上没有永无止境的悲痛,但家入硝子做不到。 硝子对你做不到。 6. 禅院惠站在墓碑前。 他在大多时候是个遵守规矩的人,但每周一次扫墓频率的少年并没有那么在乎你的忌日。 毕竟在这一天,这座墓碑前总会来往很多人,陷入某种诡异又粘稠的情绪区。 少年对掺和进大人们的情感纠纷没兴趣,所以他选择在忌日的第二天来,也不用带花,只是和你说上两句话,顺便带来菜菜子美美子的思念。 灰白墓碑前摆了张之前没见过的照片,禅院惠的眼神很好,他看出这是昨日虎杖悠仁从储存室翻出来的那张,也心知这张照片大概率是谁拍摄的。 这让少年的眉眼温软了几分,视线掠过墓碑上贴着的、同时也是你通缉令上的照片。 你在他的记忆里总喜欢笑,可偏偏照片里的少女神色却是懵懂的,刚入学的十六岁女孩望向镜头,视线却是稍微偏一些,更像是在追随镜头之外的某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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