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声里带着自嘲,黎越皱了皱眉头,闻到一股酒气——老吴应该刚刚喝了酒。 借酒浇愁么? “只是我还是有个问题——腾蛇心狠手辣,为什么留下你?”老吴带着醉意,死死盯着黎越,“你利用她的喜爱和信任,又背叛了她,以她的性格,早该把你剐了千遍万遍。” 黎越平静道:“吴兄也利用了她的喜爱和信任,又背叛了她,那么吴兄怎么没被剐千遍万遍?” 老吴怔了怔,他随即大笑起来,寂静的夜色中那笑声分外突兀,月光从云层中透过来,照在他的脸上,他大笑过后眼尾竟是红的。 “我的性子有三分肖似吴兄,所以腾蛇把给吴兄的特权,也分了一点给我。”黎越面无表情,对老吴的失态似乎无动于衷,“仅此而已。” 黎越大概看出来了,老吴这个时候在这里,是酒后出来散心的——他先去玉三娘那里,按照自己和他之前商量好的方式,稳住了玉三娘,而出来之后,情绪波动的他灌了自己不少酒,在这里吹夜风。 故人重逢,旧事重提,当真有这么难堪和痛苦么? “你娘子睡了?”老吴嗓子沙哑地问。 黎越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将话题转移至此,于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老吴笑了笑:“你爱她么?” 这句问话比上一句更奇怪,然而黎越心头突然一跳。 像是一直处在一个混沌蒙昧的状态中,而一柄利剑突然将黑暗劈开,雪白的亮光如闪电一般刺破脑海。 这种在人生中前所未有的感觉,这种想要依靠,想要守护,想要触碰却又总是收回手的感情…… “你爱她。”老吴观察了一下黎越的表情,低低地说。 黎越没说话。 “很难得啊。”老吴看着月亮,他的确喝了很多酒,眼神比平时迷离很多,“相爱之人,又能够相守,太难得了。” 黎越看着老吴独自摇头感叹,没有接话,他不是擅长聊天的人,然而这种沉默却聆听的状态似乎激发了老吴的倾诉欲,他叹了口气:“我这一生,相守的人并不相爱,相爱的人又无缘相守。” 黎越眉心一动。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信息——老吴话中包含的,是两个女人。 相爱又无缘相守,听上去应该是与他天生立场不同的玉三娘。 那么前者又是谁? 老吴似乎看出了黎越的疑惑,苦笑一声:“我生在乡下,十六就娶妻了。” 尽管是一个理工直男,但黎越还是很容易就脑补出了这个故事。 书生十六岁依照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娶了同乡的女子,之后进京赶考,考中后仕途不顺,一路颠沛流离,直到来到京郊水牢,遇到身为腾蛇的玉三娘。 总结起来很简单——拥有封建包办婚姻的男人,遇到了自由恋爱的对象。 黎越在心里腹诽。 老吴似乎不愿意再多说什么了,他将话题转移到黎越身上:“上官公子深夜出来,是为什么?” 黎越犹豫了极短的一瞬。 他可以找一些看上去更无辜的理由,比如同样心情不好,出来吹吹风看看月亮。 但他知道,这样反而更容易加剧老吴的怀疑。 于是他直接态度冷淡地扔出了一个真实的答案:“去临水阁楼。” 老吴眉心一蹙:“你去临水阁楼做什么?” “偷药。”黎越指指自己的腿。 “我不是给你留了药么?” “那些药效太慢。”黎越道,“我需要尽快好起来,临水阁楼的一层库房中有金疮药,我看到了——如果吴兄不愿意我去,你也可帮我代取。” 老吴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作罢。 他并不愿意频频回临水阁楼去面对玉三娘,尽管他认定自己已经铁石心肠,然而当看到那张常常出现在他梦里的脸时,他还是会不自觉地被牵动心肠。 计划已经敲定,他必须阻止自己心软。 “辛苦上官公子自己去吧。”老吴淡淡道,“我明早还有围场的值守,先回去睡了。” 老吴离开了。 黎越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如果卫潇潇在这里的话,她一定会拍手称赞黎越无师自通地使用了一种最强的骗人技能——真话假话混着说。 去临水阁楼是真的。 找药是假的。 又或者说,找药也是真的。 只不过找的并不是治腿伤的金疮药,而是…… 黎越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抑制他身上剧毒的解药。 * 牢房中一片寂静,卫潇潇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睁开了眼睛。 她其实比黎越想得要敏感,那碗白果猪肚鸡汤她一直在喝,而发现黎越不怎么动时,她就已经长了个心眼。 而随后袭来的困意让她意识到,汤里的确是加了药的。 卫潇潇没有声张,她表面上喝了三四碗,实际上有两碗半都趁着黎越不注意,偷偷倒掉了,因此她服下的药量并没有那么大,黎越走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内,她就醒了。 卫潇潇静静地听了听,确保牢房内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后,便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撑住下巴,陷入沉思。 如果是最早认识黎越的时候,那么遇到这种被下药的情况,卫潇潇会按照逻辑分析,自己又被背叛了。 但现在经历了这么多的患难与共,卫潇潇的第一反应就是黎越绝对不会害自己,他应该是有什么计划,不想让自己知道。 走到牢门边,卫潇潇伸出手晃了晃铁锁——黎越出去的时候锁上了门,她出不去。 到底是什么计划? 难道说,他和老吴有什么密谋的事瞒着自己? 不……感觉并不像。 而如果不是老吴,那又能是谁? 卫潇潇心里突突一跳。 腾蛇,玉三娘。 这样一想,整个逻辑就完全通了——黎越表面上答应帮老吴研制火药除掉玉三娘的势力,但他并不信任老吴,所以同时也在和玉三娘那边勾兑,承担着双面间谍的职责。 可是如果黎越和玉三娘之间还有这样一层交易,他为什么要背着自己偷偷进行? 思路到这里就中断了,卫潇潇得到的线索不够,无法做出下一步的分析。 就当她在脑海内搜索着各种各样的碎片,试图费劲地拼凑出一个真相时,有人轻轻敲了敲铁栏杆,用气声唤道:“姐姐。” 卫潇潇一回头,牢门边,一只熟悉的大蝙蝠挂在那里。 是沈淮年。 沈家二少爷在空中一个鹞子翻身,轻轻巧巧地落了地。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献宝似的递给卫潇潇:“我从后厨偷的,牛肉馅的酥饼——吃一个?” 卫潇潇心里烦乱,摇了摇头。 沈淮年也不继续劝她,自顾自地掏了一个牛肉酥饼,在卫潇潇旁白咔咔咔地啃起来。 这酥饼大概是一些有势力的狱卒开小灶的夜宵,刚刚出炉,香酥掉渣,牛肉馅被烘烤出了热气腾腾的油脂香气,在不大的牢房内蔓延开来。 卫潇潇吞了吞唾沫,听到自己的胃发出了清晰的咕噜一声。 ……晚餐被她倒掉了一大半,她本来就没吃饱。 沈淮年倒也没嘲笑卫潇潇,他满嘴塞的都是牛肉酥饼,整张脸好像一个囤了粮食的小仓鼠。一个饼被他掏出来递给卫潇潇,这一次卫潇潇没再拒绝,接过来就是一大口—— 啊,真香。 两个人埋头在牢房内吃夜宵,一时间都没说话。 吃完了一纸包的酥饼,沈淮年拍拍手上的碎渣,又跟个多动症大儿童似的把自己悬到了半空,一边以脚尖为支点荡秋千,一边给卫潇潇汇报:“我来的时候,看到姐夫跟老吴在院子里看月亮呢。” 卫潇潇心里一动,眉心不由得皱起。 怎么,难道是自己的推断出了错,黎越出去不是见玉三娘,而是见老吴? 沈淮年看卫潇潇沉着脸不说话,赶紧安慰她:“姐姐,别生气。” “老吴一个半老不老的老头子,脸长得跟个皱皮的苦瓜似的,姐夫就算跟他一起看月亮,想必也不会见异思迁的,你犯不上连老吴的醋也吃。” 卫潇潇:“……” 这都什么跟什么。 沈淮年见卫潇潇还是不说话,掏出钥匙,挂在小拇指尖儿上:“再说了,不就是看个月亮吗,你要是不高兴,咱俩也出去看,好好气一气姐夫。” 卫潇潇没有再试图融入沈淮年这个正常人类都理解不了的脑回路,而是敏锐地抓到了重点:“你哪来的钥匙?” “哦,老吴看月亮看得太投入了。”沈淮年嘻嘻一笑,“我从他身上偷的。” “就是不知道哪把才是这个牢门的……”沈淮年有点苦恼,“得一个一个试试。” 挂在沈淮年指尖的钥匙不是一把,而是一大串,用一个圆形的铁环串起来,应该是天牢内所有牢房的钥匙,而同样被挂在铁环上的……似乎还有一个小小的装饰物。 “这是什么?” 天牢内光线太昏暗,卫潇潇凑近眯起眼睛,仍然认不太出那到底是个什么物件儿。 “这个?长命锁吧,小孩子戴的。”沈淮年从自己的领口里拎出一根红绳儿,上面是把纯金打造的长命锁,看上去和铁环上挂着的那把差不多,“我生下来的时候我娘也给我打过一把,要我贴身戴着,岁岁平安——姐姐你没有吗?” 卫潇潇:“……” 沈淮年露出同情的神色:“你父母都不爱你?” 卫潇潇不知道怎么去给沈淮年解释二十一世纪的人类已经不是人人都要佩戴这玩意儿了,于是只好点点头表示肯定。 她拿过铁环,看着那把长命锁。 沈淮年到底是沈家的小少爷,再怎么因为庶出的身份遭人白眼,他亲娘的零花钱还是有几个的,因此他戴的那把长命锁是纯金打造,工艺也十分精湛。而这把老吴和钥匙串拴在一起的长命锁就没那么金贵了,银子的质地,做工也被衬得有些粗糙。 这把长命锁应该有些年头了,银子全都已经发黑——古代对于银子氧化没有什么保养的好办法,因此时间久了就会这样。 长命锁不该贴身戴着吗?为什么老吴要把它拴在钥匙串上。 难道说…… 这把锁其实不是配给他的,而是别的什么人的。 “姐姐在琢磨什么?”沈淮年问,“是不是在想怎么对付老吴?” 卫潇潇心里一动,没有急着回答——相比自己和黎越,沈淮年显然和老吴认识的时间更久,如果双方产生冲突,身为局外人的沈淮年如何站队,尚未可知。 “要和他打起来的话,我肯定帮你和姐夫。”卫潇潇还没开口,沈淮年就主动小狗似的凑了上来,就差摇尾巴了,“想想也知道,我绝不可能帮老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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