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玉三娘用来待客的房间,红木桌上放着四个茶盅,有的里面还有没喝完的茶水,冒着汩汩的白气,一个小丫鬟在旁边伺候,收拾着刚刚用过的茶具。 显然,玉三娘刚刚接待过沈家这四个人。 六子示意黎越在桌前坐下,自己去通报。 丫鬟奉上了新的茶水,黎越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玉三娘就过来了。 “刚刚送走客人,本打算歇下了,想不到上官公子找我。” 玉三娘在黎越对面坐下,仍旧是一个妩媚的眼风递过来:“莫不是公子提前考虑好了?” 黎越不紧不慢地喝完了杯中的茶,他将茶杯放到桌上,随后一左一右,各看了丫鬟和六子一眼。 玉三娘是顶顶会看眼色的人精,立刻会意。 她朝丫鬟和六子道:“上官公子和我单独说两句话,你们先下去。” 很快,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玉三娘站起身来,绕过桌子,改在黎越身边坐下,即使是深更半夜,她的身上依旧有脂粉的浓香。 “上官公子……”她的手向黎越的肩膀抚去。 黎越像只不愿意被人摸的猫,下意识地就是一个闪避。 他一副躲避不及的样子,玉三娘不以为忤,反而颇为开心地笑了笑。 “你们这些男人呀。”她用帕子掩住唇角,笑得妖娆妩媚,“都是心口不一的。” ——她爱过的那个男人,遇到她撩拨时,第一反应也是躲。 即使是这种时候,黎越的脑子依然在下意识地转动,像在给犯人做侧写。 玉三娘起身,想要坐到黎越的腿上。 电光火石之间,黎越猛地起身弹开,玉三娘一个屁股墩儿坐到了椅子上。 玉三娘:“……” 她的脸上浮现出了极度不悦的神情。 “上官公子。”她冷冷道,“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由玉三娘的反应,可以推断出那个男人虽然在她开头撩拨时会躲一下,但当玉三娘进一步往他怀里坐时,他是没有躲的。 ——这么看来,那个男人应该也是喜欢玉三娘的,不然他一定会继续拒绝。 等等。 黎越正在进行缜密侧写的脑子突然停顿了一瞬,歪到了另一条很偏僻的道路上。 卫潇潇往他腿上坐的时候,他也……没有拒绝。 那时候,她的发丝垂落到他的肩上,两个人的脸挨得如此之近,呼吸几乎可以相缠…… “上官公子?” 玉三娘的耐心快要耗尽了。 不过转而她又微微一愣,因为看到上官公子那张永远淡漠如冰山的脸,泛起了一丝粉色。 果然还是对自己心动的吧? 玉三娘心情好转,笑着拿指尖拨弄了拨弄头发。 果然,男人都是口是心非的。 这位上官公子只是比那人程度更深一些罢了。 这边黎越已经强自镇定了心神,他告诉自己,这种时候,别想不该想的。 他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拖延时间。 黎越张开了口,试图说出点什么拖延时间的台词来。 “这个茶杯……里面是什么茶?”漫长的寂静后,某黎姓直男开口了。 玉三娘:“……” 她竭力去想,这话真的是在调情吗? “上官公子,你来到底是……”她忍不住问。 “你先回答我。”黎越直接打断了她。 不得不说,黎越身上就是有一种气场,冰冷、沉默、不容拒绝、深不可测。 连大风大浪里走过来的女土匪也被他唬住了,玉三娘愣了愣,感觉这个问题背后大概是有什么深意。 “……明前龙井。” “很好。”黎越点点头,“告诉我,你这里还有什么茶?” 玉三娘:“?” 已经进入了这种审犯人式一问一答的模式就很难再脱离,玉三娘一一列举起来。 “顾渚紫笋,阳羡茶,寿州黄芽,靳门团黄,蒙顶石花,神泉小团,昌明茶、兽目茶,碧涧、明月、芳蕊、茱萸……” 我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玉三娘一边列举一边在心内暗想。 如果知道真相了她一定会被气死。 黎越葫芦里什么药也没有。 他只是在单纯地给队友拖延时间。 * 此时此刻,他的队友们正从牢里走出来。 每个人身上都穿着青缎灰鼠褂子。 而那四个来接沈淮年回家的真家仆,此刻都被扒了衣服,人事不省地躺在大牢的角落内。 一炷香的工夫前,这几个家仆来到牢里,一个狱卒很主动地走到面前,带他们去沈淮年的牢房。 ——这个狱卒自然就是老吴。 老吴领着四人走到关押沈淮年的牢房里,家仆们来没来得及对阔别已久的少爷说上几句话,旁边的阴影中就窜出了两个人。 一个是卫潇潇,一个是夏幽。 她们很早就被老吴带到了这里,此时一左一右地冒出来,像潜伏已久的鬼魂。家仆们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来,颈后就被重重一击,随即晕倒在地。 他们那身代表着身份的青缎灰鼠褂子被扒了下来,换到了这几个要越狱的人身上。 趁着天色黑暗,一行人悄无声息地从牢中走了出来。 有出来结伴起夜的两个狱卒看到了这几个人,揉了揉眼睛。 “那是什么?”一个人说,“不会是有人要逃吧?” “什么要逃,别瞎说。”他的同伴呵斥,“看见人家的衣服了么,人家是腾蛇主子的贵客,来接他们要带的人回家。” “主子的贵客……还有小孩?” 夏幽的身边牵着一一,那身灰鼠褂子对于一一来说太大了,披在她身上像是长袍。 “主子的事你也敢多问,小心掉脑袋!” 就这样,几个人一路出了牢房。 按照路线,他们需要一路前往临水阁楼,到那附近的码头,找到沈家人带来的船。乘着那艘船,他们便可离开这个被无数河道包围起来的牢城。 “按计划行动。”卫潇潇轻声说。 夏幽和老吴点了点头。 夏幽带着一一藏进了暗处,老吴则领着卫潇潇,一路穿过吊桥,来到了临水阁楼前。 时间是掐着算好的,老吴事前就告诉过他们临水阁楼的情况——每天夜里都有人看守,是轮岗的,每个时辰都会轮一次,新来的人接替旧人,让旧人回去睡觉。 因此老吴和卫潇潇再来的时候,阁楼外值守的人已经换了一批,他们没有见过那四个沈家家仆原本的面貌,因此不会起疑心。 看守者们基本都藏在看不见的地方,也就是黎越之前发现的那些暗哨。明处上,只有一个侍女坐在阁楼门口打瞌睡。 听到脚步声,侍女醒了过来,她警觉地起身,在看到是老吴后,愣了愣。 “吴大人。”侍女小声道,“你要见我家姑娘么?” 不知道为什么,卫潇潇感觉这侍女的反应有点奇怪,但她说不出具体是哪里奇怪。 “是这位沈家来的姑娘要见腾蛇。”老吴指了指卫潇潇。 侍女皱了皱眉,模糊地想起之前值守的姐妹的确告诉过自己,今天京城沈家来了人,要接他们家的少爷回去。 难道沈家人还有事要跟玉三娘说? 侍女知道,把沈淮年关在这里后,沈家每年都会给玉三娘不少银钱,还会在生意上给她行个方便,因此沈家人必定是怠慢不得的。 “随我来。”侍女朝卫潇潇示意。 老吴像是完成了任务,转身离开。 卫潇潇跟着侍女进了阁楼。 “啊。”卫潇潇突然站住了,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我肚子很疼,姑娘,你们这边的茅房在何处?” 侍女试图给卫潇潇指路,然而卫潇潇一副很急的样子:“我不怎么认路,可否烦请姑娘带我去?” 侍女只好领着卫潇潇,眼看着二人来到了僻静无人处,卫潇潇稳准狠地出手。 《风息术》上有记载,以巧劲击打人的后颈,可使其昏迷。 ——原理大概是压迫颈动脉。 侍女一声不吭地被打晕了过去,卫潇潇把她拖进一个空房间,和她互换了衣服。又从这侍女的身上解下了裙带和帕子——一个用来绑住她的手脚,一个用来塞住她的嘴。 做完这些事后,一身侍女装扮的卫潇潇从空房间里出来,将门严丝合缝地关好。 她回到原地,一路上了楼,其间遇到了别的下人,但夜里灯光本就极为昏暗,卫潇潇低着头,旁人根本无法看清她的脸,她由此没有受到任何阻碍,顺利来到了二楼。 * 黎越感觉这个时间自己快要拖不下去了。 他本来应该在行动组的,而不是负责这种需要情商和话术的任务——哪怕是和天牢里的三百狱卒硬碰硬打一场,在他看来也比在这里跟玉三娘耗时间要容易。 玉三娘的耐心也已经快要耗尽了。 她站起来。 “上官公子。”她说,“你父亲重金要我看好你,要求是你活下来,而不是要求你全须全尾地活下来,这一点你想必也清楚。” “我有一百种让你生不如死的法子,如果你胆敢骗我或者算计我,我不介意让你把他们一一试一遍……” 玉三娘还没说完,门口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她恼怒地皱起眉:“谁?” “送茶……”是一个小侍女甜甜糯糯的声音。 “滚出去!”玉三娘呵斥。 突然间,一股不对劲的感觉滑过了她的心头——此时已经是深夜了,下人们没有她的吩咐,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过来端茶送水……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晚了,她猛地朝门口转过头,却忽略了来自身后的黎越。 黎越举起桌上的茶壶,精准地敲在玉三娘的后颈上,随着一声瓷器清脆的碎裂声,玉三娘扑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黎越拉开门,露出换了侍女服的卫潇潇,卫潇潇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玉三娘,微微皱眉:“你对女人好歹温柔点。” 黎越面无表情:“我没有那种东西。” 嘴上说着话,二人手里没闲着,快速地搜刮了一遍屋里能搜刮的东西揣进怀里,黎越在屋里找到了一把长刀,立刻佩在腰间,卫潇潇则伸手取下了玉三娘的翡翠扳指和金耳环——从水牢中出去还不知道会面临什么情况,一旦流落街头,这些贵重的小玩意儿就能给他们换出好长一段时间的盘缠。 两个人搜刮完毕,正要走的时候,门口突然进来了一个人。 ——黎越认出了他,是六子。 六子其实是走错了。 他负责带黎越过来,那么自然也负责再带黎越回去,可黎越一直在玉三娘的房间里没出来,等在隔壁的六子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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