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话,把大布包放在地上铺平,把女儿放到上面坐着,牵着她的小手。 像往常一样,柔声细语,仿佛对面不是冷冰冰的墓碑,而是面对面的闲话家常。 “你说孩子们太苦了,所以你总是在兜里放一把糖,即使知道有的小孩其实不怕疼,闹了也给一颗糖。” 她想起往事,轻笑了一下,握着女儿的小手递到唇边亲了亲。 那年,她都十八岁了,他看她抱着被农具割伤的手呜呜地哭,也从兜里抓两颗糖给她,温声安慰。 现在想来,仍然感激和心动。 “我来的路上看了那些稻田,比往年高壮了不少,稻穗比往年也长一些,已经开始灌浆了,夏收估计能多打不少稻谷呢。” “红星桥现在所有生产队都在向三队学习,宋队长和他媳妇真的很厉害。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一定会把你所期望的一一实现。孩子们吃饱,穿暖,长大了走出大山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三队....”她说话顿了顿,“我今天来,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和你说。我....我答应三队何采购员了。” “他…是一个很傻的男人。”她低低地说着,睫毛低垂,“他知道我的心里永远都有你的位置,他尊重我的同时,也尊敬你。他说他都明白,他只是想接替你保护我,照顾我和雯雯。” “他很犟,一门心思对我们好,不管我回不回应他的感情。吴主任为他介绍了很多优秀的女同志,他都不要。他今天跟我说了很多话…” “他对我和雯雯真的很好,我的心也是肉做的,会一点一点被他感动。崇铭哥哥,我…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一阵清风吹来,林间树叶哗啦啦作响,有草木枝叶拂动和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雯雯扭头望过去,眼睛一亮,奶声奶气喊了一声:“金生叔叔~” “你怎么来了。”夏明珍胡乱抹去脸上的眼泪,温软地对他笑笑。 何金生手里拎了一个网兜,走到母女俩旁边,抬手揉了揉雯雯的小脑袋。 “去医疗站找你,九叔说你们在这。你力气小,来回两趟还要带着雯雯,我过来接你们。” 他郑重其事把三只小酒杯摆在墓碑前,拎出酒瓶一一倒满。 “崇铭哥,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们的,不会让她们受委屈。” 第223章 叫我哥哥呢! 林玉珠打理完杂物间的蚕,跟林玉兰交代了一些家里的事,看着时间还早,准备去一趟叶金花家里。 走出家门,斜坡上来三个人。 何金生臂弯里抱着已经睡着了的雯雯,夏明珍走在他身侧,一见林玉珠笑眯眯地走过来,抿起嘴角还以微笑。 “嫂子这是要去哪?”何金生乐呵呵地问,声音比平时说话轻了许多。 “啊,去一趟金花姐家,说点事。” 林玉珠往他肩上瞧了一眼,那个大布包里露出一截镰刀把。 夏明珍婆家不住这边,头发上还粘了些灰白的纸灰。 明显的,这是去对面山头给亡夫上过坟。 林玉珠暗叹,何金生这种男友力爆棚的忠犬型弟弟,其实挺适合夏明珍的。 “哎?你现在要去金花姐家里啊....”何金生欲言又止,抿了抿嘴角,“你去也好,她嫂子最近越闹越厉害了,你可以代表我哥去做一做思想工作。” “怎么了吗?”林玉珠扬扬眉毛。 何金生看她走路姿势不太自然,放慢了脚步,“还不就是嫌金花姐年龄不小了,总待在家里,别人议论。” 两家住得不远,她那嫂子天生的大嗓门,吵吵嚷嚷的声音都传到他家这边来了。 “噢,这事啊。我今天差不多也是为了这个去她家的。” 林玉珠浅浅一笑,“最近不是要办小林场么,我让宋毅把金花姐也加进去了。一来解决她家的口粮问题,二来嘛,给她和启新凑一凑。” 何金生和她家宋钢铁亲如兄弟,同时也是生产队里的干部。 他和夏明珍都不是喜欢嚼舌根的人。 索性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哎?启新?”何金生沉吟了一会,表情复杂,“他、他们俩....合适吗?再说,她那....社员要有情绪的吧?” 林玉珠噗嗤一笑,“你怎么跟宋毅一样,一听就抵触。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也好。金花姐挺好的,要是能进小林场,家里就不会对她意见那么大了。”何金生赞同地点点头。 两人边走边轻声交谈关于小林场的事。 夏明珍安静地跟在旁边没插话。 这是她第一次见何金生的另一面,说起生产队的工作时,侃侃而谈,浑身散发自信镇定让人信服的成熟稳重。 加上高大壮实的体魄,让人特别有安全感。 “这是要带夏卫生员回家吃饭么?”林玉珠笑嘻嘻地停在何家门口。 一路上没有刻意逗夏明珍,是怕她尴尬。 眼看到了人家门口,这个姐姐还稀里糊涂跟着,少不得要帮他们推一把。 “哎呀,我…”夏明珍手足无措,脸上浮起嫣红,“我该回去了。” “都到家了还回去干什么,我家又不是进不得。”何金生抱着雯雯转头冲林玉珠咧嘴一笑,“嫂子要不也去我家吃饭呗?” “我就不去了,我还得去金花姐家呢。”林玉珠笑着摆摆手,“金生,夏卫生员,那我先走了啊。” “哎!”何金生高兴地应了。 等林玉珠往前走了一段,偷偷扯了扯夏明珍的袖子,压低声音带着点祈求意味。 “走吧,去我家见见我爹娘,咱们后天就要去县城了…我爹娘早就同意了,他们又不会为难你。” “不是呀…我这…我这什么也没准备。我刚从山里回来,衣服也没换…” 何金生爽朗一笑,换了个抱孩子的姿势,腾出一只手来拉住夏明珍的手往大门走。 “那有什么,你长得好看,用不着打扮。自己家里人,还讲那些客套干什么?” “不是呀…哎呀,你这莽汉…” 夏明珍被他强行拖着走,心里又羞又气,挣又挣不开。 正式拜访,好歹让她准备一下嘛… 哪有这么仓促的.... “舅舅!你回来啦!咦?” 门里蹦出来个六七岁的小男孩,长得虎头虎脑的,身上穿着一身崭新的军绿色衣服,小脸和脖子晒得黢黑。 五官和轮廓跟何金生有点相似,典型的长相随舅。 小男孩歪着头盯着满脸羞涩的夏明珍,眼睛一亮,拍了一下巴掌。 “啊!我记得你!你就是大队的卫生员,打针不疼的!” 这个卫生员今天没戴口罩,但他还是从她那双圆滚滚的大眼睛认出来了! 夏明珍红着脸偷偷甩开何金生的手,抿嘴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好。” 何金生有两个姐姐,一个嫁去了县城,在县中学食堂工作。 一个嫁给沙排公社底下的一个村子里,离这七八里路,不算远。 她跟他的家人除了在医疗站偶尔碰上面,基本没有什么交集,所以对他两个姐姐没有什么印象。 不过从小男孩的县城口音和身上的穿着来看,应该是何金生的大外甥了。 何金生胡乱揉了一把外甥的脑袋,高兴地往里张望,“你怎么来了,你爹娘呢?就你一个人吗?” “我爹要备课,没空,娘带我来的!”他踮起脚尖好奇地看着舅舅怀里抱着的小姑娘,抓着她的脚踝晃了晃,“她是谁呀?” “唔....”雯雯迷迷糊糊揉揉眼睛,蹬了两下小脚,扭头往下望,扑闪扑闪大眼睛,皱起小眉头,“哥哥,脚脚~” “嚯~”邱润瞪大眼睛,高兴地咧开嘴嗷嗷叫,“叫我哥哥呢!快下来,我带你去玩!” 此时的他已经被奶声奶气的一句哥哥喊飘了,压根没意识到,人家才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 “别闹。”何金生哭笑不得把雯雯放到地上,帮她整理好小裙子,“妹妹还小,先进去看看你外公外婆在干什么。” “噢噢!”他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好奇地看着长得可爱乖巧的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带你去看外公外婆呀!” 雯雯回头看了一眼夏明珍,得到点头回复之后,乖乖伸出小手给他牵,“我叫雯雯。” 白白嫩嫩的小手背长着可爱的小窝窝,邱润作为一个皮猴子,一把就抓住了,头一回小心翼翼地牵着妹妹走得慢慢吞吞。 “你几岁啦?我七岁了呢!” “我三岁半啦。” “那你再叫我一声哥哥。” “哥哥~” “嗳!” 何金生看着外甥的高兴劲,笑着回头跟夏明珍解释,“我这外甥想要一个妹妹很久了,雯雯长得乖,人也乖,看把他这野猴子给高兴的。” 夏明珍幽怨地皱起眉头,“你家还有客人呢....怎么办,我有点紧张....” “我大姐性格跟我差不多,别怕。”何金生牵起她的手,“我喜欢的人,她也会喜欢的。” 第224章 那你能编一只蝴蝶吗 何家人口少,房子却修了两层。 先前是土坯房,何金生太爷爷那辈起的房子,三年前连续七八天的暴风雨把房子毁了一半。 何金生的大姐两口子商量了一下,把家里的积蓄拿了一部分出来,让何老爹凑一凑,盖个青砖房。 何老爹一辈子要强,不肯要。 但是大女儿一句【房子像样点,金生好找对象】,把他堵得没话说了。 他和老妻商量了一夜,不识字的他去找大队书记写了一张借条。 自己一笔一划照着描,重新誊抄了借条,大队书记做担保人,借方写自己的名字,按上手印交给大女儿。 房子最终建成了。 砖木结构,外墙青砖,二楼是纯木板房,楼板也是木板搭的。 二楼不住人,窗户少光线差,几间房里堆放一些生活用具、杂物、粮食。 何家的房子没有前后院,前面有个晒坝,堂屋左右呈两翼状向后延伸。 灶房有两个门,一个连接饭厅,一个连接屋后。 房子后面是个空坪,连接空坪的是另一户人家。 何老爹五十来岁,老庄稼汉,会做一点篾匠活,但是做得不精。 下了工坐在后门檐下编鱼篓,身上罩一条脏兮兮的长围裙。 体格壮实,不爱笑,沧桑的脸上垮着深深的法令纹。 头发花白,许久没打理过的胡须寸许长。 穿着老一辈常见的小立领对襟长袖衫子,敞着衣襟,里头是一件到处破洞旧得发黄的背心汗衫。 他的眉毛很特别,眉尾的毛发有两节手指长,像一对半弯下弦月。 慈祥和蔼的眉毛底下却长着一张不苟言笑的脸,不笑的时候整张脸耷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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