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知道?”孙悟空跳上石凳坐下,鄙视道,“不过跟凡人较劲,你也心眼够小的。” “水满溢,月满亏。江山社稷,泼天富贵,转眼也不过一地破败荒芜。”敖应一脸轻描淡写,“我不教训他们,他们一样要死。改朝换代,反寇入京,像这种富贵人家,首当其冲被劫杀一空。说不定,我赶他走,还是救了他呢。” “……”孙悟空声音幽幽,“敖应,我活到今天,忽然发现你身上有一个比所有神仙妖怪都厉害的本事。” “什么本事?” “脸皮之厚,天下第一。” 敖应浑不在意地一笑,将孙悟空从石凳上拽起。孙悟空被扯着脖子,艰难开口:“你走了这么久不累吗,又要遛?” “我是要办正事。” “什么正事。” “捉鬼。” 孙悟空愕然,“什么?” 敖应看他反应,轻声一嗤,“难道你以为,我说有鬼,是骗人的?” 孙悟空迟疑,“不然呢?” 敖应扯着孙悟空走出亭子,语气戏谑,“哦,我倒是忘了,你如今不过一肉体凡胎的猴子,怎么可能还感受得到鬼气。” “……”孙悟空凉凉道,“你不要告诉我,你进贾府,真是来帮人捉鬼的?” 敖应扯了扯嘴角,“捉不捉鬼看我心情,今日我心情好,去找只鬼来玩。” 孙悟空跟在敖应后面,敖应不时跟他讲话问他方向,但都用的仙术传音入密,是以一道一猴走得甚是安静,走了一阵,敖应终于发现自己在原地打转。 “臭猴子,你耍我?” “谁耍你了,你不是要遛我吗?这就是我平时喜欢逛的地儿,我多逛几遍不行吗?” 敖应狠拽着手中链子将孙悟空在地上拖行了几步,孙悟空憋得眼睛暴涨,敖应惩戒完,冷哼一声,不再听孙悟空指点,自己在院子里转了起来。 “那个院子,我劝你最好别去。” 敖应行至一处月洞门前,见此风景大好,也没什么丫头仆役穿行,刚要进去,却忽然听孙悟空此语,脚步一顿,复又抬起。 “你不让我去,我偏偏要去。” 一进去,树绿竹幽,空气清新,敖应正闲庭信步,忽听有一男一女的声音自东南角传来。 “这可是在贾府!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我怎么敢?” “好能儿,你就依了我吧。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算来已有十多年光景了,你知我相思成疾,你好容易下山一次,何不也体贴体贴我?” “哼,你话是一贯说的好听。我告诉你,你要让我二人长长久久在一起,就要把我从那牢坑里救出来,否则,一切都白谈。” “这倒是不难,可也要有些时日,这么些时日,我怕相思之疾已焚尽我五脏六腑,好能儿,你就先怜怜我不行吗?” “不行。你们男人惯会花言巧语,你答应了,就先给做了。” “什么花言巧语,我对你一贯是真心实意的。你竟是这样瞧我的……” “我、我没有这样想你。我只是太害怕了……你哭什么?” “我哭你不信我……你又掉什么眼泪?” “我既替你委屈,又替我委屈……” 待敖应走进,看见的便是一个年青公子和小尼姑互相搂着擦眼泪,擦到一半,动作顿住,四目相对,红绯惊春,不自觉又将脸往上贴,作势要亲。 “啊!”“啊啊啊!”二人刚碰到嘴,发现敖应牵着一只猴子站在不远处看,吓得魂飞魄散,彼此推开。 敖应还没说话,秦钟便先道:“道、道长怎么逛到此处来了……” 智能儿脸羞愤欲滴,本来想要逃,走了两步又跑回来,反而往敖应身边而去,眼泪哗哗直流,跪在地上磕头。 “道长菩萨心肠,求道长可怜我一回吧,不要将事情告诉给我师父,不然,我就真是要死了。” 秦钟也慌了神,他来此上学,是家中老父所托,要是被人知道他跟一个尼姑胡来,被赶出了贾府,只怕学上不成不说,连累他爹也被族中耻笑。 “求道长开恩。求道长饶过我二人无知……” 二人悉皆跪下作揖磕头,比拜菩萨还要虔诚三分。 敖应神色冰冷,“你们爱做什么,与我何干?”说罢,牵着孙悟空,扭头就走。 剩下秦钟和智能儿二人,呆愣在原地,互窥一眼,细品话中含义。 出了先前进来的月洞门,敖应黑了脸看孙悟空。孙悟空仰头眼睛乱飘,“叫你别来,你非要来。” 敖应走了一刻钟,来到一处池塘旁,树中映池,池中见云,池塘拐角处有一亭,亭子往下走有一台阶,台阶尽头连着一片花圃,花圃中站着两人,背对着敖应。 一人穿着粉色衣裳,一人穿着红色衣裳。红衣那个打扮富贵,本是男儿,姿态却像个女儿,正是贾宝玉。粉衣裳那个身材轻瘦,背影窈窕,伸手抚着朵花,可见冰肌玉骨。乃是林黛玉。 二人对着花谈话,一会儿笑,一会儿羞,一会儿两颗头都凑到了一起,天真烂漫。 林黛玉忽然肩膀轻轻一塌。 “妹妹叹什么气?”贾宝玉问。 “这花是开得好,只是不知道何时会谢。” “花期还得两月吧。不过,花儿虽然谢了,明年还会开啊。” “明年再开,也不是原来那朵了。” “妹妹这话倒是令我糊涂呢。花也没挪窝,怎么还不是原来那朵了?” “花没变,只是我等看花人之见。可对花来说,一枝上朵朵不同。世上任何花,都只开一次,只来一期,只相一会,最后一散。正如这史记王侯将相,豪情轶事,热热闹闹都是今日之观花人,至于故事中那些人物,早作荒草一堆,黄土一抔,尽谢了。” 林黛玉声音柔缓,“个中心酸,一世风吹雨打,才是花之所见的。” “无聊。”敖应别过脸,“跟花还聊上了。” 敖应扭头又走,来到一处假山前,假山正面刻“料峭石”三字,朱漆的底儿,旁边有一方形石桌,高树茂密可遮阴躲凉,风儿轻轻,有一花瓣从一旁枝头荡悠悠而下,还未待落到石桌之上,敖应伸手接住,浑不在意地碾碎了往外一扔,径自往石凳上坐下,忽又听人在假山背后讲话。 “婶子今儿真是好看,跟神仙似的,不知在哪裁的这料子做的衣裳,若是还有,我也想要来点。” “你要来做什么,学女人家做派?” “倒不是为我自己,是给我家里那位。” “这还差不多。” “不过……要是多裁了点,剩下的碎布我也一并捡了,做个手绢什么的,见不到婶子,能日日看着此物想到婶子,我也是心满意足的。” “蓉大爷说话真是客气,你喜欢什么布,就多裁两段便是,还要去求什么边角料?你喜欢,我就把这身衣裳舍了送你,又能怎么样?” “……婶子真愿意送我?”语气欣喜万分。 “你来讨衣服,我就送你衣服,你倒别意会别的什么去。” “婶子说笑了。婶子说是衣服,我自然也以为是衣服。哪儿敢想别的。”语气痴迷得紧。 二人说到此处,就各自别了,直到脚步声渐远,敖应才从假山后面走出,绕到前面,看见一男一女的背影,一个往西出门,一个往东入院。 那女子姿态妖妍,又贵气逼人,贾府之中无出其右,敖应一眼就认出是王熙凤。至于那个男的—— “这人是谁?”敖应问孙悟空。 孙悟空看敖应目光所向,“背影么……看不出来,不过听方才对话,可能是贾蓉。” “贾蓉又是谁?” “倒不是府上的,是宁国府的人,他爹叫贾珍,爷爷叫贾敬,与贾政同出一脉。是王熙凤的侄儿。方才你撞见的那个学生秦钟,就是贾蓉之妻,秦可卿的弟弟。” 敖应皱着眉头,思索一番,发现脑子里只记得“侄子”二字,又一挥袖,嘴里埋怨,“取的什么破名,都姓什么贾,谁分得清?” “……”孙悟空悠悠道,“没文化,真可怕。” 敖应冷哼,“这贾府里的倒是有文化,一天到晚也不干些偷鸡摸狗的事?” 又看向孙悟空,语气讥讽,“还有你,怕成天到晚都趴在别人门口,听些鸡零狗碎吧。” 孙悟空呵呵一笑,“你这龙,怎么这么没人情味。凡人又不修仙不问道,除了鸡零狗碎还能干啥?” “我倒是奇怪,你这只猴子凡心这么重,怎么还成得了佛?” 孙悟空哼唧一声,“佛普渡众生,不懂众生,如何普渡众生?” 敖应跟孙悟空斗了会嘴,歇息完又起身要走,孙悟空被他折腾得面无颜色,焉巴巴开口:“你还要走,你再乱走,万一又撞到什么不该看的,只怕直接被人赶出去了都说不定。” “谁要乱走了?” “你又不认得路,也不让我指路,不是乱走吗?” “我方才已经记下王熙凤走的那条路了。” “你要去找王熙凤?你跟着她做什么?” “不是跟你讲过吗,捉鬼。” 孙悟空一愣。 “你以为刚才我留在这里,是为了听他们二人甜言蜜语?”敖应脸色又浮现了点冷色,声色稍肃,“他二人身上有鬼气。” 孙悟空愕然:“什么?” “他二人方才靠得太近,我暂时分不清是谁身上的,”敖应顿了顿,“又或者,皆有。” 贾蓉离府,所以敖应只能跟着王熙凤去寻鬼,倒是合理。孙悟空思索一番,心中也不由动摇。 “难道真是有鬼?” 敖应不耐烦道:“我没空逗你玩。” “可是,正常死的鬼,有黑白无常来提,若是恶鬼,我在贾府这么久,也没听说过什么害人的事……” 敖应道:“哦,忘了说,我感受到的鬼气,是活人身上的。” 孙悟空:“什么意思?” 敖应道:“将死之人,身上就有鬼气。死了之后越可能成厉鬼的,身上鬼气越重。” 孙悟空道:“你是说,此人还没死?” 敖应道:“快死了。” 留在人间的鬼并不多,要修成厉鬼,也要分时机。太平年间,冤死的人不少,能成为厉鬼的却寥寥,盖因人将死之时,黑白无常就已经来候着了,灵一出,就直接被捉去了阴司。阴司诉完平生,头七之时,阎王会放鬼回门,看望家人,也作永别,再投胎去。天下厉鬼,往往出自迭朝之时,一是因为国破家亡,白骨如山,鬼差忙不过来,以至疏漏,二则如这种鬼魂,怨气并杀气,更有可能成为厉鬼,流连世间。 如今天下太平,要出厉鬼,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孙悟空翻个白眼,“既没死,你操什么心?你当地府的鬼差是摆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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