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龄垂眸,多少能猜出些刘文静的心思。 他知道此人虽则脾气傲了些,但本事还是有的,也没有因此不满他前倨后恭的态度,反倒接过刘文静的话道:“肇仁一身才华,二郎喜欢得紧。” “只是二郎毕竟是秦王是元帅,前段时日肇仁确实过了些,惹了二郎不喜。” 刚松了一口气的刘文静骤然紧绷身子,难耐地等着房玄龄的下一句话。 “不过肇仁也别紧张,实在是这段日子是二郎不得闲,他心中还是记挂着你的。” 话落,房玄龄压低身子凑近道:“二郎特意让我告知肇仁,莫要担忧,此次回长安必会在陛下面前为你多美言几句的,” 这便好,刘文静这才彻底放下了心中不安。 只是提到长安这又令他想起了裴寂的书信,他向来是藏不住话的性子,当即对着房玄龄抱怨:“前头将卒亲冒箭矢,后头陛下就大宴群臣,未免太急了些。” 房玄龄拿起手旁茶盏微抿一口,笑着没有接话。 刘文静还想说什么,谁想外头传来杜怀信求见的通报。 二人一愣,待杜怀信进来后将事情讲了一遍纷纷陷入沉思。 房玄龄率先打破沉默,叹息道:“这其中恐怕少不了这几日与二郎一同游猎的降将。” “至少薛仁杲的兄弟与宗罗睺是跑不掉的,这几日二郎与这帮人关系还算不错,只怕这桩事会让二郎心有疙瘩。” 杜怀信皱眉心中却想着翟长孙,只怕这个人才是最麻烦的。 房玄龄没有再说什么,他向来会于细微处入手看人,李世民迟早会与李渊决裂,偏偏他又是自小跟随李渊长大,几乎没有分开过,对李渊有着很深的感情。 所以这一次,明知李世民的所作所为有所不妥,他依然没有出面提醒,只是在一旁看着。 有时候只有切实感受过了,才会早日醒悟。 李世民的马侧挂着满满的猎物,他一边数着猎物的数量一边笑着听众人闲话家常,刚刚到达军营前,就见前面站了个神情高傲的文人。 众人见状纷纷下马,李世民上前几步,朝后打了个手势安抚众将,这才行礼询问:“可是陛下有何指示?” 使者见着眼前一幕不由冷笑,好个秦王,居然还跟这帮子罪臣混在一起了,这完全是蔑视陛下的圣旨。 “将这帮子贼子押下去,送至长安听候发落。” 使者一挥手,便有几个士兵为难地上前,李世民蹙眉,刚想开口反驳,又听得使者慢悠悠道:“这是陛下的旨意。” “大王想抗旨不成?” “并非,但是陛下分明给了寡人便宜行事之权,要如何论罪寡人自会与陛下商议。” 李世民半步不退犹想争取一番,谁知倒是他身后的翟长孙站出来道:“我们本就是贼臣,自然该由陛下发落。” “是啊,我是粗人,有大王这段日子待我们亲如兄弟,这就值了。” “大王不要为我们抗旨,若是因我们与陛下生了嫌隙,那就是我们对不起大王了。” “大不了一死,碗大道疤罢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一道又一道的声音响起,听得李世民心口微滞,这些人明明都知道自己要面临什么,却还是一个个赶着上前安慰他,抢着开口。 他与这些人交好时,不乏私心,可他们却能如此回报,李世民忍住眼角湿意,这一刻他只想快速整顿好后续,立马回到长安。 — 十一月初,豳州。 李密带着众多大臣于官道上等候,等得时间久了,心中略生了不耐烦。 想当初他贵为魏公,离皇帝只差最后半步,谁知最后竟被王世充打得大败。 想着他与李渊好歹同姓李,自己又是瓦岗之主,带着部分将领土地而降,本以为能得到礼遇看重,谁知只得了个光禄卿,看似位高,不过一闲职耳。 前后落差如此之大,怎能让李密不郁结不满。 勉强在李渊面前屈膝便也罢了,谁知如今竟然还要在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面前做小,何其憋屈! 这股子气自早到午,直到他见着李世民率领大军浩荡而来才骤然消散。 这几年李世民成长的很快,他的身上几乎看不出曾经的青涩稚嫩,只剩下战场上磨砺出来的锋锐气质。 如宝刀上泛着的凛凛寒意,又如不动声色蛰伏的孤狼,只消一眼便能令人产生畏惧之心。 李密不由认真起来,想着与李世民交谈几句,谁知他不知因为什么,只与李密客套几句,便急着返回长安,连一点休息都无。 他满头雾水又生了被无视的不满,他的情绪遮掩得很好,唯有从前便于他相熟的殷开山察觉了不对。 殷开山思虑片刻,主动寻了李密,借着多年未见为由与其攀谈,果然没有惹李密怀疑。 殷开山见状不动声色,将话题渐渐引到瓦岗与王世充的身上,果然就听李密抱怨道:“别提了。” “当初也不知为何陛下短短几月便入了长安,只可惜,若非如此……” 李密长叹一口气,其中之意并不难猜。 殷开山眼眸闪过一丝深意,故作无意接口道:“你不知晓吗?” 李密一愣:“什么?” “当初陛下能这么快入住长安,可少不了秦王的功劳,若非秦王苦劝陛下,只怕陛下还未能这么快下定决心。” 居然是秦王? 当初让他心心念念心有不甘的人居然是秦王,一个还只是未及弱冠的少年。 他不由感叹道:“秦王真英主也,也唯有此人方能定祸乱平天下。” 话落,李密蹙眉,思绪一转。 既然并非如他从前所想是李渊换了性子,那么若是找到时机,待李世民不在长安,或许他并非没有再起的可能。 李密垂眸,他真是受够了屈居人下的滋味。 并不知晓因着自己一段话就让李密产生动摇,殷开山见目的达成,只自觉又给李世民拉了一波好感,笑着点头附和。 一路紧赶慢赶,李世民一行终于在十一月二十二抵达长安。 刚回长安,李世民来不及沐浴休息,只匆匆换掉身上的薄甲就前往皇宫面见李渊。 李渊正吃着太子亲自猎到的兔肉,见着下头的李世民,又想着他不过花了三月功夫便解决了他的一大心患,更是喜上眉梢,对这个儿子自豪不已。 他朝李世民招招手,吩咐内侍再摆上一副碗筷,为他亲自夹了筷吃食,关切道:“来坐,这么急着入宫做什么?” “我又不是那等不晓得体恤儿子的阿耶,这三个月二郎辛苦了吧?” 说着李渊仔细打量了李世民一番,语带心疼:“瘦了,你那王妃见着又要心疼了。” 李世民烦躁了一路的心,在李渊的絮叨下居然渐渐平静下来,他暗暗对自己说,李渊不是不讲理的人。 想到这,李世民目露希望,他看着李渊恳切道:“阿耶要杀的贼首,不知有哪些?” 李渊手一顿,好好的父子相处,没想到李世民居然一开口就是公务:“薛举父子作恶多端,我本是想着尽诛其党。” “不过李密劝我莫要伤及无辜,我觉得有理却还是心有不甘,所以官职低的那批人我便放过了。”
第37章 新年 李世民的心骤然一沉, 官职低的人本就不该被清算,这相当于是一句废话。 更何况官职高又是高到哪里?还不是任凭李渊一张嘴决定。 该杀该放,本就应观其品性, 看其才能, 思其贡献, 哪里好这么笼统随意。 若被天下之人知晓, 他们还会毫无顾忌投奔大唐吗? 李世民在李渊面前向来不会遮掩自己的情绪,这固然同他自幼得李渊宠爱有关,但更多的是骨子里便流着直言正谏的血液。 他放下碗筷,起身退后几步, 躬身行礼。 看着李世民这架势, 李渊嘴里的肉顿时不香了。 这个神情动作可太熟悉了,熟悉到李渊几乎能猜出李世民下一刻要说什么。 “阿耶不可。” 果然, 李渊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憋屈得要死, 他拿过手边的酒樽一饮而尽,这才勉强压下自己心头的不畅快。 他盯了李世民半晌, 这才命人将一张名单递给李世民,冷下脸开口:“好, 你倒是说说, 这一回又是为何不可?” “这帮子人都是最先跟随薛举起兵的, 我只杀他们已算宽容。” 李世民自然听出了李渊的不忿,但他只装作不知道,接过名单认真看着,果然见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 其中有几个人他是决计保不下的。 唯有一些官位虽高但与唐军交手次数不多的人,他还可以勉强争取。 此次前来求李渊, 李世民早已做好了舍弃一部分人的决定,只是在开口时他还是不由自主的语气滞涩:“儿与他们相处多日,了解他们的秉性。” “其中有人脾性残暴,有人与薛举沾亲带故,有人投降太晚此前一直顽固不冥,这些人杀之,儿并无半分意见。” 说着李世民垂首,不愿让李渊看见他逐渐通红的眼角。 “只是还有一些人却不可杀,他们虽有开国之功却并无太大过错,投奔我朝是知我大唐受命于隋济世安民,又怎能草率杀之,将他们同贼首相提并论?” “如今天下,长安有我李家,洛阳有王世充,河北窦建德虎视眈眈,这几人里王世充有小智而无大谋,为人暴戾无常。” “窦建德宅心仁厚,其麾下仁义之师名声远播,尽得河北人心,不知多少良将选择投奔他。” “而我李家起义兵救万民,又怎可落后窦建德,而同王世充薛举一般,如此岂不寒了天下贤才之心?” “陛下圣明,又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臣愿以此战军功做抵,保下他们,还望陛下成全。” 话落,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李渊心绪复杂,他承认李世民的话都是对的,只是他最不满的还是李世民的态度。 起兵后他们二人意见分歧多回,几乎次次都是李世民苦谏,他迫于无奈同意。 可如今他不仅是李世民的阿耶,更是皇帝,是天下之主,是生杀予夺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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