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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僧过了半刻又送来两份素斋，青菜白粥味道清甜，悠然倒是不见外，知道他行动不便，要给他喂食。 “那我想做别的怎么办？”许墨唯独那双眼睛存着灵气，浅淡紫色略带妖异。行动不便嘴上也不闲着，心思更是有机会活络。 “忍着。”悠然舀起粥，递到他嘴边。 “烫。”许墨仍在做戏。 “不烫。”明明是她小孩，行事起来比他还要强硬。 见她油盐不进，许墨低头饮下那口粥，每每纤长睫毛重合，悠然总会记得他表象实在乖觉，难怪那么多人上了他的当，现如今相处久了，越发觉得他是只皮相上好的狐狸，唇舌好使。 “若是你觉得不便，我可以去求住持跟你睡。”悠然蓦然讲出这种话。 许墨也未曾惊慌失措，默声思考片刻，“我不放心你独身睡。” “是真的不放心我？”悠然再次强调，偏生要扭出个歪曲癖好来。 “我不敢跟外人睡。”许墨沉声道。 后来悠然也就不再提这件事。的确如此，他们人生地不熟，即便在寺庙里，听佛经讲慈悲为怀，也不敢轻易相信寺中人真的是慈悲为怀。 自然，她也不敢独处，更不敢与外人同住。 素斋吃完雨声也逐渐热烈，小院屋檐披散雨帘，潮冷气息混着泥土味道萦绕在屋内，天依旧阴着，冷雾笼罩山下房屋，似淡蕴开的墨勾勒而出。 原本侧卧在榻的许墨也有心望门坎外雨水，只是身体虚弱加上松懈下来的心神，没看多久便睡了，柔顺发丝流淌纠缠半个枕头，悠然看着只觉得凉。 当初两人在师门后山遇见也如这般，不懂怎么他会散发出行，若不是悠然不信鬼神之说，定然也会被他的表象惊吓到，淡衣长发，还有特异的瞳色。就如同她猜想的，师门没有觉察出他瞳色的异常，住持寺庙也无人分辨出，只有她一人总被几缕光芒吸引，深思。 也怪她幼年体会太多，饥饿，猜忌，撕咬啃食，甚至屠戮，望得东西太过透彻，浑然不觉小处危险，只觉得真的恶便是恶，师兄师弟们做的仍旧是浅恶，是小孩子玩闹，不作数的。 于是她也觉得吃几尾鱼，与许墨搭话，并说不上是恶，就算被逐出师门，也不是错。 她仍不觉得许墨有什么滔天大恶的地方，师门从未真正宣扬过他杀过什么人，多得是传言，传言他罪不可赦，屠戮百姓，叛出师门，死的是谁，死尸在何处，也并没几个人说个确切。 师祖也不提，也不问，言说两人见过，吩咐她离开。恐怕是觉着悠然性子不受拘束，在这师门也随性而为，迟早会离开，不如早些谴去，少生祸端。 师门叫她离开，她无异议。曾经师叔从村头捡她时，她正站在父母尸身旁望着干涸田地，是多嘴的邻村阿婆央求师叔带她走的，说她孤苦无依，村落荒凉，时日不多便会消瘦而亡。阿婆如何看不出那两具空有皮囊的尸体为何断气，她只觉大人造孽孩子无辜，饥荒之下谁人成人，食子造反噬，也不过命数，这孩子不该亡，便该活着。她被人好心几句劝入师门，离开也无怨言。 从未有人如她这般，除去她的所有人不过逃荒走散，或者根骨奇才，也有数位家底殷实吩咐孩子来此处拜师学艺，各不相同。 师妹说过她心冷，不错，确实心冷。 疗伤之后许墨入睡没有那么痛苦，也不再长叹。悠然那时候坐在晃荡船舱，总觉他不曾入睡，阵阵叹息是在忧虑，她想此人怎会如此忧虑，何事值得如此挂心，伤痛在身也要念念不忘。实则他当时沉迷梦境，那梦牢牢箍着他，也知道是梦，却挣脱不得，控制不得，只好长叹，叹自己落魄，到头来还是落魄。 末了雨还是停歇片刻，放出艳阳，驱除薄雾浓潮，从敞开门扉落在悠然双手，许墨眼睑，潮气蒸腾，缓缓暖烟升起，她觉得周围爽利起来，心思也透彻。 院内菩提树叶最后滴下几珠水，叶子透绿。 许墨沉沉睡着，任由光在他脸庞变幻，从眉眼跳脱到唇角，最终隐去。 夜色浓重他才醒，腹中空空头脑清醒，才没问自己身处何处。 睁开眼睛瞧见门外夜色，雨后天空月明星稀，镇内河流泛滥薄烟也未遮挡天空。 悠然正趴在床头望他，在猜想他什么时候醒，今天还想不想着吃晚饭，还是要明日什么时刻才醒。 “在看什么？”有人盼望苏醒的感觉很好，他也就仍然温柔。 悠然垂眸，想了想才回答，“你的眼睛。” “不一样，是吗。”许墨明白这些，他也不信谁会对他特别警惕，若不是鲜有的那么一两个人，也不会戳破他长久以来的伪装。 “嗯。”悠然说完了便端着素斋过来，还在飘热的食物拉去许墨大部分注意力。 “有时会有人觉得我瞳色特异，的确有些不同。”许墨看着悠然再次递来的粥，脸上并无异色，“是我幼时受的伤，在你眼中我的瞳色大概是紫，在我眼中的你，并没有那么丰富的颜色。” 不知血腥，不懂色彩，只见的万物轮廓，辩不清轻重深浅。 “这样。”悠然应声。 沉吟片刻后再问，“可以治吗。” “听闻人梦境便是黑白，说不准，我只是在发梦。”许墨只回这不轻不重的一句。 男女有别这等事师姐也教过几次，最具要领的部分师姐偷偷摸摸给了几本册子，年纪尚小的师妹们点灯同看，原本以为是什么稀罕东西的小姑娘们还有些热烈，揭开封皮后翻到最末，册子图文详尽，一针见血，是曾为医师的师叔所作，师叔为医执笔，为的是逼真详尽，如此拜读完毕，几位师妹了无声息，把册子重新包裹完毕，缠上几根麻绳，灭灯睡了。接连半月，师妹们对师弟师兄态度冷淡。 悠然也实在看得清清楚楚，师叔着重标注的要点也铭记于心，确实十分震撼，她也曾感觉世界空灵许多。 现如今经过几年岁月也逐渐接受这等现实，觉得不过是身体各异，除却外在，内在也不过几缕烟，自然根本，最终也是要接受了事。 而最终说到底的还是信任问题，师叔说要让女娃娃知道男女有别，该明白对身边人有防范底线，也懂自己该保护自己什么。 收拾妥当后悠然关上屋门，燃在小桌的油灯闪烁，引得墙体人影也闪烁。 “你想睡哪边？”许墨见她有想入睡的意思，随口但是有些诱导性地问。 悠然此刻打量床榻一眼，并不算小，寺庙为了僧人入住方便，床加宽了不少，他们两个睡起来还有些空余，只是许墨身长腿长，新病未愈，来回搬弄也没那么多气力，装的游刃有余始终是装的，言下之意便是叫她去贴墙的位置睡。 “我去里面睡？”悠然以防万一还是问了句。 “对。”许墨换个趴在硬枕上的姿势，疗伤时换下的旧衣被小僧拿去洗了，穿的也是僧人的旧袍，轻薄麻料四处遮掩，稍有不慎便露着内里层层裹伤布。 这也叫吃饱了有精神，觉着躺有些累，换个姿势躺。 见他动作起来还算流畅，悠然皱起眉头，“为什么？” “若是夜里有人来做点什么，我也好替你挡挡。”话到他嘴里就有些不知温柔不知轻佻的意味，模糊不清的，也发作不起来。 “那若是来找你的呢？”悠然不喜欢他讲话弯弯绕绕，故意呛口。 “你在里面察觉异样，便用出其不意将其反杀。” 无论怎么说都是他占上风，说谁油盐不进也比不过他油盐不进，想做点什么连哄带骗的也要达成目的，花花绿绿尽用来迷人眼，也不知他藏来藏去究竟把自己藏在什么地方。 悠然不跟他继续周旋，睡里面就睡，将近一夜未眠的人现在脑壳发沉，几下脱了外衣，和着中衣摁灭油灯，爬进床榻角落，闭上眼睛。 光线不明显时许墨看不太清晰，色彩单调总觉事物浑然一体，怕别人觉察出来所以偏要深夜出行，逼着自己去记住外界的路线，分辨不出就要记个清楚，兴许他人会可怜这等做法，在他自己看来并非如此，这不过是种选择，一件事做不到，那就该用另一种方式去完善，没有区别外界层次的色感，用身体也没什么不对。 不过偶然会在无灯夜晚，月色稀薄，隔绝在外，而内漆黑不见五指时，听自己轻浅呼吸，平稳心跳，去想是否在发梦。 听好多人说人在梦中时所思所想所念皆是白日经历，那梦中的所有无往常颜色，只有黑白，那，若自己此刻是濒死前自我桎梏，也无人来唤醒。 若有来人，自己这双目，也分辨不清。 “不睡吗？”以为早就酣梦牢牢的人突然开口，听闻声音，应是背对自己，看着墙面。 “嗯。”许墨凭着声音去摸那边的布料，原以为有段距离，谁料两人并没有离很远，伸手便摸到她稍带嶙峋的脊背。 他还是手指瑟缩了一下，想到男女有别，想到两人并非多么熟稔。 “你怕黑吗？”悠然光感还算不错，等眼睛适应，还能区别出屋内摆件的位置。 许墨不言，重新把手放回身侧，权当自己没听见。这是第一次对人解释自己瞳色的缘由，也就从未料到过会有人戳破自己夜间会看不清周围的密辛。如此，他不该回答。 “我怕。”悠然背对着人说些没意义的谎话，“若是我一会儿怕极了，去扯你的胳膊，你不要嫌我。” “……那你现在就抓着我吧。” 终是在床榻躺了近半月，住持原以为这对兄妹感情甚好，为兄拼死护妹，后者没有受着丁点儿伤，妹也会竭力照顾为兄，这等伤势住持也摸不准，外伤好治，内伤调理，还忧虑这位小姑娘会为兄长重伤哭得声嘶力竭，熟料第二日午后便见她下了这山，去镇里闲逛。 没怎么见过民居的悠然顺着河流走，石板路踩起来稳重踏实，鲜少晴天总觉外界雾蒙蒙，河水也是墨绿。不知怎么这镇子民居都是白墙，不是白的地方便是常年浸水浸黑的窗棱屋檐，除去那些便是攀墙生长的绿物，小叶小花，拢在人门口，爬满一户人家还不够，还要爬满整条街，在人门户前闲闲垂着，枝桠勒紧牌匾上的字。 晃晃悠悠就到晚饭时间，回去那会儿正好是小僧给许墨送素斋，几日下来他也跟许墨熟了，许墨也爱用点蹊跷话骗他，小僧人趁着悠然不在便跑到许墨床前听，年岁小当真是好奇心重。 半月下来这表皮的伤好的差不多，许墨也央求说真真正洗个澡，不要再用旧巾擦身，实在是难捱。 悠然更会借此机会揶揄他，说她都没嫌几句，有什么好央求的。 末了还是喊着小僧烧水，到僧人浴间木桶里洗。悠然也知道他心思，先说自己跟小僧把木桶洗刷干净了才放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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