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努力平复着心绪,对着底下的人道:“诸位先安坐,本宫去更衣。” 齐良娣扶了她,行色匆匆走了。 顾青昭指尖微动,将酒盏放在了桌案上。 能叫荣皇后这样脸色大变的,定然与长治帝有关。 已经是长治帝十九年的深秋了,长治帝的身子只怕是熬不住了。 皇后这一去便没再回来,宴席早早就散了,众家女眷惊疑着回到家中,次日,一直拖着病体都要上朝的长治帝,却缺了早朝。 十七这日皇城上空黑云滚滚,压抑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顾青昭站在屏门前的月台上眺望天际,沈临拿了厚实的蓬衣来给她披上,“瞧着宫里,是不大好了,殿下方才也叫人来传话了,说近日尽量不要出门。”语气里带着些忧虑。 每每新旧政权交替之时,朝堂内外总会有异动,长治帝至今在位十几载。虽无甚大的建树,可难得是安宁的,而今一朝朝政变革,许多势力便会悄然冒头。 就是北境上头的北狄,这几日也上蹿下跳得紧。 “姑姑,吩咐蒹葭宫上下,这阵子都仔细着些,少说话,免得叫人拿了把柄。”长治帝病重,多少人要盯着东宫,就盼着她们出错呢。 “是,您放心。” 天际有雷声轰鸣,深秋的风以摧枯拉朽之态席卷而来,庭院里的香樟被吹得险些折了腰,沈临忙护着顾青昭往里走,“起风了,主子快进屋。” 主仆俩前脚进了东暖阁,关了门窗,风雨后脚就来了。 暴雨如注,敲打着房檐屋瓦,回廊外,积水顺着檐角流下来,淅淅沥沥砸在青石砖上,溅起簇簇雨花。 “这风雨,也不知何时能停。” 长治帝这一病,便是沉重得起不了身。 太子正式接掌了大邕朝事,坐镇紫宸殿。荣皇后则日日亲自盯着熬药,侍奉长治帝,样样不假人手。 长治帝喝着皇后亲手端来的药,心都酥软了,他笑着看她,唇角微动,“你从前从未这样温柔过。” 皇后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拿着汤匙轻轻搅动着汤药,加速降温,闻言她垂眸,一心只看着那药,语气无波无澜,“我是为了昀儿,并非为陛下。” 她与长治帝一直不和,宫外已有流言。 因此即便是再不愿意,她也要装着贤良。 长治帝怔忡良久,因病发白的嘴唇微微颤动,眼皮微耷,橙黄色的光影映在他脸颊上,平添了几分落寞和失神。 “到了如今,你也不愿骗骗我吗?”抬眸时,浑浊的眼里噙满了渴盼和希冀。 病重之人,最想得到的,便是身边人的关怀。 可他最宠爱的贵妃和儿子谋逆,幽禁于行宫,太子虽仁孝,却待他疏远,他的发妻,甚至不愿多看他一眼。 还有什么,比这更叫他难过。 他怕走了之后,都是孑然一身,除了供奉于祖庙的牌位和皇陵的棺椁昭示着他在过的痕迹,活着的人里,也没有人惦念他。 所以他说这话时,甚至带了微弱的请求。 皇后好似看不见他眼底的期冀,依旧是那样淡淡的,“药已经不烫了,陛下喝了吧。”她端高了药碗,舀了一勺药递到他嘴边。
第118章 气急 若是回到一年前,皇后这般冷待他,他必定不再多留一步,转身便离去。 可如今,细数能陪在他身边的,也唯有她了。 到底是就着汤匙喝了药,喝完后一脸的苦相,皇后适时给他塞了一颗蜜饯,放了药碗,起身,“陛下喝完药了,就先歇着罢,妾身告退。” 长治帝抬手,张了张嘴想留住她,可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得看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去。 “李吉,朕这一生,到头来竟是这样。” “陛下莫要忧心,您只是病了,医师说再过段时日,陛下便能好起来了。”李吉努力地宽慰着他。 可谁的身子谁最清楚,长治帝从未有一次这样渴盼身边有人陪着。 甚至,他最希望的,是共枕多年的皇后,能在他最后的时光里,待他如少年时那般,时时笑靥满面,冲他多笑笑。 可只是这点子渴盼,都成了虚无缥缈的希冀。 年少浪荡,到了年老了,病重了,才知道发妻的可贵。 “朕这些日子总在夜半做梦惊醒,你说,朕这些年,偏疼乔氏和老四,是否从一开始就错了?” “平民百姓家中尚且忧患兄弟阋墙,何况皇室呢?”李吉忍不住叹息,“陛下待他们仁厚,自然是没错的,是四皇子野心太重……” 其实这话也假,若非长治帝一次又一次地纵容,乔氏和四皇子,又怎会野心滋长到敢于谋逆呢? 不过是李吉怕刺激到长治帝,叫他病榻之间更难释怀。 长治帝怎样荣皇后已然不甚在意,她眼下回了椒房宫,外头以柳淑妃打头,好几个嫔妃就哭哭啼啼地来。 说是哭长治帝,可到底是为着谁哭,谁又当真晓得呢? 有孩子的,怕太子继位后不肯厚待,没孩子的,又怕长治帝走后,自个儿没个好的去处。 荣皇后被吵得烦了,“陛下还没殡天呢!都回宫去待着,陛下若要见你们,自然有人来传唤,来我这哭有何用?” 皇后一向强势,柳淑妃空有个协理后宫的权力,却不敢对上她,灰溜溜地领着人走了。 “娘娘不必理会她们,”沁芳抬步过来,侍立在她身侧,“倒是行宫和皇陵那边,听闻陛下病重,乔氏和唐计都递了信进来,说是想要回来见陛下一面。” 说着沁芳递给了她两封书信,上头用蜡封口了好几层,像是怕谁中途拆开似的。 荣皇后瞧了就冷笑,“到了如今,他们白日做梦呢。” “自然是异想天开,陛下也不可能要见他们的。” “把信原原本本地给陛下拿过去。”皇后没接,只叫她送出去。 “娘娘不看一眼吗?万一他们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左不过就是那些酸得叫人牙疼的话,我都听着受了几十年了,还怕这一次吗?”皇后都不屑于看那信,“拿去吧,也该叫陛下看看,他昔日最宠爱的嫔妃和儿子,都如何牵挂着他。” 长治帝想要什么,她不是不知道。 但他要,她就要给吗? 她这几十年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她唯一的儿子是怎么没的,她记得一清二楚。 信件被沁芳亲自送去了长治帝那里,只听说长治帝也没看,只叫原封不动送回去,还叫人又特地去皇陵训诫了唐计。 皇后晓得了,只是冷笑。 天子病着,京城内外日日戒严,人人自忧。官位高些的官员,家中连喜事也不敢办了,入夜了,街上连个鬼影都没有。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了九月底,东宫爆出一则好消息,才算叫众人头上的阴霾退散些。 蓼萧宫内,裴良娣这一日摔碎的碗碟,便不下七八个。 “齐渺怎么会怀孕?!”她死死捏着宝座两侧扶手,指尖因用力太甚而泛白,恼恨至极。 “千秋宴前,殿下顾忌着皇后娘娘,曾去了琳琅宫一回。”叶辛小心翼翼回话。 自打掌宫之后,齐良娣和裴良娣是一样的待遇,太子每月至少要来一次。不论吃个饭还是说句话,这是给她们身为良娣的体面。可十回里有八回都是不过夜不留宿的。 就这样的待遇,她们就是想破脑袋想有子嗣也是为难。 以往都是这样也就罢了,可如今齐良娣却有了身孕,这叫裴良娣再也镇定不起来,眼睛都气红了。 “不论如何,不能叫齐渺这胎生下来,否则……” 太子妃的位置迟迟没有定论,齐渺却有了身孕,这相当于手头捏了个实实在在的筹码,裴氏怎能不急。 相比裴良娣,顾青昭就淡定得多了。 “东宫一直没什么子息,也该有个高位妃妾生养子嗣,眼下陛下病重,也算是冲喜了。” 反正她这个月月事又来了,显见是没怀孕的。 “你真这样想?”唐昀就坐她对面,本想来宽慰她的,可见顾青昭却并非预料中的那般难过失落,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心里闷闷的,可又说不出来是为什么。 “齐良娣有孕,难道殿下还不高兴?”顾青昭瞅着他,眼神不可置信。 “这不是怕你难过嘛,”太子有点小小的委屈,嘟囔道,“谁知你这女人这么没心没肺,我还放着嘉德殿折子没批就来看你了,你还不识好歹,哼。” 说着,竟是怨气慢慢升起来了。 这火来得莫名,顾青昭很不理解,“我不说这个,殿下想听什么?哦,我哭哭啼啼跟殿下说我想要孩子,殿下就高兴了?” 九月里冷,她素来畏寒,一到入秋就手脚冰凉,眼下月事来了小腹微微有下坠之感,叫人心烦意乱。于是不知不觉中也开始暴躁起来,“殿下这火发的,像是非要看我难过才觉得高兴。我自觉这些日子里来,也没忤逆殿下,怎么殿下偏要来寻我的麻烦呢?您要是不愿意看,就去琳琅宫嘛,齐良娣有孕,皇宫内外都紧张得不行,您实在不该在我这。” 语气阴阳怪气得不行。 唐昀被噼里啪啦地说了这一通,整个人都愣在那了,惊得傻住。 顾青昭这才发觉自己好像被身上的毛病骚扰得没稳住,说话重了些,回过神来后看着他呆呆的模样,也有些懊恼。 正要说什么缓解一下气氛,就听唐昀「噗嗤」一声猛地开怀笑出来。 “你这模样,我还是头一次见。”他像雪团一样手脚并用地凑到顾青昭身边,像个大熊一样将她抱在怀里,话语里笑意不减,“平日里端庄稳重得跟个老妈子似的,原来你也有气急的时候。”
第119章 石榴 他着实惊奇得很,顾青昭从来端庄安静不会轻易发脾气,之前也曾有过小打小闹。但那都是故意的,真正发了脾气的,这还是头一回。 这又气又恼的小模样,当真是叫他爱得不行。 他紧了紧手臂,在她颈弯里蹭着,“来,你再吼我一句,就像你刚刚那样。” 顾青昭无语了(_——;)。 这人是什么毛病? 怎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她扭头没理他。 “昭儿,嗯?”他拖着嗓音,继续蹭着,模样更像雪团了。 顾青昭不说话了,垂着头自个儿闷在那里。不知是在气唐昀是在气自己。 唐昀怕她憋坏了,掰正她的身子,四目相对,桃花眼里噙着灿烂明媚的笑:“别气了,别气了,是我不好。听沈临说。你近日来都没什么胃口,我给你带了些应季的石榴来,看看喜不喜欢?” 吴英伶俐,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叫侍女们将石榴拿了进来。 “这是上好的怀州石榴,昨儿才到的,运往京城来,还能剩这些很是不易。东宫也统共才分了一车,有一半都在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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