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麻麻的人头在天黑之后散尽。临走之前,我听到他们说要去找什么村长,等明天叫多点人一起来将我抬走。 如无意外,我会被这些人给搞死。 我在漆黑的天幕之下回顾自己的一生。 非常后悔。 龟丞相早给我透露过消息。敖独美这个黑称就是我大哥传出去的。 我说无稽之谈。 我大哥对我关爱有加,每次游历四海,回来都给我带好多好多礼物。 龟丞相说我大哥想要当东海之主。 我说不可能。 如果他想,他就不会放弃王位。我这个位子,本来就是他不要了捡来的。 龟丞相说人都是会变的。他羡慕我成为了顶流,他的风头被我盖了过去,他后悔了。他想要把王位抢回来。 我让龟丞相赶紧爪巴,不要在这里挑拨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 我现在流的泪,就是当初脑子进的水。 夜风吹得我脑门拔凉,我能感觉到四肢百骸,神力开始流走。 完球。 “你是在哭吗?” 我挣扎着用最后一丝意识抬起头,转了转眼珠子,看见一个蹲在我身边的小女孩。 我赶紧将眼泪收了回去。 被整成这样已经很惨了,要是被人写成“东海顶流老无力,群童戏至泪尽亡”,我敖应一世英明就毁尽了。 她戳着我的脑袋问了我许多问题,我装死懒得理她。一会儿,她不念叨了,去岸边捧了水递到我嘴边。 “快喝呀。”她又开始扯我的龙角。 我懒懒地睁开眼,佯作不耐烦地一舌头将水卷尽。 “还有吗?”我说,“再来点。” “哇!你会说话!”小女孩摸着我的龙角,小心翼翼地问,“你是龙吗?” “嗯。”我说,“快去给我打水。” “哦,好。” 小女孩屁颠屁颠地来回给我喂水。 意识逐渐流回我的身体,我伸出龙爪,在她手臂上划了一道。 “啊!”她说,“坏龙,我给你喂水,你还打我。” 她跑远了。没多久,几人追着她跑走的方向而去。 “我儿啊,总算找到了……”有人抱住她哭得稀里哗啦。 “快,快给小姐将衣裳披上……”有人给她套上袄子。 叽叽喳喳,都在说找她找得有多心急,声音由大到小,渐渐远了。 借着她给的这点海水,我化形成人,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来到岸边,一头栽进海里。 *** 我要杀了我大哥,我爹将我拦住了。 他说我大哥只是想跟我开个玩笑。 我大哥说我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 我爹让我跟我大哥握手言和。 我握了。 当天晚上,我潜入我大哥的房间,将他抽筋扒皮了。 我爹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说我也想跟他开个玩笑。 没想到他这么开不起玩笑。 我爹拿我没办法。 他分明知道我大哥做错了,但他舍不得杀掉他的儿子。他更不可能将我交给天庭。这样他两个儿子都没有了。 他对外宣称我大哥离家出走了。 但四海还是流出了一些小道消息,幕后真凶就是我。我敖应心狠手辣,手足相残,只为了避免我大哥夺取我的王位。即使这王位业已许给了我。 我的几个兄弟都瑟瑟发抖。 他们纷纷选择出门旅游,表明绝无跟我争夺王位的心思。 东海所有虾兵蟹将都对我毕恭毕敬。 我觉得很爽。 我发现自己努力错了方向。我不应该努力被人喜欢,我应该努力被人害怕。 我每天拿着自己的记仇小本本,一三五打雷,二四六刮风,将我的仇家整得欲生不得欲死不能。 我从远近闻名的高富帅,一落成为四海第一大恶人。 我的粉丝人人喊打。 人都是慕强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的新粉比我的老粉还要猛,他们持续被骂,但坚持作恶。拉踩污蔑,无所不用其极。 粉丝随正主。 我很欣慰。 在打击报复之余,我也偶尔上岸寻找救我那个小女孩的消息。 被我的龙爪割伤,伤口绝不会轻易愈合,她的手臂会反复溃烂,直至结痂。 她救了我,我受了她的因果,不能不还。 我要去报答她。 我从我搁浅的岸边南上北下,寻遍所有城镇,终于打听到有户姓甄的人家,小女甄英莲手臂被割伤,求医许久不见好。我一路寻上门,却见这户人家已经被烧成了瓦砾场。 周围围着人指指点点,说这家人尤为倒霉。元宵那日,家中小女被仆人抱出去看灯,遭人拐走,没多久,隔壁葫芦庙失火,连累他家也付之一炬。 找不到人,我回了东海。 我呼风唤雨,但困守东海,心中烦闷,偶尔也杀几个人玩玩。 有船从我东海上过,我就将人贩子卷入涡流溺毙。 风一吹,将船上剩下的人往岸边一扬。 神不知鬼不觉。 在东海死的人多了,一些凡人就开始贿赂我。往我东海入海口丢一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个个哭得比鬼还难看,吓得我一口气将人全丢了回去。然后把在岸上做法的道士抓了下来。 叫虾兵蟹将一顿胖揍。 从此之后,再没有人敢在我东海丢什么少男少女。 雷霆雨露都是天定,凡人却总觉得多求一下龙神就能有雨,经常给我东海倒金银珠宝。 我东海珍珠珊瑚以吨计,黄金白玉以城算,我岂止是四海第一高富帅,我简直是天下第一高富帅。 除了我大哥那一个小小的波折,我敖应半世顺风顺水,如果硬说有什么遗憾,那么就只剩下记仇本上排名第一的那个名字。 孙悟空。 要不是他拔掉定海神针,我就不会蹲在东海,哪儿也去不了。 *** 老天有眼,孙悟空失去所有神通,成了一只凡猴。 我追着他来到了贾府,意外发现一个叫香菱的女子,手臂上有我当年留下的印记。 她就是甄英莲。 我准备报答她。我打听了一下她的身世,听说她是被一个叫薛蟠的无赖从别人手里抢来的小妾。 她过得不太好。 经常挨打,唯唯诺诺,总是一脸讨好。 我不喜欢她这样。 我问她有什么心愿,她说她想要读书,我于是找了个教书先生扔给她。 我说愿意带她走,她跟我说薛蟠对她很好。 好个鬼。 我敖应纵横四海这么多年,最讨厌的就是她这种人。 自甘堕落,我不想管她了。 我带走了孙悟空,我将它卖给了一个游艺人,希望它能多坚持个几年再赴黄泉,不负我敖应东海几百年每次布雨对它的诅咒。 然后我又回到了贾府。 交给了香菱我的逆鳞。 我不喜欢我讨厌的人过得太好,也不太喜欢我认可的人过得不太好。 我让她有事叫我。 *** 她用了我给她的逆鳞。 我赶到的时候,薛蟠和夏金桂正对她拳打脚踢。我将薛蟠和夏金桂都杀掉了。 第二天,我扮作道士上门,准备将这二人魂魄打碎,免得他们去地府告状。 警幻从天上赶来拦我。 倒霉,又得多毁尸灭迹一个。 在我要了结她的时候,我父王出现了。他认为杀了警幻还是不保险,于是跟警幻达成交易,警幻保证不告发我,我将警幻放走。 我回了东海,我父王狠狠教育了我。 他说我这几年是无法无天了。 我也没法反驳。当神仙不就是求个逍遥自在吗? 但他又开始表扬我。 说我这几百年功力长进不少。 他希望我能带领东海龙族走向光明的未来。 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大丈夫当朝沧海而暮苍梧。 于是我立下志向。 有生之年统一四海。 *** 听说孙悟空去玉帝那里打了一架,我本来还害怕他告我的状,这下好了,他一定会死得很惨。 我美滋滋等着孙悟空的死讯传来,但最终等来的是天庭和西方握手言和。 听说孙悟空在天庭打工还债。 这破猴子运气怎么这么好。 我很郁闷。 有一天他又来了东海,我父王赶紧叫我藏起来。但没想到他竟然不是来找我算账的。 他来向我父王讨要甘露。 原来他为了一个女人打上天庭的传闻不是假的。 我父王当然不可能给他。开玩笑,谁会给仇人雪中送炭啊? 但直接拒绝恐怕激怒他,于是我父王开出条件,让他将定海神针还来。 他真的给了。 眉头都不皱一下。 谁都没有想到。 直到孙悟空走了许久,我还仍然呆在定海神针前不动。 我敖应自由了。 好突然。 有点儿不适应。 *** 我离开龙宫,天上地下四海游遍,一开始很爽,但久了之后,觉得有一点腻味了。 得不到的东西,心心念念,得到了之后,又觉得不过尔尔。 我还是比较想要统一四海。 有一天,我正在龙宫选将练兵,守着入海口的虾大将军匆匆忙忙跑来,说好像看见了孙悟空。 我随他而去,透过波澜壮阔的海,看见岸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提着一盏灯一点点翻沙淌海。 真的是孙悟空。 我偷偷观察了他许久,又找天庭熟人打听了一番,确认他来此是为了找一个魂飞魄散的女仙魂魄。 他手里提的那盏灯是元始天尊的聚魂灯,魂魄散落天地,他要遍寻每一寸土地,将魂魄一点点集齐。 哈哈哈哈哈。 我东海纵之万万里,从南至北步丈以亿数计。他死! 我让所有大将日日给我通报孙悟空所在位置,我每日给他翻海倒浪,他踉跄跌倒,爬起,再跌掉,再爬起,头栽在石头上,脚陷在沙壤中,四肢被水草缠紧。 我爽得头皮发麻。 孙悟空被我整得久了,终于发现这浪涛不太正常,打进龙宫,要找我算账。 我让他且慢。 他说给他一个不杀我的理由。 我指了指一旁的定海神针:“我想跟你做个交易。” *** 我将定海神针交给孙悟空,并且答应他调动龙宫所有虾兵蟹将帮他找遗落的魂魄。 前提是等他找齐魂魄,回来替我东海效力。 “你想要我替你打头阵?”孙悟空问。 我说:“不错。你去收拾南海西海北海龙王,我方才能布阵攻占龙宫。” 孙悟空说:“你好阴险。” 我说:“兵者,诡道也。你帮不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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