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寻常女子也有我羡慕的东西,她们可以穿上凤冠霞披嫁给心爱的人,而我如今徐娘半老,这一心愿却仍未实现。” 也许是景与情太交融了,吴彦昌看着玉三娘的脸,语气也放柔下来,低声道:“你不老,是我老了。” 玉三娘摇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吴郎,这个心愿,只有你能够帮我实现。”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没有关系,这么多年了,我也看开了。” “不过是京郊水牢而已,你想要,我就给你。” 这句话飘进吴彦昌的耳朵,他本以为自己会感到轰然的喜悦和不可置信,可很奇怪地,他的胸腔里一片冰冷的平静。 内心深处的声音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 果然,片刻后,玉三娘低声道:“你娶了我,我们就是一家人,你的便是我的,我的也就是你的,夫妻二人不分彼此,这京郊水牢由我们共治。” 不出所料。 有那么一瞬间,吴彦昌几乎是想在内心深处笑出来的。 但他没有笑,内心被一股深深的悲哀淹没。 两个中年人,即便是当年如此伤筋动骨地爱过,现在也仍然对彼此怀着没有消退的情意,可相见时仍然是这样的不纯粹,彼此心里都在算计着得失与利益。 就在吴彦昌要开口前,他的眼前突然闪过了黎越的面容。 还有他最后叮嘱过自己的那句话—— 无论玉三娘说什么,答应她。 吴彦昌眯起眼睛,夜风拂过,让他燥热的身体微微冷却下来。 脑海中正在飞速地盘算着,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了黎越为什么这么建议自己。 不管腾蛇到底是想要什么,自己这边现在最能利用的,就是她残存的情意。 她爱自己,她被困于这场情事的牢笼,执着地想要一场洞房花烛夜来作为这十几年纠缠的结局——好,那自己给她便是。 换来她的麻痹大意,换来己方瞒天过海的机会,换来她最后的满盘皆属。 划算。 吴彦昌的眸光变得深沉,他走向玉三娘,张开自己的怀抱。 玉三娘笑了,她投入吴彦昌的怀中,吴彦昌紧紧搂住她,来自莲池上的风将二人温柔地包裹,他们都在彼此身上嗅到了熟悉的气息。 两颗心脏几乎交织在一起跳动着。 然而那两颗心中的想法,全都埋得越来越深,一旦亮出来,便会如利剑一般刺穿另一颗心脏。 ——洞房花烛、爱意情浓之日。 ——便是拔刀相向、你死我活之时。
第五十四章 流沙 吴彦昌离开后,玉三娘自己在院子里坐了许久,四周一片静谧,可以听到水声和她的心跳声。 最心腹的侍女提着裙角走过来,轻声告知:“上官公子刚刚来过,取解药。” 玉三娘点点头,揉了揉眉心:“他有问过什么吗?” “没有。” 玉三娘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低低地叹道:“也许是我错了,把‘流沙’用在他身上属实冲动了,那个卫姑娘说得对,我就该把‘流沙’用在吴彦昌身上的。” 侍女跟了玉三娘许多年,是跟六子一样极为心腹的存在,再加上是女人,六子不知道的,她也都知道——比如与吴彦昌有关的那一段情事。 垂眸蹲下,侍女乖巧地为玉三娘捶腿,同时温和劝解道:“玉姐对那人还有情意,因此这么多年来不舍得将‘流沙’用在他身上,也是人之常情。” 玉三娘微微摇头,她突然感受到远处的草叶似乎动了动。 “谁?!”她皱眉喝道。 侍女警觉地起身,走上前去查看,仔细地巡视了一圈后,肩颈放松下来:“玉姐,并没有人,是六子他们养的兔子。” 玉三娘皱眉:“给我丢出去——他们养什么我管不着,但再敢进一次我这院子,有一只算一只,我全都立刻宰了吃肉。” 侍女应了一声,拎着兔子耳朵出去了。 她并没有发觉,暗处,一个人影悄悄地蹲在那里。 是黎越。 差点被发现了——幸好他早有准备,抓了一只兔子在怀里,必要的时候立刻放了出去。 悄无声息地起身,黎越练习过风息术后的脚步声已经轻到不可闻,风吹过葱茏草叶的工夫,他已经出了院子,降落在了安全的地方。 来偷听是对的,他已经掌握了几个极为关键的情报。 ——玉三娘给自己用的毒,名为“流沙”。 而这流沙仅此一份,玉三娘给自己用了之后,就再也没有第二份用在吴彦昌身上。 只是黎越心里还有一丝不对劲的感觉在隐隐跳动,像是黑夜中闪动着的兰青色鬼火,让他的心越来越不安。 那个侍女说的,玉三娘舍不得将流沙用在吴彦昌身上。 这句话乍听是没什么问题的,流沙带来的痛感无与伦比,一个寻常女子不舍得让心上人受这种苦,的确是人之常情。 可问题就在于……玉三娘她并不是个寻常女子。 以她心狠手辣雷厉风行的程度,如果她是这么心软、这么为对方着想的女人,那么也干不出从吴彦昌手里把天牢抢过来的事。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流沙带来的后果远比疼痛更严重,严重到玉三娘无法接受老吴去承担这个后果。 而玉三娘无法接受的后果,恐怕只有…… 只有吴彦昌死了。 黎越按住自己突突跳着的眉心,他感到心里那个最坏的预感,恐怕要成真。 * 卫潇潇并不知道黎越的行动。 黎越藏在临水阁楼后院中偷听时,她正分别去看望沈淮年和夏幽。 沈淮年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着调,卫潇潇叮嘱了他几句,让他在吴彦昌面前不要露出异常来,沈淮年满口答应,表示吴彦昌来看他的时候他都强行睡大觉,吴彦昌戳他他也不醒,总之绝对不给对方跟自己对话的机会。 这个无耻小贼还又从狱卒的晚饭里偷了不少好吃的,从肘子肉到酱板鸭,卫潇潇看着这个大快朵颐但仍然身轻如燕的少年,不得不在心里慨叹有些人基因里就是吃不胖。 安顿好沈淮年,卫潇潇去见了夏幽。 夏幽自从被吴彦昌强行带回京郊水牢后,就没怎么再开过口,她本来话就少,如今愈发像个沉默的石像,静静屹立在牢房的深处。 她看见卫潇潇进来了,依然没有说话,只是掀了掀眼皮,示意自己看见了对方的到访。 卫潇潇在夏幽对面坐了下来。 她思索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说辞,最后低声道:“吴彦昌说,一一在外面被照顾得很好。” 夏幽冷冷地抬起眼睛:“他让你来的?” 卫潇潇犹豫了一下,这个头不知道该不该点。 的确是她向吴彦昌提出来自己可以帮忙去安抚夏幽和沈淮年,吴彦昌才给了她牢门的钥匙。但卫潇潇实际上和吴彦昌又并不是一伙的,她更不希望夏幽产生这样的想法。 可问题就在于——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夏幽解释。 夏幽不是沈淮年,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就开开心心地提出自己永远站在卫潇潇和黎越这边。 她不可能什么都不跟夏幽说就让夏幽帮自己——但怎么说?说多少才是合适的?双面间谍的离间计划能够告诉她吗? 不告诉的话,以夏幽身为杀手的警觉和敏感,一旦察觉到卫潇潇言行不一,未来建立信任只会更难。 而告诉的话,万一夏幽背叛了他们,把这个计划告诉了玉三娘或者吴彦昌中的任何一方——那就完了。 卫潇潇坐在夏幽对面,一时间百爪挠心。 夏幽平静地打量着卫潇潇,突然开了口。 “你不用向我解释任何事。”她淡淡道,“直接告诉我需要我做什么就可以了。” 卫潇潇挑眉,眸中流露出一丝震惊。 “你不用惊讶。”夏幽道,“我自己孤身一人是无法离开这里的,必须寻找同伙。” “比起腾蛇和吴彦昌,你现在在我这里更值得信任,仅此而已。” “你……什么都愿意帮我们做吗?” 夏幽露出了一个极为罕见的苦笑,像是无奈:“卫姑娘,你已经知道我是阎罗宗的人了——我们这种杀手,有什么底线可言么?” “只要能让我尽快见到一一,其他都好说。”
第五十五章 猎物 最近连着几个夜晚都特别凉,水牢这一带又四处临河,冷起来也是湿冷,能透过人的衣物直接往骨头缝里钻。 卫潇潇烧了一壶酒,倒进三个小盅里,她自己喝了一口,觉得从喉咙到胸口再到肺腑,总算是有了一点暖意。 而坐在这张桌旁的另两个人却暂时没有要喝的意思。 黎越摸着瓷盅外那层被酒暖起来的釉质,低声问:“你的意思是,火药的原材料送不进来?” 吴彦昌的眉心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你要的量很大,需要货船才能运进来,但码头都有腾蛇的人把守,不可能避开他们的视线。” “如果能运进来的话,我需要一间密室,用来研制火药,既要绝对安全,又要透气通风。”黎越说。 吴彦昌将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他本就焦躁,现在火气又被点燃得更旺:“上官公子,你是听不懂我说的话吗?现在的问题是火药根本从外面运送不进来!” “这个问题我可以解决。”黎越平静地打断他,“你只需要帮我找这样一间密室即可。” 吴彦昌愣了愣,良久才讷讷道:“怎么解决?” “很简单。”黎越道,“问题既然出在腾蛇手下的看守们身上,那就解决这些看守。” “……杀掉?”吴彦昌眸光一震,“这不就提前暴露了么……” “不是杀掉,是引开。”黎越的语气透露出一丝细微的不耐烦来。 他本来就很烦别人一直跟不上他的脑子,不过吴彦昌现在有极大的利用价值,他知道要对对方态度好一些——可丹田内那股不时就扩散开来的剧痛加剧了他的暴躁,让他无暇分出精力去控制情绪。 不愧是黎越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搭档,身为高情商选手,卫潇潇立刻接过了话茬。 “京郊水牢里一共就这么些人,如果一个地方发生大的动乱,那么其他地方的人手就势必赶去增援,只要我们制造些动静,把码头的人引开,货船就可以趁机开进来。” 吴彦昌仍然犹豫:“看守不止一波,前一波被引开后,第二班人会马上替补。” “没关系,一共有几班替补,我们就引开几次。”卫潇潇笑了笑,“关键在于,货船开进来之后,能不能尽快卸货,然后在陆地上把这些原材料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进密室。” 吴彦昌长出了一口气:“这个不难,很快会到雨季,河堤大坝正在进行加固的工程,到处都在运送装满砂石的泥袋,到时候把这些火药原料都装在相同的麻袋里,通过推车运到密室里即可,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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