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又能想到,这个“盛世”只维持了短短十四年,天下再度分崩离析,陷入战乱。 生逢乱世,民生多艰。 大饥大荒,百姓易子而食,枯骨冤魂无处寻。 杀伐废篡,上位者争权夺利,屠戮城池,焚毁古都,轻易几道命令下去,背后却是数不尽的人命。 如此混乱的时局,四百年大汉一统是那么遥远,仿佛成了所有人心中可望不可及的美梦。 所有活得久一些的人,看惯了朝局动荡,皇室易姓。 从来只瞧得见分,不见合。 真的还会有下一个稳定的朝代吗? 便是跟随李渊起兵的刘弘基,也是从来不敢奢望的。 他盯着李世民,苦苦哀求:“大王,你这是何苦?” “奔袭七日,如今又要追敌,大王的身体哪里还扛得住?” 话至此,刘弘基顿了顿,不由自主前进几步,压低声音说出了自己的,也或许是很多人的心里话:“大王,如今我们占据长安,又赶退宋金刚,这已是大功一件了。” “犯得着冒着生命危险夜闯雀鼠谷吗?” “更不用说如今粮已竭,士卒疲惫,更应该等着后续队伍好好修整。” “说句不好听的,大王便能保证如今的唐廷不会成为下一个晋隋?” “大王这么辛苦,最后换来的最好结果或许便是各方鼎立,割据一方的局面,再差些便是各国林立纷乱不止。”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自大王当上皇子后便没有过上安生的日子。” “陛下在后方宴请群臣,歌舞不休。” “太子与齐王奢靡享乐,游猎不止。” “而大王呢?” “身先士卒亲冒箭矢,时时刻刻把命拴在裤腰带上,冒着寒风暴雪翻山越岭,连安稳休息都做不到。” “这个兵起得反倒让大王更加辛苦了,又有什么意义?” 杜怀信就在李世民的身侧,刘弘基几乎可以说得上是质问的话语,他听得一清二楚。 这个疑问他早年或许还会有,但是跟着李世民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他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心怀理想和抱负的人,不论在什么时候都不缺。 永远会有人逆风执炬,只为心中的一点火光不熄。 李世民野心勃勃觊觎皇位,杜怀信挣扎求生寻一线生机,房玄龄半生飘零怀才不遇,还有许多许多人。 他们或许各有私心,但始终会在心底留下一个位置,那便是他们的理想。 河清海晏天下长安的世界,永远会有人前仆后继为之努力。 果不其然,当他忍不住转头观察李世民的神情时,就见他眉眼含笑,毫不犹豫朗声道:“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 “你问我敌可尽乎,我的回答是,可尽。” “你问我天下可定,我的回答是,可定。” “你问我所求为何,天下一统,处处长安。” 李世民看着有些怔愣的刘弘基和周遭明显惊诧的士卒,他忍不住轻声笑道:“更何况如今宋金刚计穷而走,军心溃散。” “功难成而易败,机难得而易失,若是给了敌军喘息之机,便不可能再轻易打败。” 话落,他环顾四周,高呼道:“儿郎们,你们家中耶娘妻儿可在?” “你们上阵杀敌所求除却功名官身与一口饱饭,可有为他们留下一个太平日子的念想?” “十年后,二十年后,等你们老去解甲归田,想不想在子孙面前骄傲地告诉他们,这个太平是你耶耶我当年上阵浴血杀敌换来的!” 见着众人眼眸越来越亮,一个两个都说起了好,有了人起头,随即便如平静湖面投入一颗石子,涟漪层层,不断往外扩。 几千人坚定的声音在同一刻响起。 “想!” 李世民勾唇,看着眼前这一幕,再次开口时他的呼吸尽管急促,但还是稳着声线道:“好,那便随我继续追击宋金刚,不克不休。” “竭忠徇国,岂顾身乎!” “尔等可愿随我一道?” 话落,李世民一马当先,众人紧随其后。 只余下刘弘基满心震撼,仿佛还身处梦中般。 大半年前,他看到了一昼夜溃逃二百里余的裴寂。 如今,他又看到了一昼夜追击二百余里的李世民。 他真的和自己所认识的人一点都不一样。 刘弘基只是呆呆地看着李世民远去的方向。 一个隐约却又笃定的念头自心中升起。 这场乱世,或许真的要结束了。 李世民于当夜追及宋金刚,一日八战,皆大破之,俘斩数万,获辎重千乘。 ——— 武德三年,四月二十二日,雀鼠谷西原,夜。 李世民率兵出其不意大败宋金刚,宋金刚无奈之下只得收拢残兵逃入介休城内。 而李世民也终于暂时停下他北上的步伐,打散宋金刚的队伍,已然达到了他的目的,如今若是冒冒然去围城反倒会起反效果。 更何况他明白手下士卒的状况,本就劳累,如今更是跟着他一日八战,想来也该到极限了。 “二郎,终于是找到机会能好好修整一下了,这几日你都是吃些囊填饱肚子,正经饭菜都两日没进口了。” 杜怀信拖着一只不大不小的羊来到李世民身前。 这只羊或许是知道了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死命挣扎着,时不时蹬着后腿踹向杜怀信。 杜怀信面容狰狞,手底下狠狠一用力压制住死命扑腾的羊,不料被踹中麻筋,双腿一软直直跪倒在李世民面前。 本还与秦叔宝说着话的李世民一愣,慌忙上前想要将人扶住,谁料还是晚了一步,指尖与杜怀信的甲胄擦之而过。 杜怀信脸朝下,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他仿若不敢置信般,双手下意识一松。 羊眼见自由触手可及,刚想撒腿便跑就被两双宽大的手掌按压。 原来程咬金和秦叔宝,他们看着狼狈不已的杜怀信毫不掩饰自己的嘲笑。 “咳咳。”李世民刻意咳嗽了几声,这才叫嚣张笑着的程秦二人有所收敛。 见状,李世民见杜怀信还是一动不动,伸手将人扶起,琢磨了下,好不容易才压住笑意,故作正经道:“怀信这礼着实行得大了些。” “你我二人相识数年,倒也不必如此。” 杜怀信恨恨咬牙,别以为他听不出来李世民的尾音颤抖,这分明就是没忍住好笑! 杜怀信胡乱抹了把脸,谁料越抹越脏,他的视线落在李世民怎么也下不去的唇角,手中动作一顿。 这个场景怎么感觉有点眼熟? 莫名的念头刚刚升起,就听得李世民得意道:“君子报仇,果然十年不晚。” “我如今,也不过三年而已。” 杜怀信猛然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当年起兵李世民苦谏追师,迷了路弄脏了脸的事情吗? 当初的李世民可不是和如今的他一模一样,只是如今嘲笑的人换了一个罢了。 “二郎还真是好记性。” “军中还有一羊,我这便叫人去做了炖汤,等会大家一起分食。” 杜怀信一字一顿道,扭头不愿看笑容灿烂的几人,一把自程秦二人手中捉过羊凑近恶狠狠道:“等会我亲自收拾你,看你怎么扑腾。” 话落,他带了羊就去找厨子了。 留下三人面面相觑,李世民好笑接着询问秦叔宝:“他是何时对下厨起了兴致的?” 秦叔宝眼前闪过安邑城内那日李世民对杜怀信长寿面赞叹不已的场景,想说的话一顿,就让程咬金给抢先了。 “还不是元帅当日夸了他,他开心得不得了,自那以后天天私底下琢磨着下厨。” “我和老秦撞见过几次,他就跟我们说是觉得下厨有意思,可以放松放松。” 秦叔宝想着李世民当日对他作品的委婉评价就心头不爽:“元帅若是发话,秦某也是可以去练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李世民颇有些哭笑不得。 “好了,都回去休息吧。” 接着他摇摇头没再说什么,自顾自席地而坐,背靠树木闭目养神。 不一会,诱人的香味飘散空中,顺着微风落到李世民鼻尖。 他下意识嗅了嗅,猛地睁开双眸,就见不远处的空地上,杜怀信抱着口大锅而来,随行的还有拿着一个木桶的士卒,木桶里头是满满的碗筷。 见杜怀信招呼着众人,李世民眼眸一亮,刚想上前几步,却自余光瞧见了不远处阴影中一动不动的一个小兵。 这是受伤了吗?怎么也没找医工去瞧瞧。 李世民蹙眉上前几步,就见此人呼吸平稳,左臂虽然包扎着,但依然有血渗出。 “既然伤口又裂开了,怎么不去寻医工?” 小兵有些惶恐,自然是认出了来人是谁,但瞧见李世民面色柔和,又松了口气道:“比我伤重的还有好些人,我不过一点小伤,就不麻烦医工了。” 而后他看看自己的左臂继续道:“省得耽误伤重的人。” 李世民万万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答案。 他仔细打量了小兵几眼,觉得有些陌生,感觉不是他亲自挑选的骑兵精锐,转而又想到高壁岭时与刘弘基的汇合,这才道:“你是跟着刘弘基的吗,姓甚名谁,可否同我道来?” 小兵有些激动,当日就是因着他骑射出众,又听得李世民激扬澎湃的话语,一时心中激荡,跟刘弘基报告一声得到同意后,就跟着李世民一路夜闯雀鼠谷了。 而后这一路上他跟着李世民八战八胜,现在的李世民在他眼里简直和神佛没有太大区别。 万万没想到,这么厉害的一个人物居然会询问他的名字。 小兵下意识挺直了脊背:“我唤常何,确实是刘弘基麾下的,元帅猜得不错。” “常何,”李世民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想到常何刚刚的话语便忍不住起了惜才的心思,“既然受伤了也不好拖着不治,我也会些医术,来帮你看看。” 话落,李世民上前,半蹲身子解开了常何左臂的细布认真看过一番。 在常何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李世民便自腰侧挂着的一个口袋中取出一瓶药与一卷新的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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