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回过头,看见了自己的这颗心。 自私、善妒、虚伪、傲慢。 熊熊燃烧。 我选择了佛门,却还是没有改变自己的命。 我染上了凡人该有的一切,甚至更上一层。 一切不在一夕之间,在我尚且年少,一遍一遍进宫,一点一点更易,给自己装了一张完美的假面。 她喜欢才子,我饱读诗文,通晓古今。 她知慕少艾,我焚香沐浴,对镜自照,每次进宫连衣褶子都拈平得无可挑剔。 她飞扬跋扈,我纵容许可,棱角软刺,我包揽无遗,从此之后,没有一个人能在她面前,自诩有我一半端止。 每个人都有自我,不会像我这样,一个照着她的模子雕出的器皿,严丝合缝的吻合。 她怎么会找到一个像我这样的人? 她好天真。 我会一次一次拒绝她,但我不想她的目光移到别人身上。 只能是我。只可以是我。 *** 宇文辛灵被皇帝抓回去了。 皇帝还在她的寝宫之中搜出了许多她写给我的,没有寄出去的信。这一次,甚至连我也变得不清白起来。 皇帝将温仕柳赐婚给了她。婚期举国皆知。 她是大周最尊贵的公主,这些荣耀的背后,是权力。能让人失去权力的,只会是更高的权力。 她逃不掉,也不可能逃。 佛珠去了皇宫,报给我说宇文辛灵跟皇帝说想要见我最后一面,皇帝拒绝了。 有一天晚上,有人跑进我的房间,拿着剑要砍我。 佛珠想要救我,被我掐进了袖中,我被刺中一剑,半死不活。寺庙的僧人发现有外人潜入,正打着火把到处找人。那人慌忙从我房间逃跑了,他们发现了躺倒在地上的我。 来得太及时,大夫说只要晚一刻,我就决计救不回来了。 主持热泪盈眶,说我真是洪福齐天。 我两眼发黑。 我只想早点回西方世界。佛是不能自尽的。有人来刺杀我,那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佛珠追着杀我的那人而去,回来禀报,说是皇帝想要我的命。 我表示了解。 过了几天,我躺在床上养伤,又有人跑进我的房间。 我很激动地装睡,等着人再来给我一剑。 但那人却不是刺客。 是宇文辛灵。 宇文辛灵坐在床头,哭得很厉害。我拉直背坐起,递给她一张帕子,不言不语。 她没有要求我什么,我也自然不会回应她什么。 她只是想全自己的心愿。 不过见我一面。 她走了。佛珠从我的袖子里钻出来,说:“师父,你的心在难过。” 我说不是难过,是慈悲。 我终于长出了慈悲。 痛她所痛,爱她所爱。 以己度人,以人度己。 于是慈悲。 我沾了满身业障的慈悲。 佛要拯救诸苦,先知诸苦为何物。 爱别离,怨憎会。 如来他杀人诛心。 这种人间俯拾皆是的挂碍,在佛国一无所见。 我有一点后悔。 后悔我的自作聪明。 我就应当走上如来给我安排的路,当好那个姓金的少爷,要钱没钱要权没权要爱没爱。 因为爱是一种很危险的东西。 燃起会痛,扑灭会痛,就连灰烬,也会风扬起时吹进你的眼睛里。 你拼命地要抠挖出来,却只会越揉越散,越捻越深。 从此之后,每睁一次眼,都能感受到这一片灰烬的余温。 皇帝派来的人没有杀掉我,但幸运的是,我心脉受损,没过多久,参禅时直接坐化了。 *** 佛国瑞蔼连天,仙果奇花相秀。 一梦经年,终于回家。 大师兄跑来迎接我。 “二师弟呀,你总算是回来了,我就说你一定能行的嘛。” 我修出了慈悲,如来依言给我划了道场。但唯一有一个问题,我在凡间沾惹的秽碍太多,他让我处理干净。 我于是静坐在菩提树下,一日又一日。 有一天我睁开眼,看见一只鸟飞过来。 这是我的道场,佛国不会出现这样一只鸟,红嘴白羽,无名无姓。净土本无一物,唯心碍化相。 这是我的妄。 我去了凡间。 我看见宇文辛灵跌坐在殿中,双手漫无目的地要触碰什么。 她的眼睛看不见了。 宫人走进殿,匆匆忙忙将她扶起来,她坐在蒲团之上,面前是一张香案。 她跪坐叩首,燃香问愿。 她想让我入梦来。 她在请求佛。 原来是她找的我。 我治好了她的眼睛,告诉了她我的身份,让她不要再等我。她不听。 我说我不会再来了。 那只鸟却一直还留在我的道场。飞来飞去,盘桓萦绕,不走。 有一天我心神难安,那只鸟瞎叫唤了一整天,我强忍着不去管它。我口念佛偈,万般皆空。 终于,它不叫唤了,从树上跌落,恹恹地趴在地上。 我成功地战胜了我的心妄。连根拔起,只留了下了一根小刺。某一天,我好奇地将它揭开。 我发现她已经死在了人间。 国破家亡,她奔逃他乡,受尽穷苦,心力衰竭。他们扒掉了她的衣裳,她就这样睁大眼睛,油尽灯枯。 在那只鸟跌落的那一天。 那一根小刺,终于化作了燎原之火,将我燃烧殆尽。 我跌坐佛国。 余生留此一悔。 我叫来佛珠,让他替我去办一件事。 大道自始就是两面,没有恶,就没有善,没有浊,就没有清。 我生出善,就生出恶。生出慈悲,就生出怙恶。先知厄,后度厄,佛说众生可渡,我去了一趟人间,发现我的私心,看不见众生。 我让佛珠杀尽了他们。 如来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我这尊佛慧尽满的天生之佛,收了一只妖当徒弟,沾了杀孽,在人间无法了断。 我是一个有故事的佛。 *** 佛珠说宇文辛灵成了厉鬼,鬼差去捉她,她不走。 我问:“为什么?” 佛珠说:“她说她要等你。” 冥顽不灵。 我不会再见她了。 渐渐地渐渐地,那一只鸟开始变小,不再时常出现,偶尔来了又走,无踪无迹。 直到佛祖讲经的那一天,诸佛围坐,佛音漫漫。 我端坐其中,听到了一声鸟鸣。 *** 我神魂出窍来到人间,宇文辛灵跪在佛前,佛光一点点灼伤着她的鬼气,直到化作单薄的一个虚影,再晚一点,就是魂飞魄散。 我打碎了自己的佛像。 她怔着流泪。 “你终于来了。” 我说:“你不该供佛。” 宇文辛灵说:“你终于来了。” 我无奈:“你应该投入轮回。” 宇文辛灵说:“入了轮回,我就会遗忘所有。是吗?” 我不答。 “那么我不要。”宇文辛灵说,“我不要忘了你。” 她望着我。 “我舍不得。” 她已经被佛光耗尽了鬼气,不入轮回,只能等死。 “我是佛。”我说,“你永远也等不到我。你该走了。” 她不听。 我妥协了。 我拆了自己的佛骨,养她一缕灵魄,容她继续飘零人世。 我没有告诉她。 这样她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挂碍。也许她该讨厌我一点。多讨厌我一点。等到攒够了失望,就会放手。 她先放手,我就不会遗憾。 *** 我在如来讲经时“睡着”,如来说我轻慢佛法,要我转生东土,西天取经,修成正果才可回到佛国。 我又一次调包了孟婆汤。 我金蝉子从不打没准备的仗。 我路过五指山,接了孙悟空出山,自此开始了西天之行。 我遇见了很多妖怪,都想抓我吃掉,想要长生不老。我的徒弟们很给力,每次都能将我救回来。 孙悟空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他已经看穿了如来的目的,但是依然践行诺言,要送我取完真经。 他是非分明,火眼晶晶看透魑魅魍魉,赤子之心。 我不想要他成佛。 我有一点妒忌,他比我自在。他为花果山的猴子,一怒之下打进地府,为天庭的轻慢,一怒之下掀了蟠桃宴,千万天兵临战,老君炉七七四十九天真火焚身,依旧死不悔改。 如来喜欢他。 被如来喜欢,不是什么好事。 他不该这样轻松的成佛。他没有像我一样听千年佛音,对佛虔诚。他只是犯了错,弥补错误,就能成佛。 这样不公平。 但更多的,我觉得遗憾。 当佛之后,他还会和现在一样吗? 他就该是这个样子的。畅快、自由、无所畏惧。 我不想要他变得跟我一样。 模糊的慈悲,虚伪的高尚,成为佛,就代表失去自己。 分明知道善恶是非,分明想杀,却还要救,分明想恨,却还要爱。众生不堪渡,非要渡众生。 他将白骨精打死,我冤枉他滥杀无辜,想要将他赶走。失败了。 他真傻。 他居然还想跟我讲清真相。 佛珠知道我去西天取经,知道走到大雷音寺,所有人都会修得圆满,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请求我,他想替代孙悟空。 他想要成佛。 也是个两全其美之事。 我说我要考虑一下。 其实我心中早有定夺。孙悟空杀害强盗,我趁机将他赶走。我在给他腾位置。 但他太着急了。 他第一次没有听我的话。他害怕错过这次机会,就与佛失之交臂。他化身六耳猕猴,抢走行李,打晕了我。 孙悟空与他从人间斗到地府,从地府斗到西天,各路神佛不能分辨真假。 直到来到佛祖面前。 佛祖认出了真正的孙悟空。孙悟空一棒子敲下去,他跌落人间,奄奄一息。 他从妖跟随我到佛国,跳脱六道,如今一念之差,修为散尽。 他来求我救他。说看在他陪我在人间这么多年的份上。 我割了自己一节佛骨,续他生机。 代价是他在人间替我看守宇文辛灵。我已不再是佛,看不见心妄,佛骨在宇文辛灵身上,我本应有所感应,但神通尽失,如耳盲眼瞎,毫无知觉。我惴惴不安。 他失去双眼,又重新做回了妖。 被金箍棒敲烂的眼睛永远也回不来了。 这是他擅作主张的代价。连我尚且不敢忤逆佛意,更何况他?三界没有那么多例外,坏了规矩,就要受到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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