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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二嫂比宋三嫂早进门七八年，和宋大嫂宋华英处得好，从没闹过矛盾。 这还是她头一回见识婆婆治儿媳妇的狠招。 尤其是看自己男人跪在院子里迷迷瞪瞪打瞌睡，困了熬不住就往脸上扇耳光保持清醒。 可把她给心疼坏了。 妯娌两个哪个都没睡觉，陪着自己男人跪在院子里，公鸡打鸣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老公搂着睡着了。 从那以后，斗嘴是有的，大吵大闹却不敢了。 林玉珠想起宋二嫂说起旧事那副白眼翻上天的模样就好笑。 她看看拣出来的那些布料，按理来说，这是她用得着的，归她这个新媳妇。 门边那三个孩子，穿得实在差，捡堂哥堂姐的旧衣服，补丁摞补丁。 “向阳，来，小婶婶有话问你。” 林玉珠笑眯眯地招招手，宋向阳咧嘴笑嘻嘻地迈过门槛，哒哒哒小跑到她面前。 她捏捏小豆丁瘦巴巴的小脸蛋，“谁说有新衣服穿的呀？” 三岁的娃不会撒谎，有什么说什么，答得又脆又响，“娘说哒！” 林玉珠拿出手帕帮他把脸上的黑灰擦干净，回头望着门口把头埋得更低的宋春香。 “春香，你娘怎么跟你们说的？” 宋春香已经羞愧得不敢抬头，纤瘦的手指使劲绞着衣角，说话声跟蚊子似的。 “小婶婶，我不要新衣服。你就给向东和向阳做件小褂子行吗…我、我…等我说亲，我把尺头还给你…” 林玉珠听愣了，突然很心酸。 这个小丫头不受亲娘待见，连过年都穿不上什么新衣服。 她知道来要新衣服的要求很无理，但是弟弟们渴望新衣服，她又不想让弟弟失望。 按照她的思路，她在出嫁前在家是没有话语权的，唯一能想到自己能做主的布料途径，只有说亲之后，男方给她的。 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过早的懂事，没有鲜明的个性，懂得看人脸色，不会拒绝别人。 典型的讨好型人格。 幸运的是出生在宋家这种没有重男轻女思想的家庭，不幸的是，她的母亲让女儿遭受了和自己童年一样的待遇。 林玉珠牵起宋向阳的小手往外走。 另外两个孩子没明白什么意思，但还是老老实实跟上。 宋家后院右侧一排房子是加盖的，孩子多，长大了住不下。 宋三嫂本来应该住前面，但有新房，她闹着要住，家里人也随了她的意。 林玉珠领着几个孩子穿过院坪，停在右起第二间房门口。 “三嫂。” 宋三嫂刚才听见自家儿子大声出卖她的话了，抱着小闺女坐在门边的矮凳上，脸色讪讪。 “你别听他们胡咧咧，我没教过他们那些话，是他们自己的主意。” 今天早上，大嫂和两个侄女收拾杂物间，她在房里听得清清楚楚。 族里那几家过得还不错的、其他生产队的队长、还有婆婆那边的几个外甥，随了不少布料来。 她想着这个弟媳妇是个疼孩子的，使唤孩子去要点料子做件衣服，总不会被拒绝。 没想到人家不接茬，问清楚领着孩子过来了，多少有点臊得慌。 林玉珠随手拉了一条小板凳坐在她面前，仔细打量这个生了四个孩子的女人。 还不到三十岁，眼角已经开始长细纹。 因为带孩子，长期睡眠不足，肤色暗哑无光，脸颊没有几两肉，眼窝凹陷。 本来很明艳的五官，法令纹一出，高颧骨高鼻梁薄嘴唇，整张脸显得有些刻薄。 “三嫂，孩子们还小，不要养成带头撒谎的习惯。” 林玉珠搂过宋向阳拍拍他的头，“他还没学会撒谎，说了真话，你不能把黑锅扣在他头上，这样不好。” “我真没有....”宋三嫂僵着脸赔笑。 林玉珠摇摇头，“大家都不蠢，没必要。你知道我跟孩子们处得来，肯定会心疼他们穿得差。但是，你的做法不对。” 她看了一眼垂着脑袋站在一边的宋春香，继续说。 “你可以大大方方问我借，而不是利用孩子利用我。八岁的孩子都知道害臊，你却为了自己的小算计沾沾自喜，被揭穿了索性把过错推到孩子身上。” “你，你是在教训我吗？”宋三嫂眼睛一瞪，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 “是。”林玉珠很干脆地承认。 她目光坦然看着宋三嫂的眼睛，“宋毅不愿意分家，是念在你和五嫂养孩子实在艰难。我同意暂时不分家，但也不希望一家人算计来算计去。” “我还有两句话，可能比较难听。”林玉珠微微扯了扯嘴角。 “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你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你母亲那样的人。变成你最讨厌的那个样子，春香，就是小时候的你。” 第218章 娘不喜欢她 林玉珠说完自己想说的起身就走，并不想和宋三嫂探讨人生。 布料不是给不起，但，欲壑难填。 给人占便宜占习惯了，只会助长不劳而获的贪念。 宋三嫂心头像被敲了一记钟，震得她整个人瑟缩了一下，继而升腾起没来由的怒火。 “我是为了我自己吗？我还不是为了孩子！”她下意识冲着林玉珠的背影低吼。 但她愣住了。 这句话，她从小听到大。 从母亲嘴里。 在父母打得翻天覆地时，用歇斯底里的语气。 “春香怎么就跟我小时候一样了，我让她上学，让她吃饱，我都没打过她！” “难道，这不是一个母亲应该做的吗？你为什么会觉得这是她的荣幸？” 平淡的反问从院坪那边飘过来，宋三嫂被问住了，下意识看着低垂着头的女儿。 是啊.... 为什么会觉得这是她的荣幸.... “好多别人家的丫头没机会上学！我对她还不够好吗！” 她仿佛找到了有力的反驳证据，腰杆瞬间直了。 最左边的房门打开，探出来一张半眯着眼睛困意浓浓的脸。 “三婶，你吵什么呢....不睡午觉，下午上工没精神啊....”宋招娣嘟嘟囔囔抱怨。 一上午的劳动，又晒又累，中午回来不睡个午觉休息，下午根本提不起劲。 偏偏三婶还要在那尖声嚷嚷，可烦了。 “春香上学不是三叔和奶奶让的吗，你去年还说干脆别上学，留在家里带弟弟呢。” 她迷瞪着眼，怼完就关门。 家里的孩子到了年龄哪个没读书？ 她和妹妹在那样艰难的年头，家里还坚持让她们读完五年级呢。 三婶这人就是奇怪，自己不识字，还不让春香上学。 不识字可吃亏了，她有好几个小姐妹就很羡慕她有学上。 后来有了晚上学习知识扫盲的机会，她们特别珍惜。 宋三嫂被侄女掀了底，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林玉珠的话像粘鞋底时粘在手指上的碎米粒糊糊，风吹一吹，很难扣下来，摸在脸上刮人得很。 老公不知道说过她多少次，闺女也没什么不好，头一个孩子，稀罕着呢。 她总是跟他吵，根本不是第一个孩子，那个善财童子才是她的第一个孩子。 她不喜欢闺女，只有生儿子才能腰杆子硬。 就像这家里，五个兄弟，谁敢来欺负他们？ 只有生儿子，婆家人才不会看轻她当初主动送上门来的下贱行径。 这是她心里埋了多年的刺，总觉得家里人从来不提，但他们背地里肯定看不起她。 她需要一样东西来给她撑腰，但她什么拿得出手的也没有。 甚至连陪嫁都没有，来的时候只有两身衣服和两双鞋子。 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生儿子。 大家都不明白当她知道生下来的是闺女的时候为什么嚎啕大哭。 那是一种支撑她的信念、满心的期待，轰然倒塌的无措.... 宋三嫂呆呆地看着地面，一只小手摸上她的脸。 “娘，别哭，羞羞脸。” 奶声奶气带着取笑的童言稚语把她的思绪拉回来，她才惊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她含着眼泪对上小儿子皱鼻子做鬼脸的小表情，转头看着蹲在房里默默收拾布满屎尿的尿戒子的瘦小身影。 她沉默了。 小儿子敢做鬼脸打趣她。 女儿却从来不敢挨近她。 她小时候就是这样，在娘面前总是小心翼翼，怕挨骂，怕挨打。 因为她心里很清楚，娘不喜欢她。 “春香。”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嗳。”宋春香小声地应了。 宋三嫂抿抿嘴，不自在地挪了一下身子，“你去把柜里那个士林蓝布拿给你小婶婶，问她能不能给换亮色布。” “啊？”宋春香有些疑惑。 那些布不是说要给爹做一身新衣服的么？ 到时候去舅舅家才体面嘛。 宋三嫂习惯性地眼睛一瞪，脸拉了下来，“让你去就去！肯换的话，要桃红大花和军绿的！” “哦哦。”宋春香缩缩脖子，连忙跑过去拉开衣柜门，心里有些小小的雀跃。 桃红大花，娘从不穿这种扎眼的花色，难道是… 要给她做衣服？ 她抱着叠得整齐的布走到门口，“那，那我去找小婶婶了啊…” 宋三嫂不耐烦地嗯了一声别开脸。 宋春香抱着布脚步轻快穿过院坪，走到对面拐角处那间房站定，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门没栓～” 林玉珠正在收拾拿回来的东西，回头看见小丫头抱着布进来，扬了扬眉，没说话。 “小婶婶，我娘问你能不能用这个布换亮色布....”宋春香站在门口问得小心翼翼，紧张地望着林玉珠。 “换布？”林玉珠玩味一笑，招招手，“来，说说你娘想换什么布。” 其实三嫂没表现出来的那么穷。 三哥以前跟一个老猎户学了一些下套子的本事，时不时能逮点野味拿去镇上卖钱。 因为熬不出油来的缘故，价格比猪肉低很多。 三嫂是那种极其抠门的人，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能不花钱的绝对不多花一分。 能跟妯娌要来的，快成废品的她也能收拾收拾接着用。 相对的，她也能存下钱来。 二嫂曾经吐槽过，全家估计就她存下的钱最多，早早的给儿子存媳妇本。 宋春香腼腆地走过去，“我娘说，小婶婶要是肯的话，想换桃红大花的和军绿的。” “哎呀？倒像是给小孩的呢？”林玉珠眉眼一扬，“桃红大花是给你的吧~” “不....不知道....”宋春香害羞地低下头，脚尖来回碾着地面，“我娘没说....” 林玉珠看她整个人都透着一种期待的小欢喜，觉得这丫头特别让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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